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记着次日的暗访,裴云今夜心绪不宁,迟迟未入睡,外间已经传来了喇叭均匀的呼吸声,他翻了个身,像条死鱼一般瘫在床上,直勾勾盯着帐顶。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隐隐约约有人起争执的声音。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向外看,就见楼下小院里,侍卫们正扭着一个什么东西往外推,那东西剧烈挣扎着,裴云眯起眼睛细看,竟是个活人。
裴云眉头微蹙,低声道:“怎么了?”
侍卫们一惊,抬头见是他,连忙答道:“回殿下,抓到个贼。”
那人蓬头垢面的,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袄子都掩不住消瘦的身形,他似乎很是害怕,整张脸都快埋进怀里了,裴云稍稍放缓了声音:“偷什么了?”
侍卫道:“去厨房偷了些吃食。”
看他被扭着还紧紧护在怀里的布包,裴云眉头微蹙:“放了吧。”
那人抬头瞥了他一眼,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布包蜷在身下,不住的磕头:“谢老爷开恩、谢老爷开恩,小的一路逃荒,饿急了才偷些吃的……”
难民?!
裴云闻言一怔,整个人都精神了,连忙吩咐道:“带上来!”
那人被侍卫们扭上来,吓破了胆,瞪着眼睛不住发抖,两条腿软的像面条,侍卫们一松手便趴在地上起不来了,郑霁恰逢此刻进来,见状连忙将人搀扶起来起来:“喇叭,倒杯水来。”
裴云挥退侍卫,趁郑霁安抚人的时候,仔细打量着他,数九隆冬,这人只穿了件打满补丁的破棉袄,裤子还是单的,眼见着短了一截,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腕。
郑霁让他喝了杯热茶,吃了块糕点,眼见他情绪稍平复些了,这才柔声问道:“你是哪里人,你家人呢?”
那人见他们没有恶意,也放松下来,脸上强挤出个讨好的笑:“我、我是趵城万福村人,村子被水淹了,我们一村人逃荒逃过来的……”
郑霁又问:“你们一起来的,还有别人吗?”
那人忙道:“有有有,我们来了赶上大老爷招人修堤坝,叔伯兄弟们都去干活了,女眷们有的跟去伺候,有的被官差老爷们安排着去织作坊了。”
郑霁道:“你怎么没跟去?”
那人面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小人自小病弱,做不得力气活,怕死在堤坝上,便趁官差老爷不注意逃了,想着来城里找个轻省的活计先做着,哪想游荡了两三日也没找到活做,实在饿急了才来冒犯老爷,老爷恕罪……”
郑霁缓声安慰道:“不怪你,偷金偷银丧良心,偷吃食是迫不得已,你先跟着我们,我们过几日也要去趵城,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活干。”
那人一听高兴起来,挣扎着又要起来磕头:“谢谢老爷!”
郑霁将人按下:“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那人笑道:“小人万诚,诚实的诚,今年十五了。”
裴云闻言,已生恻隐之心,明明就还是个半大孩子,竟也遭此横祸:“喇叭,带下去拾掇拾掇,喂饱饭,先让婆子们照顾着。”
“诶。”喇叭领着万诚下楼了。
裴云看着那孩子欢欣鼓舞的背影,心中正软着,就听郑霁道:“他的乡亲们大约都不在了。”
如惊雷陡然炸响,裴云愕然看向郑霁:“为什么?”
郑霁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万福村打渔种地为生,农妇的手极其粗糙,怎碰得了织作坊的蚕丝?多半是官府为了清街应付钦差,把老人和妇女骗走打杀了。”
裴云急问:“那那些男人呢?”
郑霁道:“咱们白天才刚从堤坝上回来,目之所及都是壮丁,万福村离这里二百里地,他们一路逃荒过来,怎么可能是那副身强力壮的样子,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裴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心中纷纷乱乱掠过许多念头,最后只定格在了极度的愤怒上,他抄起一个茶碗狠狠砸向地面,郑霁足尖一勾便接住了,轻轻一踢这茶碗又飞回手里。
裴云怒瞪郑霁一眼,郑霁立马半扶半推着将人往榻上送,嘴上一迭声的哄着:“恶人惹你生气,何苦拿物件撒气?这孩子是个重要人证,务必保护好,明日我们去织作坊瞧瞧,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时候不早了,赴山兄早休息吧。”
裴云一想起难民或许已经遇难,心中便又痛又怒:“要睡你睡!我可睡不着!”
郑霁看差不多了,扶在他背上的手使了点巧劲,蕴起内力点向他的穴道,裴云登时身子一软,歪在榻上,不省人事。
郑霁叹了口气,为他除去鞋袜,将人摆好,又掖好被褥,这才起身离去。
走出去没两步,又折返回来,坐在塌边为裴云细细把了会儿脉,身体倒还算健康,只是平日里气性太大,肝气疏泄过度,需慢慢调理。
郑霁忍不住有些好笑,年纪轻轻的,哪来这么大邪火,平日里也是能讲道理的,可一旦发起火来,九头牛都拉不住,上辈子是头驴不成?
喇叭一进门就见自家公子倒在床上,郑霁还在给他把脉,登时吓得一激灵:“郑先生,我家公子气晕了?”
郑霁笑道:“睡了而已。他从小便是这个性子吗?”
喇叭连忙上前几步:“是啊,不过先生别看我家公子脾气大,他人不坏的!”
郑霁收回手,将裴云的胳膊塞回被褥里:“这我自然知道,只是气大伤身,你平日里还需多劝着些。”
喇叭小声嘟囔着:“我哪劝得住,就算是皇上,赶寸了也要挨两句的……”
郑霁摇了摇头,嘱咐他几句好好伺候,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次日一早,裴云睁开眼时愣怔片刻才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看看窗外,天色已大亮,他当即便躺不住了,一掀被子跳下床急道:“喇叭,叫水!”
匆匆洗漱后他径直来到隔壁房间,怒气冲冲的将门踹开,郑霁正在吃早饭,见状也是一惊:“一大早的,赴山兄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裴云也不同他废话,一拳就招呼上去了:“你竟敢打晕我!”
郑霁哭笑不得,微一侧身躲开这拳,顺手又抓住了裴云的手腕,防止他再动:“我哪有打你?点穴而已。”
裴云用力抽了抽胳膊,郑霁看上去没用几分力,手却是纹丝不动,裴云面子上过不去,心中愈发恼怒,张嘴就想骂人,却被郑霁塞过来的小笼包堵了嘴。
郑霁故意板起脸,一副严肃的样子:“快些吃点东西,咱们今日还要出去暗访。”
对方已经说起了正事,自己再耍性子难免显得小气,裴云只能将满腔愤懑咽回肚里,狠狠嚼着包子。
二人正用着早餐,就听外面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喇叭刻意压低又很急促的声音在旁边的门口响起:“公子,出大事了!”
裴云喊了声:“这边。”
喇叭顿了顿,又跑进了这间房,一副天都塌了的表情,崩溃道:“公子!可了不得啊!真出大事了!”
裴云看着他这废话连篇的样子就来气:“快说!”
喇叭震惊道:“窦大人差人给您送来了两个小倌儿,说是孝敬来伺候您的,已经在楼下候着了!”
裴云闻言亦是十分震惊:“……他到底想干什么?昨天送女人,今天送小倌儿,把我当鸨子不成?我这中江府也别巡了,回京盖花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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