“好，”伊凡德笑着吻了他的发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这个夜里，微弱的暖意蔓延，在黑暗里闪着光。
也是这个夜里，伊凡德看着床上蜷缩着熟睡的巴尔德，重新燃起了一盏小灯，在桌案前摊开那个名册，打算写下些什么。
这个名册是他学校的老师赠予他的毕业礼物，原本是一个笔记本，老师将它赠予他时曾说：“希望你用它来记录一些重要的东西。”所以他将它当作战友的名册。
不过现在，他心中有了另一样重要的东西。
他看向巴尔德，巴尔德仿佛正沉醉于一个十分美好的梦，他的睫毛投下长长的阴影，在小小的营帐里，在自己的长官，自己的爱人面前卸下了一切防备。
伊凡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视线复又落回纸张上。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斟酌什么，过了许久才写下第一个词：
“当我更年轻时，父亲说，青春年华应当投入战场才不算辜负，那时候他刚从一战的战场上下来，一战德国战败，但他仍旧被很多年轻人视作英雄。我以生为英雄的儿子而感到自豪。于是我来到这里，在战场上奔赴数载，为元首，为国家奉献着我的青春和热血。
“可随着一个个生命的流逝，我开始对这场战争感到怀疑，我不再自豪，而是觉得荒诞和可悲。
“今年，我在战场上遇见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巴尔德。
“他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士兵，年轻，勇敢，他是我的士兵，我的爱人，我的光明之神。
“遇见他，我方知道我的青春年华不应投入硝烟弥漫的战场，而是应该付于更多美好，和平，富有希望的事物。
“今天夜里，我许诺带他看莱茵河的春天，他很开心，我也是，我钟情着春天，不仅仅因为那是我出生的日子，而且因为它生机勃勃，万物复苏，充斥光明和希望，妈妈说我是为了春天而生的，从前我不明白她的意思，而现在我明白了。
“春天注定会有光明的到来，就好像是命中注定我会和巴尔德相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幸运被上帝全部用在了这个‘命中注定’上，我们很不巧地相遇在了战场……”
他写了很多很多，写到暂且想不出什么来，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合上本子。
他还下定决心，从现在开始写日记，每天一篇，想到什么写什么，记录他和巴尔德在一起的日子，一直到莱茵河的春天到来。
不，不止，他想，他还会写每一年的春天，每年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到那时，和平来临，再不会有现在这么冷的夜，他将和他年少时的爱人一直生活在着日暖阳下，相伴到老。
凌晨时，天依旧很黑，巴尔德睁开眼，意识有些模糊。他感受到身边人温暖的胸膛，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恨不得永远沉湎于这样的温暖之中。
他真的做了一个很不错的梦，他梦见自己从学校毕业，可梦里的夏天没有战争，自然也没有那张偷偷呈报上去的征兵令。
他的父母来接他，父亲搂着他的肩，问他以后想从事什么职业，母亲笑着拨开他额前的乱发，说不先不想着这些，先去吃饭，以后再慢慢儿想。
梦中的夏天不热，甚至很凉爽，他骑着单车掠过柏林街道，风呼呼地吹，他越骑越快，在绕过公园时，突然从花园的草丛中跑出一只小狗，他急忙刹车调转车头，虽然没有撞到它，却很不巧地把自己摔进了草丛。
他狼狈起身，拍着身上的草叶，却听见一声温文尔雅的轻笑，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嘴角轻微上扬，他甫一对上那个人的眼睛，那人便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即使是在梦里他也认得那双眼睛，那么翠绿，比夏天的松柏还苍翠。
他听见自己叫这个人学长，这才发现梦里的伊凡德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服，伊凡德打量他片刻，问：“你没事吧，你受伤了。”
他低头时发现自己腿上有一道擦伤，伊凡德提出送他去附近的卫生所包扎，于是他们推着自行车缓缓而行，伊凡德抬手摘掉他头发上的草叶，笑着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班上的同学……
这个梦太美好了，以至于醒来时觉得失落，但随即这种失落便被身边均匀的呼吸声打断。
伊凡德睡在他身边，还没有醒，他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像是终于找回点丢失的魂魄。
我们会有那样的无忧无虑的夏天的，巴尔德想，但又想到伊凡德说的莱茵河的春，于是他又想：先陪你去过春天，然后再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夏，再就是秋冬，最后又是一年、两年，好几年，我们一直在一起。
黎明前冗长的夜，他们不约而同地沉溺于对方的温暖，蜷缩着，幻想遥远的春天。
在几个弥足珍贵的温暖夜晚之后，苏联的凛冬到来了.。
德军的补给路线因大雪和冰冻而中断，这只贪婪的、不断向东侵蚀的野兽，因着如此猛烈的寒冬，停滞了脚步。
然而，苏联人的斗志却在这冰天雪地中如大火熊熊燃烧。
“同志们！不要再退了，再退就是莫斯科了！！”
前赴后继的苏联士兵和刺骨冰冷的雪花一齐奔来，削弱着德军的队伍，留下深深的伤口。
德军武器、装备折损在半路，鹅毛大雪降临，地面积雪甚至达到数米之厚。德军后勤冬季补给严重缺失，冻伤，坏疽亦使德军人员锐减。
“我们会不会就这么冻死在这儿？”芬尼恩将手靠近火堆，看着屋外仍旧下个不停的大雪。
他们在这个村庄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地面积雪难以前行，后勤补给又难以送达，上级进攻莫斯科的计划迟迟没有推进。
“谁知道呢。”巴尔德看了眼不远处的卫生营，“冻死的也不少了。”
某些人显然低估了苏联的寒冬，温度不断降低，这场关乎苏联生死存亡的战役对双方来讲都意义重大，元首兵分两路来向莫斯科进军，可两路的现状都十分惨淡。
苏联人不愧为雪的孩子，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们举行了国庆阅兵，这场阅兵极大地激发了苏联士兵的斗志，苏联尽举国之力保卫他们的国家，斯大林亲自指挥战斗，这只巨大的毛熊在冰天雪地里发出振聋发聩的咆哮。
几天后，地面结冰，德军趁此开始进攻。
坦克开过结冰的地面，长长的队伍在异国他乡的雪原里前行，巴尔德看着树上的冰，一言不发。
“我小时候很喜欢下雪，”半晌，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每次下雪父母都会陪着我在屋子前堆雪人。”
“我也是，”芬尼思道，“奶奶腿脚不好，不能吹冷风，但她会在一旁透过窗子笑咪咪地看着我。”
“那时候真好啊，”芬尼恩吐出一口白气，“每次大雪降临后不久，圣诞节就来了，圣诞节一过，就又是春暖花开，又是新的一年。”巴尔德悄悄垂下眼眸。
小时候，柏林降下大雪，人们就开始为圣诞节作准备，孩子们期盼着圣诞老人从烟囱里爬进屋，在他们小小的床头留下可爱的礼物，大人们则怀揣着新一年的希望，在温暖的烛光里准备晚餐。
纵使一战后德国背负债务，物资匮乏，物价疯涨，但人们对圣诞还是怀有最美好的期待，有些大人也会竭尽所能地准备一份丰盛的圣诞晚餐，给自己的孩子买一根小小的拐杖糖。在那种期待之下，连从天而降的大雪都显得那么可爱。
巴尔德扫了一眼荒凉的异国他乡，可现在，这雪下得太冷了，没有圣诞老人，没有糖果，没有温暖的晚餐，像是昭示着可怕的死亡，让人不禁可怕地猜想，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埋在雪里，直至死去。
“算了，”他深吸一口气，感到冷风没过肺腑，“我可不能死在这里，我还要去茉茵河过春天呢。”他的目光落在队伍最前方的黑色身影上。
身影似有所感，转过头露出一张鼻头被冻得通红的脸，与他相视而笑。
这支队伍前往图拉市的战场，作为一支援军，上校亲自带军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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