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上位者,承天帝其实并不傻,他得位之初就拉拢过诸多勋爵与朝臣,也能伪装出一副虚心纳谏的表象,否则太祖必定不会传位于一个有昏君之相的继承人。但这种伪装随着他慢慢控制朝堂大权在握而逐渐消失,那些真正有能力为他冲锋陷阵的人,要么被清算、要么离开。
例如贺国公一脉,不知为承天帝擦了多少次屁股,没没干出荒唐事,总有贺氏一族扭转风向保他清名。但哪怕是这样衷心且有用的臣属,在承天帝心中也抵不过他自己一分一毫,所以当四方王找到借口发难而他无法招架时,他毫不犹豫把贺氏推出去做了挡箭牌。
贺氏一族以罪人之名被判斩首,并且是先流放到指定地点后再斩,连死都不能死得干脆。他们以己身遭遇成为最好的例子,自此凡是有些权势地位之人,都不太愿意彻底投身承天帝麾下。
刚开始承天帝并没有发现这种疏远,但日子久了总能感觉出一些。不过他也不在意,他是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何须在乎这点小事。无论他们再怎么保持距离,还不是得听他的圣旨行事。
他是天子,是皇帝,是掌控天下的人。
承天帝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天幕出现后,他的眼中钉重新出现了。
作为父亲和祖父,承天帝自认对儿孙们十分慈爱,老大蠢成那样他都没有因此而将他如何,给女儿们的封地也十分富饶,父皇做成他这样的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可是这些儿女却没一个与他一条心,各个都谋算着他的龙椅。还有他的孙辈们,有过之而无不及,结党营私、欺君罔上,都该治个谋逆之罪。
尤其是盛蕴安,真真是刺入眼中的钉子,让承天帝夜夜不能安睡。
这是他年纪最小的孙子,当年也是他抱过逗过的小娃娃。偏偏他有个不知收敛的父亲,让自己不得不出手处理,以正朝堂风气。废太子之后他也未赶尽杀绝,给足了祖孙之情,可这个孙子却不知感恩,和他那个父亲一样,盯上了自己的位置。
盛蕴安的存在让承天帝重新感受到了得位初期的紧迫感,于是他不得不重新拿出那时的状态,不再放任官员在朝堂中若即若离,而是掌握真正属于自己的嫡系。
例如他发掘的江予,例如这个身居高位的丞相大人。
崔寅这个人虽然讨厌,但为臣还算衷心,自天幕出现之后出的几个主意也十分得用。对于如今的承天帝来说是十分强大的助力。
对于维持自己的至尊之位承天帝向来在意,所以他一改以往独自看天幕的习惯,喊来崔寅作陪,遇到事情可以及时商谈。这对于承天帝来说还真是一件极有风险的事,毕竟以天幕的随机性来看,谁知道会不会说些什么对承天帝不尊重的话。
不过这个风险还是很值得的,至少崔寅的脑子比承天帝要好用的多,天幕这番一波三折的故事说完,承天帝还在沉默,他已经谏言:
“陛下,臣斗胆一言,今日之后大皇子必然会借郡主的婚约为由,意图拉拢虞国公府及虞家军,陛下该早做准备。”
崔寅是典型的纯臣,他在意的只有王朝的安稳,而王朝安稳的因素中绝对没有让皇子掌兵权的内容,所以他的反应非常迅速。
在这一点上承天帝自然不会含糊,他问:“爱卿如何考量?”
崔寅作为百官之首,沉浸官场多年,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见识过太多,对于大皇子并不复杂的小心思,他一击即中:
“陛下,虞家与大皇子有姻亲之约,大皇子若要染指军权必然是从这方面入手。天幕所示诸多问题皆在于郡主与虞小将军没有成婚,更无子嗣,大皇子为补全此点,应当会将此婚约提前。”
“虞家虽不曾涉入党政,但难保不会为儿女私情所困,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当尽快阻止这场婚事,以防事情发展超出预期。”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蕴乐和虞璟用情至深,朕若是拆散他们,岂非烙下话柄。”承天帝率先想到的就是天下人的看法。
崔寅道:“陛下,婚约未必要取消,但也不可完成,保持现状是最佳之选。至于完婚的时机……”
崔寅有些犹豫,他也不能很好的把握这个时机。因为这件事的根源在于军权旁落,虞家军比起朝廷更信任虞家血脉。这种事说起来自然是有谋逆之嫌,偏偏虞氏一族满门忠烈,让人无法开这个口。
在崔寅看来这个情况最好的破局之法是虞家向承天帝效忠,而承天帝能放手让虞家军作战。但就和盛蕴安与承天帝无法和解一样,这个局面同样不可能会出现。
他忠于承天帝,因为他是正统出身,天下多少乱世皆因得位不正而起,若是臣属都能安守本分,辅佐君王,那么朝堂之风便会清明,何求不能治世。但他同样知晓承天帝不是明君之相,若是真正将所有军权握在手中,只怕刀剑对准的不是外敌,而是同胞了。
所以他真正陷入了两难之境,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寅心中叹息,甚感世间之事难以两全。
他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陛下,臣恳请陛下派遣得力之人暗赴边关,与虞国公谈一谈。”
此事总还是得虞家让步,而承天帝愿意做的极限,恐怕也就是谈话了,甚至连谈话都觉得有损尊严。
事实证明崔寅猜的非常准确,在他话说出口之后,承天帝周身空气都冷了几分,看向他的目光带有不满与审视。他主动派人去找虞珀谈,岂不是正证明了主动权都在虞家手里,他作为皇帝岂能接受。
况且他这次去找虞珀谈,下次呢,那么多的朝臣,难道他都要谈过去。他是皇帝,只有朝臣来奉承他,没有他去求朝臣的道理。
承天帝几乎要脱口而出暴怒的言论,但最终还是忍了下去。他阴恻恻开口:“就算朕派人去找虞珀,他远在边关,一来一回后还能管到京都的婚事吗?”
崔寅心中松了一口气,知晓度过了最难的一关,说道:“虞国公那里自然是长久的工夫,谋的是以后。眼下陛下要注意的,当是席大人。”
承天帝皱眉,崔寅知道他没想起人,提醒说:“吏部郎中席大人,他的夫人是虞国公的姑母,现下虞国公不在京城,大皇子想必会从他们入手,力促郡主完婚。”
承天帝对官员姻亲并非一窍不通,但是这一桩还真不清楚。虞家八勋之一,战功赫赫,怎么会把女儿嫁给这样品级的人家。吏部郎中不过五品官,那么他们当年成婚时品级只会更低。这样的婚事连联姻都算不上,怪不得自己没有印象。
虞家没有长辈在京,那么这个姑母确实是最好的人选。承天帝问:“爱卿可了解席家的情况?”
“席大人平日忙于政务,不常着家,夫人也不常外出,臣不甚了解。不过他二人育有一子,似乎正与太学读书。”
“太学?”承天帝问:“朕记得六部郎中之子可得荫封,怎的他会在太学。”
荫封虽然是闲职,品级也低到不行,但毕竟是个官,可比太学舒服多了。
崔寅不动声色奉承了承天帝一把:“这正彰显席家子以学识奉君王之心,怎甘于荫封下埋没。”
人家为什么要去太学,为了科举;考上了科举要干嘛,给皇帝做事。这样的奉承话简单的经不住深思,但承天帝却心情好了不少。天底下还是有明事理懂尊卑的士子的,多些这样的人,他何须再为盛蕴安发愁。
心情一好,他说话都大气起来,他招来黄公公,吩咐道:“去太学查查这个席家的小子,看看是不是可造之材。”
一个五品郎中,一个太学士子,他轻轻一句话,对于席家都是难以承受的大恩。他那个大儿子想从这里入手,休想。
崔寅看着黄公公退下,再次进言:“陛下,臣斗胆,敢问陛下想如何恩赏席家?”
恩赏也是一门学问,可能会引起不同的发展。崔寅放心不下,还是得问清楚承天帝的想法。
承天帝果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恩赏于他来说再简单不过,品级不够高,升;没有官职,封。
在皇权面前,所有的功劳和成绩都只是限制的借口罢了。得圣心者,轻而易举就能获得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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