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虽由光禄寺筹备策划,但真正掌握主导权的却是星运司。这是星运司难得的露脸时刻,在重金打造的祭台上引导着帝王,沟通天地,联结鬼神。
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无一不向上天祈求。祭台范围内虽只有前者能进入,但远处遥遥观望的百姓们却比他们还要认真与虔诚。
祈求风调雨顺、祈求吃饱穿暖、祈求无灾无病。就连热闹的集市都在此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心声可以传到天上,让仙神听见。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虔诚,至少正式参与这场祭天的朝臣中,就有一大半在恭敬的外表下考虑别的事情。他们不可置信的眼神装作不经意间向后瞟去,在队伍的最后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没穿吉服却不合常理的出现在了这里。
看见他的那一瞬所有人都觉得震惊,但仔细想来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万寿盛宴,诸侯齐聚,果然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只是不知这位没名没分的皇孙殿下究竟要如何破局。
官场上的人脑袋都有十八个弯,刚看到个人影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发散出去了。还没等他们想出个一二三来,这些人又突然意识到不对:他们在担心个什么啊,他连万寿都能找到机会参加,难道还会没有后手吗。
没人觉得承天帝会主动放盛蕴安出来,还是参加万寿这样一个更显得他身份尴尬的环节。可这事偏偏就发生了,更重要的是,没有人听见一丝风声。
那他到底做了什么呢?
众朝臣实在想不出来。
困扰了无数人的罪魁祸首盛蕴安十分淡定,众人有意无意的眼神试探通通无视,不伦不类的服饰与站位也不能影响到他。
今日可是个大日子,今天他会主导一场好戏,为自己拿回本属于他的身份。
他的视线幽幽落在祭坛之上的承天帝身上,十分期待他会有着什么样的反应。
祭天之后,众人会逐一乘坐车辇,穿过京都最繁华的街道,前往郊外的围场。这是民间百姓少有的可以一睹圣颜的时刻,也是承天帝展示他与民同乐优良品质的好时候。总而言之,是个大戏台子。
星运司现任司正引导承天帝完成祭天仪式后,带领着手下的监星们分散在了祭坛的各个角落。他们拿着罗盘做些不知所谓的动作,并且会一直持续,直到所有人彻底离开祭坛范围,才算彻底完成了这次祭天。
承天帝在簇拥中缓步走下祭坛,下方官员通通避让。盛蕴安沉默的随着人群向两边散开,正走到了一位监星的旁边。
这位监星不知道是不是筹备祭天事宜太过劳累,身形不稳,眼瞅着要栽下去。但他晃晃悠悠了半天,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杵在诸多监星中浑水摸鱼。
盛蕴安有些好奇的多打量了他两眼,正巧那人抬头打了个哈欠。看清他的脸后,盛蕴安瞬间瞪大了眼。
两个眼睛一张嘴,还有这副没有骨头的姿态,盛蕴安无比确信这就是那个被叶辰硬生生捉来京都的倒霉鬼,乌迹。
明明那天谈话时还对星运司十分瞧不上眼,结果这还没两天,这人怎么就摇身一变深入虎穴了?
盛蕴安惊讶,盛蕴安疑惑,盛蕴安猛盯。
睡眼惺忪的乌迹深谙滥竽充数之道,时刻关注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一抬眼就对上了盛蕴安考究的视线。
乌迹迅速扫过周围,没有其他人关注到他,然后颇有松弛感的朝盛蕴安做了个保密的手势。
盛蕴安转过头,没再关注他。
人群逐渐离开祭坛,盛蕴安坠在最后,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回头看向乌迹,后者依然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混在监星之中。
盛蕴安若有所思,随即转身离去。今日的重头戏还在后头,一切事宜皆等事成之后再议。
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皆按品级排列登车,跟随在帝王轿辇之后。而别苑的马车没有资格出现在这样庄重的场合中,于是现在的盛蕴安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同随侍的宫女太监一起步行走完这一段前往围场的路。
若有若无的隐晦目光里有嘲讽、有同情、有探究,盛蕴安低垂着头,似是对自己的身份有无尽嘲讽。
一名内侍快步走过来:“我家主子请公子同乘。”
盛蕴安:“你家主子是谁?”
内侍:“我们主子是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盛蕴安的三叔。和大皇子不同,与盛蕴安没有什么冲突,不过……
“多谢殿下好意,这不合规矩。”
内侍见他拒绝也不强求,浅行一礼便要离开。只是还没走两步,就和另一个内侍迎面遇上了。后来的那个与前一个相比品阶更高,也更为强硬:
“陛下传召。”
仪仗早已准备就绪,但承天帝却迟迟未宣布启程,众人关注着圣驾的情况,就见盛蕴安在内侍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队伍,来到圣驾之前。
六匹骏马在前,无数宫人士兵在侧,天子威严与尊崇在离开皇宫后也半分不减。承天帝的声音不辨喜怒:“安儿,前往围场路途遥远,朕记得你颇善骑术,便骑马代步吧。”
说着便有人牵来一匹高头大马。
盛蕴安望了眼骏马,俯身道:“草民谢陛下隆恩,然草民有一个请求,望陛下恩准。”
“说吧。”
“求陛下恩准草民可以随侍圣驾左右。”
承天帝沉默了,场面陷入了寂静,四周侍从大气不敢出,等着上位者发话。
“准。”承天帝道:“起架吧。”
内侍尖锐的声音响起,一时间朝臣、宫人、禁卫,全都行动了起来。队伍浩浩荡荡向城内进发,盛蕴安翻身上马,浑身都翻涌起微妙的感受。
自家中出事后他就再未有机会骑马,如今再见马背上的风景,却与少时完全不同。他一夹马腹,安静的跟在了圣驾之后。
盛蕴安知道承天帝为何要突然传召自己,或者说这正是他一手促成的结果。从他选择让自己参与到万寿之中来时,就注定承天帝要利用这样一个场景来展示自己的慈爱之情。
重要的场景,特殊的待遇,有了这样一个“父慈子孝”的表现,一切非议传闻都将灰飞烟灭。
盛蕴安心中呵笑:他这位祖父啊,可真是爱惜自己的名声大过一切。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
等到圣驾进了城,路边百姓逐渐密集之时,已到了最佳表演时间。盛蕴安驾马随侍圣驾左右,吸引了诸多百姓的注意。
“这就是皇帝老爷。”
“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大官,不愧是皇帝老爷过寿。”
“诶诶诶,别挤,我还没看清楚呢。”
“怎么还有个骑马的?看衣服也不像护卫啊。”
“怎么可能是护卫,你消息也太落后了,这就是天幕说的那位。”
“什么?可他不是被关……”
“嘘,瞎说什么呢,陛下圣明,怎可能如传闻所言般。这位明明没有品级,却仍然能骑马出现在仪仗中,正说明陛下舐犊情深啊。”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各个百姓口中,一番酝酿后又逐渐扩散。在这一片夸奖与奉承中,承天帝的心情都变好了不少。他庄严的向百姓挥手示意,享受着山呼万岁的余韵,偶尔也会看向盛蕴安,神情中带着些许满意。
盛蕴安就如同护卫般一直伴随圣驾左右,做足了一个乖顺孙子该有的欣喜表现。偶尔与承天帝对上视线,眼中满是被发现了的慌乱。
承天帝有瞬间的愣神,比起虚假的构造和先前朝堂上的再见,今天的盛蕴安才像是他记忆中的小孙子。不过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快得连承天帝自己都没有发现。
张灯结彩,万民欢呼,一片盛世吉祥之景。
变故骤然而起,圣驾所驭的六匹马中有一匹突然躁动起来,御马费尽全力也未压制下去。一匹干扰多匹,很快圣驾就变得难以控制。
惊叫声与护驾声此起彼伏,承天帝甚至无法安稳的坐在圣驾上。眼瞅着承天帝就要从车架上跌落,盛蕴安上前一把护住了他。
禁卫统领斩断了疯马与车辇间的缰绳,终于保住了圣驾安稳。但没了牵制的马很快就造成了更大的问题,他踢伤了好几人后突然调转方向,朝着圣驾奔腾而来。
圣驾周围的宫人们早就被刚才的冲击撞得七零八落,余下几个看见马屁直奔而来也吓得动弹不得。承天帝更是浑身僵硬,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看疯马即将撞翻车辇,周围的百姓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盛蕴安挡在承天帝之前,面对这样不可控的危机也没有退缩半步。一眼望去,他仿佛以己身化作盾牌,只为保身后的重要之人。
但他并不是束手就擒的性子,一味地抵挡永远只会失去,只有主动出击,才能将一线生机抓在自己手中。
盛蕴安看准时机飞身上马,一扯缰绳,硬生生将马拗偏了一个方向,从圣驾旁擦身而过。疯马受到刺激,前蹄高抬,试图将背上的人掀下去。盛蕴安一时脱手,被甩出一丈远,身体重重跌落在地上,仿佛能听见骨骼破碎的声响。
场面过于混乱,围观百姓和仪仗后部的朝臣们简直无法统览所有的局势。他们只能震惊的看着事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展,看着盛蕴安被甩出去,而后疯马没了桎梏,再次试图撞向圣驾。
承天帝从未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匹疯马向自己撞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
盛蕴安再次拽住了缰绳。
他的左手有着些许不自然,但他仍然死死拽住缰绳不让疯马再前进一步。疯马激烈的嘶啼声仿佛鼓槌重重砸进所有人的心里,让剧烈的心跳声成为这场惊险拉锯战的配乐。
盛蕴安被疯马高高甩起又重重落下,但掌管命运的缰绳却始终握在他手中。禁卫和宫人们将承天帝团团护住,警惕的望着他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盛蕴安,茫然而紧张、惊吓又期盼。没人能说出他们在期盼什么,只知道所有的心神通通都被马背上的身姿吸引。
终于,激烈的嘶啼声渐渐平息,盛蕴安脱力般松开缰绳,身体仍止不住的颤抖喘息。他呆愣的环视周围,似有些分不清状况。随后猛然想起什么,环顾四周激动喊道:“皇祖父?”
他找到了承天帝的所在,看见对方毫发无损,全身的力气似乎都用尽了。他露出一个庆幸的笑,却连完整的笑声都发不出来了。
眼前逐渐模糊,昏暗,直至一片漆黑。
在一片惊呼声中,他从马背上跌了下去,只有依稀言语传入他的耳朵:
“愣着作甚,给朕传太医。”
戏精小安再次上线,以身入局,一切都在计划中,即将恢复皇族身份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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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万寿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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