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中学的后山原先只有一块被围起来的树林，据说是某天校长在学校散步时突发奇想，大手一挥给后山建了一个许愿池，还贴心地加上长廊和凉亭。
谢杉宸坐在凉亭里，边啃面包边看稿子，等他从上到下通读一遍后，面包也吃完了，他腾出嘴，开始念稿子。
刚念到一半，谢杉宸注意到有人靠近，他下意识抬头，看见了杨明朗，还有他旁边的叶知恩。男孩左手拿着一张对折过的小题单，半垂着双眼，睫毛轻颤，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微微侧头，跟杨明朗讲解题单上的某道难题。
压在指拇下的手写纸有些发皱，谢杉宸往凉亭里靠了靠，枝干伸入亭内的南天竹遮住他的大半个身体。
谢杉宸看着自己的字从白纸上游走，直到交谈声消失在远处。少年撇去肩上的竹叶，回到了教室。
今天天气有些热，谢杉宸在桌上趴了十分钟，没有睡着，他重新摊开数学卷子，继续做题。
“好同桌，借借你数学笔记呗。”午休刚结束，肖迟揉了揉眼睛对谢杉宸央求道：“秦雅榛要检查这周的笔记了，我还一个字没写。”
谢杉宸视线不变，只是从桌面上撤下一只手，钻进桌肚里取出一本笔记递给肖迟。
“谢谢好——好同桌你拿错了，这是物理笔记本。”
“嗯？”谢杉宸这才从卷子上挪开视线，他看着手中的笔记本愣了两秒，又低下头找出另一本，放在肖迟手中。
“谢谢义父！”
下午的课只上到五点钟，之后便会迎来学生们期盼已久的周末时光，谢杉宸收拾好书包走出校门，陈叔的车子就停在门外，谢杉宸拉开车门，却发现陶琴正坐在后座吞云吐雾。
谢杉宸的动作顿时僵住，手指紧紧抓住车把手。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来接自己儿子放学啊，”陶琴朝谢杉宸勾勾手，“干嘛不进来，怕妈妈么？”
谢杉宸咬了咬唇，坐进车内。车门砰的一声合上了，他抬头看向驾驶位，却发现司机不是陈叔。
“陈叔今天下午不能来。”陶琴吐出一口烟继续道：“妈妈怎么没看到叶知恩呢？”
谢杉宸把书包绳紧紧拽住，慢慢开口道：“高一三点就放学了，你来晚了。”
“这样啊，那我们回家吧。”陶琴朝司机招招手：“走吧。”
谢杉宸没有开车窗，他陷在烟雾中，像失去水的鱼。
“这是什么？”
一只手伸进谢杉宸的口袋，拿出一颗巧克力球，小孩把巧克力放在面前仔细观察，“我怎么没见过这个牌子。”
“还给我吧。”谢杉宸看着面前比他矮了一截的胖男孩，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忧心忡忡地盯着那颗包装劣质的巧克力。
“不要，我没见过，我要吃。”男孩边说边撕开包装纸，将巧克力丢进嘴里。
“什么味儿，好难吃。”男孩砸着嘴，要将嘴里的巧克力吐出来。眼前的瘦弱少年却突然靠近他，将他推倒在地。
“啊——好痛，”胖男孩嚎叫一声，开始哇哇大哭，“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爸爸！”
谢杉宸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双手，心脏砰砰乱跳。
下一秒，陶琴的巴掌扇在了他脸上，他被大力的手劲扇偏了头，脸上生起火辣辣的痛感。
耳鸣声模糊了陶琴的骂声，谢杉宸看见了很多人，胖男孩的父母，坐在轮椅上的叶盛博，还有西装革履，手持酒杯的大人。
人们的目光像无形的锁链，缠绕在谢杉宸身上，有愤怒，有鄙夷，有轻蔑，它们伴着陶琴的声音，长出尖刺，扎进他的身体。
“是他先抢人家东西的！”
一个声音冲破人群，传入谢杉宸耳中，他抬起头，看见一个漂亮的男孩拨开人群，露出棕褐色的头发，跑到谢杉宸面前。
叶知恩挡在谢杉宸身前，像与恶龙对峙的骑士，他眨着琥珀色的大眼睛，对陶琴和所有人说道：“他抢了别人的巧克力，还说别人的糖难吃。”
他盯着藏在父母身后的胖男孩，一字一句地说着：“是他，恶、人、先、告、状！”
视线不断模糊，谢杉宸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脑袋的男孩，指尖微颤，他紧紧咬住双唇，不发出任何声音。
“是，是他推了我，他打了我！”
“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没站稳摔的。”
谢杉宸有些呆呆地望向男孩，他听见男孩用略带稚气的声音说着：“我都看见了，他瘦的像根木头，怎么可能把你推倒了？自己不小心还赖人家身上。”
胖男孩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于是眼泪一涌，继续哭了起来。
像是背上的巨大石头被猛然掀开，枷锁落地，谢杉宸开始重新呼吸。
……
“妈妈，”谢杉宸敲开陶琴的房门，三岁的叶观南被她抱在怀里玩积木，“我们不去请叶知恩来家里好吗？”
陶琴愣了半刹，她把怀中的叶观南放在床上，笑着问谢杉宸：“为什么啊？”
谢杉宸抿抿唇，他看向陶琴：“如果你还想要更多钱，我以后可以去挣，我们不用再去求……”
一阵耳鸣后，谢杉宸后知后觉到疼痛感。陶琴喘着粗气，一把抓住谢杉宸，指甲陷进他的手臂里。
“不用去求？”陶琴哑着嗓问：“我付出了这么多，受了那么多苦，终于要苦尽甘来，你居然叫我算了？！”
身后的叶观南传来哭声，陶琴松开了手，她推开谢杉宸，丢下一句：“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来劝我。”
她抱起叶观南，对谢杉宸说道：“滚。”
谢杉宸慢慢走回房间，今天叶盛博会回来，他要早点做完作业。
脸还是有一些疼，他拉开抽屉，看见了药水旁的巧克力球。
“给你。”
谢杉宸面前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一颗红色巧克力球静静躺在手心。
“我不知道那个巧克力的牌子，这是我爸从国外寄回来的，也很好吃，”男孩用手指擦了擦鼻尖，“我就只剩下一颗了。”
叶知恩把脸撇到一边：“我可不是看你可怜才给你啊，是因为刚刚我说你瘦的像木头，这是赔罪的。”
手举了半天还是没动静，叶知恩转过头，愣住了。
“你，你别哭啊。”他手忙脚乱地把巧克力塞进谢杉宸怀里，“那这样吧，你把那个巧克力的名字告诉我，我肯定找得到。”
露台的凉风轻轻吹起发丝，谢杉宸擦掉眼角的泪珠，他笑得十分难看，却还是对叶知恩说道：“谢谢你。”
红色的包装纸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陈旧，上面的英文标语在手指的长期摩擦下有些模糊，但谢杉宸记得。
I meet you,dead wood in spring.
我遇见你，枯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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