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海森不知道。
·
卡维对自己的了解很深。他油尽灯枯那一天,恰恰是两个月的期限。
艾尔海森办完丧事,坐在空荡的客厅里。他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一个人的生活,可是卡维才出现那么短的时间,突然的离开,竟然会让他感到不习惯。
小梅很乖,好像是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乖乖蜷在窝里。
来参加葬礼的人不多,都是艾尔海森用卡维的手机通知的。那些人有很多是老面孔,是高中同学,见了他不免露出讶异的神情。
“你和他复合了?”
其实他们谈过恋爱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而眼前的提纳里,算很清楚事情经过的一个。
“……没有。”
提纳里蹙眉,几番欲开口说话,又没说出什么,只是道:“算了,你们的事,我不太好说。”
葬礼办的冷清,没什么人。大多数来宾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了,最后只剩提纳里和他一起坐在灵堂前。
提纳里说,卡维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好。大概在他和艾尔海森分手后不久,卡维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其实他们闹得有些尴尬,尽管没多少人知道内情。总之分手后卡维转了学,虽然也是本市的高中,但总归是不在一所学校了。
卡维家里很有钱,直到现在都是B市排的上号的家族。然而卡维却和家里断绝了关系,选择孤身一人。
幸好,因为成绩异常优异,尽管是艺术生,有了奖学金,他的学业生涯还算顺利。但他心底太追求虚幻的、感性的美,他有太简单却又太难的理想。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生,就算画画再怎么好看,也仅仅是好看而已。
他或许也想要办一次属于自己的画展的。可是最终只能辗转在各个甲方之间,凭着专业性画些插图之类的以求谋生。若是他没有选择离家出走,凭借家里的财力,捧他当个小有名气的大师完全没问题。
提纳里不知道他那样做的原因,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在摸爬滚打间,卡维渐渐磨平了棱角,终于不再锋芒毕露,学会了什么叫甲方要求,什么叫忍气吞声,什么叫毕恭毕敬。
他孤身一人,没有依靠。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最初的理想是什么,一直到死,他是否还会惦记着少年时那梦想过的、美好的愿望?
可惜人死如灯灭,不论是答案还是未尽的理想,都不再有探究的意义了。
数天后,艾尔海森整理卡维的遗物时,意外发现了一个盒子。里面空空荡荡,除了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再无其他。
展开来,清秀的字迹洋洋洒洒铺了三张纸。
「亲爱的艾尔海森: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一定已经变成了一捧小小的骨灰。其实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毫无遗憾,可以安心赴死了,可是谁能想到最后的时间里,竟然让我遇上了你。
然后,我有点不舍了。
这张卡是我的一点积蓄,本来打算捐了的,但是想想还是留给你了。密码是我的生日,如果你忘了就别想用了!
怎么说呢,我是个很没出息的人,如果我可以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我常常恨自己的感性,我讨厌自己情绪激动的模样,因为我明明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了,我一无所有,有什么资格吵吵嚷嚷?
我想分手那年你说的是对的,我们不合适,因为我们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就像他们说的,草莓炒肉很难吃,淡水鱼不能生活在海洋里,这是不能兼容的。
但是到了这一刻,我忽然发现,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对你念念不忘。我不想承认的,明明你不爱我,我们已经分别了这么久,可是我真的很奇怪。这也是我讨厌自己的一个点,连感情都不受控制啊。
我好讨厌你。
可是我爱你,它远远超过了我讨厌你。我应该讨厌你那副永远理智的模样的,我应该讨厌你没完没了的摆道理,应该讨厌你连牵手都克制着不愿意,你不喜欢我这种黏人的,你不喜欢我。
嗯……可能有过一些喜欢吧,不然我们不会在一起。
我爱你。
希望下辈子,我不再会是这样的人。我想成为你会喜欢那种类型,我想和你结婚的,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柴米油盐,白头到老。
都到这个时候了,我怎么还这么情绪化。
不管了。
所以我的遗憾是什么呢?我想,是关于你的一切。那年我应该死缠烂打不和你分手的,我还没能成功带你逃过课,还没有和你光明正大牵过手逛过街,我还想和你一起养一只猫,和你一起睡到日上三竿,而猫就趴在床边。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极光,走过海边,看过日出,一起淋过雨,一起吃饭睡觉,一起买菜做饭。
这两个月的生活,于我而言,像一场乌托邦似的梦。还好此刻的呼吸告诉我,这一切是真的。
我真的好爱你好爱你。这是留给你的遗书吧,也算作迟来的告白。
还有些话想说,不过今天太冷了,写不动了,还是明天再写吧。
言尽于此,晚安。」
艾尔海森捏紧了纸页。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屋子里暖色的灯光很亮,他却浑身发冷。头顶灯光忽然开始闪烁,两秒后,世界陷入了黑暗中。
停电了。
他打开手电筒的光,走到沙发去,小梅正窝在那里。
这只猫很黏人,要是怕黑乱跑就麻烦了。
……
“小梅。”
小梅跳进他怀里,软软的毛蹭过他的手。
猫咪小小的身躯散发着无限的温暖。艾尔海森瞥见茶几上的遗书,目光暗了暗。
小梅用爪子拍拍他的手臂,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空气里只余他自己的呼吸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这次停电似乎很严重,快半个小时了还没修好。业主群里一定闹的不可开交,艾尔海森想,卡维曾吐槽过,这里的业务费高的简直离谱。
然后就这服务?
他觉得那情景仿佛还在昨天,那个年轻的病人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不忿。
落地窗外黑漆漆一片。艾尔海森疲惫地阖了下眼,再次睁开。
恍惚感瞬间闪过。
看见眼前的场景,他结结实实愣住了。
偌大的落地窗消失不见,怀里的猫也不见了,空空荡荡。
而他躺在一张床上,这是一个太久违的地方。艾尔海森只愣了一秒,立刻翻身下床,拉开房间里的窗帘。
黎明破晓前的阳光,自天际远远的亮起。
街道上,买早餐的店铺摆着热气腾腾的蒸笼,上早班赶早市的人们也热热闹闹挤了满街。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夏日早晨。
可艾尔海森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少年的声音隔着门,听起来不太真切:“艾尔海森?起床没,上学去啦。”
“你今天怎么起得比我还晚?”
没得到回应,他依然自顾自说着下一句,“再不起来楼下小笼包要卖完啦!”
楼下那家小笼包是卡维最喜欢的,同样也很受大家的欢迎,往往都要靠抢的。
艾尔海森想自己明明没有睡着,却身处一个恍如梦中的场景。
若久远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一年他和卡维高二,住在学校不远处的居民楼里。这一栋楼基本都是单间,很多附近的学生租住在这里,方便上学又避免学校的管教。
和卡维的相熟,就是在这里开始的。艾尔海森动作略显生涩地换好校服,开门的动作里夹带着他自己没有察觉的急不可耐。
门外,卡维还站在那里,书包背得规规矩矩。
“你终于起来了……”卡维目光扫过他的脸,略过他的头顶,笑出声来,“你头发怎么这么乱?怎么也不整理一下再出来?”
艾尔海森完全没有在意他的话。他眼里倒映着卡维的身影,这张脸鲜活而真实,面色健康红润,白皙漂亮,不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卡维的头发堪堪及肩,用一根头绳很随意地扎在脑后。校服穿在身上正合适,青春的活力溢满周身。
“你头发这么长,又该被骂了。”艾尔海森说。
卡维笑嘻嘻:“骂呗,大不了我涂个口红装女生。”
艾尔海森转身进了房间。
卡维没有跟进去,他们没有熟到可以不经邀请擅自进对方房间的程度。他在门口探头探脑:“你干嘛回去?”
“刷牙。”
“什么?!你这样我真的抢不到小笼包了!!!”他大惊。
“来得及。”
“来不及啊啊啊啊!”
“你少吃一天也不会死。”
“会死!!!小心我死你门口!”
他忽然停下脚步,回了一句:“不会的。”
卡维没有察觉那语气里奇怪的味道,吵吵嚷嚷:“快点!”
艾尔海森慢条斯理洗漱完了,拎起书包,转身关门。他们起得已经算早,同楼层的校友还在磨磨蹭蹭地赖着床。
卡维嘟嘟囔囔:“慢死了你……”
他只跟在艾尔海森身后垂头丧气了不过三秒,忽然大步蹿到艾尔海森前面,更大步地往楼下跑。
“快点跟上!”卡维叫道,“我还是要试试,万一我还能抢到呢!!”
艾尔海森见他几下就蹿出去老远,偏偏还要回头来催,“快跟上!”
艾尔海森抓着书包带子的手动了动,将那包往肩上一甩,几步追上去。
太阳正破开晨雾。
“你太慢了。”
他稍微跑了几步就成功追上卡维。
“??凭什么你腿这么长!”
“天生的。”
“滚!!”
脚步声踩过台阶,踏进街道。黎明过去,这是一个崭新的夏天。
·
卡维一口塞了两个小笼包。
“好吃好吃好吃……”他还不忘评价,“还好我跑下来了,这一定是上天的眷顾,就剩最后两份了!”
“气喘匀了东西咽下去了再说话。”艾尔海森走在他旁边。
“我就不要。”
咽下最后一口时,刚好到了校门口。执勤的校干部打着哈欠站在大门口,麻木得像两尊石狮子。
“早啊。”卡维笑道。
“早……”荧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的人,瞬间笑了,“卡维?你头发还不剪呢,勇气可嘉。”
“谢谢。”
艾尔海森瞥了一眼,“主任会直接拿剪刀来给你剪掉。”
“天,”卡维长叹,“我的头发要是去了,我也要跟着去……”
“去哪,垃圾桶里?”
“?”
荧乐不可支:“海哥说的其实也没错,你可别不当回事,上周学生会真的有个人头发不合格被主任剪掉了。”
“太恶毒了……”卡维连连摇头。
“及时去剪,说不定还能剪个好看点的呢~”
校门口人流越来越大,学生们陆陆续续涌进来。
告别荧,两个人并肩往学校里走。
艾尔海森落后半步,走在卡维后面。他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卡维发间,脑海里却开始回忆这一年具体的事。
这是和卡维认识的第二年。后来没有过多久,他和卡维在一起了。
没有确切的告白,那天晚上是学校组织的研学露营,卡维伤到了脚踝,走不动路。他一路把人背上山,晚上和卡维睡了同一个帐篷。
那天晚上星星很亮,很多女同学都或结伴或拉着男朋友一起看。卡维想看,又不好意思麻烦艾尔海森,顽强地坚持着要出帐篷。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么点路还拦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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