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之处枯树丛生，眼前只有一座奈何石桥，一条潺潺流动的忘川河。
赵匡胤行走在一片混沌中。
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归处。
猩红的彼岸花漫天飞舞，其中一瓣打着旋，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伸手摘下，细细打量着。
他知道，自己这是入了黄泉。
回想自己死前，依稀只记得一片烛光，一把斧头。
赵匡胤摇了摇头。再抬眼，他已来到了奈何桥边，旁边坐着一位耄耋，神情淡漠，无悲无喜，手边的木桌上摆着清汤，这便是孟婆了。
孟婆送走一自刎之人，这才回首看到手执彼岸花的赵匡胤。
她上下打量一番道：“颇有帝王之相。”
随后便拿起一碗汤递过来，说道：“可惜，前尘往事如云烟，喝了这碗汤，桥上走一走，便什么荣华富贵、国恨家仇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轮回去吧。”
赵匡胤听罢，伸手接过那汤，却没喝，只是又放回木桌上。
他说：“我不愿入轮回。”
孟婆也不恼：“若不入轮回，便是孤魂野鬼，背负着前世种种罪孽，流连于世，再无归处。”
赵匡胤轻轻弯了一下嘴角，坐到孟婆身边，左腕上的紫檀木镯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我在等人，等到了，我和他一起轮回。”
黄泉之中一片混沌，没有日月东升西落，不知时辰年月如何流逝。他就坐在孟婆旁边，看过往之人接过那碗汤，一饮而尽。
有人低眉顺目，不愿多言，仿佛在人世间走一遭已经磨平了所有棱角。有人喜上眉梢，好似终于解脱，终于能去往极乐世界。但更多的人，面色悲痛，紧紧拉住孟婆的手，诉说着自己爹娘如何，结发夫妻如何，儿女如何，这一生虽不完满，却有万般不舍。
偶尔有大喜或大悲之人，赵匡胤会与之攀谈几句，但更多时候，他只是摸着腕间那只紫檀镯，静静听着，沉默不语。
他见识到了许许多多的死状，或服毒至五脏六腑溃烂，或被刺伤失血过多而亡，或是从高处摔下粉身碎骨……如此种种不在少数，寿终正寝反而可遇不可求。
他偶尔也会借着忘川水细细打量自己，明明逝世之时自己已年逾半百，可当下这模样分明是未及而立，意气风发少年郎。
孟婆有时会问他，你要等的是什么人？
他唇边勾起温柔的弧度，说道，是有着绝代风骨的人。
他的词曲曾经为金陵城街头巷尾传唱，他的风雅不因故国国破而消亡。
赵匡胤不知年月地等待着，直到某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些来了又走的人，衣着早已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他熟悉的宽袍大袖，而是短窄的长袍。就连穿着这些衣裳的人，也不似前人那般文雅，而是多了一股豪迈之气。
赵匡胤定了定心神，发现人群中十之**都是这身行头。
他再也坐不住这不知摆放了多久的木椅，随手拦住即将喝汤的人，问道：“如今是何朝何代？何年何月？”
那人身材魁梧，虽然面色不善，但人倒是温和：“我死的时候，是明朝洪武元年，虽然不想承认，可是我们大元王朝的皇帝确实是逃了。”说罢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却见眼前这位衣着颇为讲究的人面上失了血色。
赵匡胤声线发抖地问道：“大宋呢？”
那人皱眉，回答道：“大宋？早一百多年前就被我们可汗灭了。”见对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那人喝了手中的汤，往桥上去了。
赵匡胤几乎有些站不稳，他扶住摆满清汤的桌沿，摇摇欲坠。
大宋……早就灭亡了，一百多年前就灭亡了……
可是，从嘉呢？从嘉在哪里？
赵匡胤无助地望向黄泉，眼眸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在这里等了那么久，人间几百年的光阴流转，他还是没有见到心里那个芝兰玉树的身影。
他也没有入轮回吗？还是说，他喝了孟婆的汤，过了奈何桥，自己却没有认出来吗？
赵匡胤茫然地注视着腕间的紫檀木镯。
彼岸花似乎永远不会凋谢，在一片混沌中飘扬着。忘川的流水似乎永远不会干涸，在奈何桥下静静地流淌。就连旁边的孟婆，面上也永远都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淡漠神色。
终于，他开口了。
他说，我要去寻他。
孤魂野鬼又如何，再无归处又如何。
有那抹碧色身影在的地方，才是归处。
部分设定参照《南唐旧梦.山河永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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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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