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微抬腿一顶啤酒肚手肘,当即中奖似的击中那人麻筋。后者手腕脱力,棒子劈头盖脸往下砸,暮微直接抬腿踢飞出去,可怜的棍子因砸到了不远处的石膏像才匆匆结束了抛物线似的飞行轨迹,“咚”一声重重落地,顺道揭翻了蒙在石膏像上的白色绒布——
一个赤身**的成年男性高举权杖,怒目而视。
而这头的啤酒肚被暮微趁势揪住手臂“嘎嘣”一声卸了一条胳膊。
冷汗顺着脸淌下去,“爷、爷、爷我错了。”
“既然你主观能动性这么强烈……还是你亲力亲为吧。”
“哎,是是是。”啤酒肚一瘸一拐走过去,在石膏像上捣鼓半天,只听地底“轰隆”一声,“好啦,爷。”
“带路。”暮微勾了勾手中的枪。
地上办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地底下也未必光彩,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这里简直是个大型密室逃脱。由于常年无人修缮,不时常通风,密闭空间内萦绕着一股腐烂的霉菌味,十分刺鼻。时而穿堂风过,飘飘悠悠,吹得人心里头冰凉,
“还有多远?”
“不、不远了,马、马上。”
“那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慢呢?难道心里头仍算计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嗯?”
“不……不敢了不敢了!”啤酒肚右胳膊无精打采地垂在身侧,骨头断裂的痛感记忆犹新,以至他肥大油腻的脸上登时又浮起一层冷汗,“我……我只是当时被上面指派来跟着他们进过几次货,除此以外再没来过这儿,只能凭着模棱两可的印象走,万一……万一走错了,我……”
“你为什么废话这么多呢?”暮微吐出一口气。
“啊——”啤酒肚立马加快步伐到前头探路,一双破烂旅游鞋在地表蹭出了火星子,“马上,马上!您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找到了!”啤酒肚拉开电闸,让出一人的身位。黯淡的灯光顿时照亮屋内景象,暮微眼皮难以察觉地跳了一下,纵使心中有所预料,仍然被眼前所震撼。
——从地表到天棚散落着密密麻麻的玻璃缸,水中安装有色彩斑斓的灯光,红的紫的,折射出水中无数变异过的生物,诸如三条腿的青蛙、七条腿的螃蟹,八只眼睛的蜈蚣……不管是先天自然演变还是后天人类加工改造的畸形产品,无一不在牢笼中叫苦连天,惨叫声激得水花阵阵,这些在海洋中如何威风凛凛的霸主尽数沦为资产阶级肆意戏弄的玩物,玻璃缸分明通透,却比铁丝网还令人绝望,后者不可望不可即,前者却可望而不能即,分明给了你无尽的希望,又让你满怀失望地被动接受人类凌虐。
“那个,如果你要拿走的话,能不能分给我一部分啊?啊,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啤酒肚搓了搓短粗的手指,笑容谄媚,“进货的后门就在前面,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搬出去……但如果您要是勉强就算了,只要你愿意放过我,我也愿意……”
男人眼眸深邃,像一滩晕染不开的墨迹,良久沉声说,“只有这些?”
周遭传来“咚”、“咚”、“咚”,啤酒肚心道不好,转头回望仍见眼前傻帽装深沉似的杵在原地不动弹,他一时心急,“啊……什么意思啊?嫌少吗?那你可以再抄她几个窝点,攒着攒着就多了。”
“爷、爷爷,来不及了,快……快走吧。”
“我问你只有这些吗?半年前在北海捕捞到的那只蛟在哪!”暮微把枪顶在啤酒肚脑袋上,“说!”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个低下负责跑腿办事的,没资格接触更高级的货物,你找错人了!你找错人了!”
“没找错,”暮微声音沉沉,“就是你。”
“三。”
“我真不知道——爷,我真不知……”
“二。”
“不是,你怎么这样,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一。”
啤酒肚活了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苟且偷生,虽说没过上什么锦衣玉食般的生活,却也从来没亏待过自己,除了自己由于年轻时思虑过度而提早形成的地中海,满脸的细皮嫩肉简直能跟当今流量小生一较高下,干活永远挑选危险系数最低的,遇到危险永远如脚底抹油般顺着下水道地沟跟耗子一样跑路,上面不赏识他,所以一辈子就待在资产阶级偌大的生物链底层奴仆似的伺候别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保命最重要。
他从未受过这样大的威胁恐吓,这让热衷于保养的他刹那间顿悟: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他费尽心机攒下来的命,比不上旁人手中一把直抵名命门的枪——眼前这人就他妈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别跟孤注一掷的疯子讲道理啊,你疯不过他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说!南港市,北边,有一处破旧许久的工厂。据说有点儿历史渊源,是洋务运动兴办工厂时期跟风建的一家。清政府垮台,民族资产阶级力量壮大,这家工厂所有权倒了几次班儿就传到头儿她妈手里去了,当年一化三改把民营企业收归国有,因为工厂地理位置偏,又倒闭了十多年,于是成了漏网之鱼到现在都没有登记在册,导航上都未必显示得出这一犄角旮旯。”
“说重点!”
“然后……然后最近监察区加强了对地方的管理制度,接连捣毁了好多个不法生物贩卖窝点,以至退无可退,我猜,我也是猜,像蛟龙那样的庞然大物就算藏在私人会所也抵挡不住悠悠众口,但是如果寄存在这样一个保险的地方,一定不会有监察区的人去查!”
啤酒肚脸涨成了猪肝色,暮微也没好到哪去,只等慢慢消了火,将那颗箭在弦上的子弹从弹夹里拨了出去,“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滚吧。”
啤酒肚莫名其妙,一时之间僵在原地。看见暮微从卷着乌龟壳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叼了根烟在嘴里,慢腾腾地点燃了,零星有火星闪烁,指腹温度骤然升高,触感烫人。
男人那双贮藏狠厉的眼睛慢慢平静下来,细腻的洋流滋养了阴郁的墨色,褪下一切狠厉的伪装,又露出那么一丝,不经意的茫然来。
他掰下打火机暗格,内里稀稀拉拉泄出一堆油,暮微伸手一扬,尽数泼在了密密麻麻的玻璃缸上。
“卧槽,你他妈要干什么!疯了!全疯了!”啤酒肚头也不回地跑到暗门前,门后有木偶人前仆后继地追,他眼球一瞪两个大,口中念念有词,“快啊、快啊!”
“请输入密码。”机械音说道。
“哔——验证成功,开锁完毕。”
啤酒肚喜上眉梢,也不计较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现实状况,只觉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双手一拉暗门,却听见门外什么东西哗啦啦地响。
他不可置信地又尝试了一遍,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也没能拉开那道近在咫尺的逃生大门。现代科学技术发展,他将门锁密码烂熟于心,却被旧式锁链束缚住了自由的脚步——他欲哭无泪:“谁他妈的从外面把门缠上了?操!”
“嘻嘻,找到你了哦。”木偶人呲着大板牙笑意盈盈,“烈火流星炮!”
啤酒肚大叫一声,似乎喊出了他这辈子的不甘不愿,也叫出了可以遇见的后半辈子。
而暮微抱着黑色大衣静静站在角落。
-
“可靠。”暮微回答。
我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收了回来:“那人所说并非空穴来风,我刚在导航上看了一圈也没找到有关‘工厂’的相关信息,若非有明确目的性,能摸索到此全凭运气。而且我还顺道浏览了近年来关于此地的传闻,怪的很,这个地方曾经有一段时间被当作重磅话题炒到非常火热的地步,但突然之间就被全网封禁了,我只能从这些网友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一些事实。”
“说。”
“当今老龄化趋势严重,大多老年人为了追求高质量的生活‘逐日而生’,类似某国‘阳光地带’。此处临近海岸,早年有过开发商收购了附近有名有姓的所有地皮,万万没想到中间竟然夹杂着一个‘无名氏’工厂。那开放商貌似想要扒了这儿建成一串儿建海滨养老房,结果最终没谈妥,由于该工厂不尴不尬的地理位置,坏了一锅好汤,于是那人便愤怒地送了这块地皮的建设用地使用权人一个炸裂性的热搜词条……嘶,然后应该就是被某个资本家用金钱的力量冲下去了,房地产开发商从此也不敢造次,这块一时之间火爆全市的地皮也随着时间的冲刷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每个人都不会做无所图谋的事情,我不相信见钱眼开的资本家会舍弃了这么好的赚钱机会转而维护一家旧工厂,这其中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抿抿嘴,“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暮微道,“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我手里攥着一把高功率的激光笔,怔愣片刻,竟然被气笑了,“你说的重要事情就是拿着激光笔帮你晃监控?这好像不耽误我跟你一起……”
“南池。”他摁了摁皱在一起的眉心,“听话。”
我像条被掐住七寸的蛇,顿时哑口无言。
“今天硬闯工厂势在必行,确实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进行全方位勘测。我猜工厂大门多半是密码锁,等会我用子弹打穿门锁制造故障,警报系统会直接启用并且上报总部,我并不害怕那群人突袭过来,他们刚损兵折将,一时半会儿不敢这么嚣张,就算要杀我也会隐忍了这一时。”暮微还戴着黑色面罩,一双眼睛在晨光的映衬下折射出琉璃似的光斑,仿佛能醉在里头,“我担心的是,三十分钟过后若是入侵者仍未被解决,人工智障会开启自毁模式。如果半个小时之后我还没出来,不管工厂炸没炸,立马开车走人,听见没有?”
我摇头,“不管过了多长时间,不等到你我就不会走——我早该死了,借尸还魂这套戏码我实在演得累,这具躯壳是我偷来的,做出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悖逆了原主的心愿,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曾经的自己,所以我压根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如果时机已到,我心甘情愿把我这条烂命交付出去。”
“你记得你是为什么来的吗!”他好像是生气了,“我们只有两个人,就算要死也必须得活一个!”
“我聋了!”我咬紧牙齿,“听不见——我只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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