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相逢
平躺在床上又昏了过去……睁眼时竟然在手术台上,但眼前依旧一片模糊。只能依稀看见几个白衣人,分不清男女,那些人的话也都听不见。肚子依然疼痛,感觉血还在流,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无力的躺在床上不停的念叨:“陈乔礼,陈乔礼。”声音太轻了,如纱一样薄,飘渺须臾。
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可能在做手术,是不是要死了?她可一点也不怕死。
郭磬蕤叫了一群护士给她检查有没有把血流尽,并且清理血渍,还有就是妊娠物有没有排出。手术室一片忙乱,清冷的白光照在那个昏迷不醒的病人身上。
“妊娠物在宫腔残留,而且大量的出血,伴有腹痛症状,情况紧急。如果不立即清除子宫内的异物,就无法止血,或无法控制感染,所以要立即手术。”郭磬蕤眼睛死死盯着张思乔高声说。
眼看几个护士准备手术刀,她又厉声极速说道:“手术过程注意卫生,避免感染经血,以保护子宫内膜为主,切记切记不可以粗暴刮宫,听见了吗?”
护士门利落干脆的点头答应,手术室外的红灯亮起。
打过麻醉,她就感到肚子不痛了,甚至全身都没有知觉。
意识更加模糊错乱,随即没过了几分钟她又昏睡过去。
……
几个小时后,门外红灯熄灭。
一群白衣人紧促眉梢,且熟练地推着她去了住院部一层的单独病房。
推床的轮子在地上滚动发出响声,人们纷纷望去。
郭磬蕤专门给她安排了阳面最靠里的一间,安静又暖和,养病再适合不过。
她麻药劲还没过,昏躺在推床上纹丝不动,脸上额头上脖子里全是汗珠,嘴唇发白且全是龟裂的嘴皮,像干涸的土地。
郭磬蕤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揪心,转身对身旁的护士说:“你们轮班守着,要是醒了以后就叫我过来。”
很快说完后,她就大步流星的走出病房。
现在是半夜四点钟,护士们偷懒回了宿舍睡觉。
病房里没有任何光亮,且很是阴冷,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她虚弱的喘息声。白色的窗帘逐渐变亮,透过早晨初阳的微光,黑暗的病房也渐渐有了光亮。早霞照得一群厚实的云层也发出黄光,太阳只露出半截,但依旧无法掩盖冬日的寒气和萧索之意。
床上的病人逐渐挣开眼睛,视线也不再含糊不清。但眼前的一切都让她陌生,白色的房顶,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床帘。是白茫茫的海洋,感觉像躺在雪山里一样,冷意直接到了心底。
反应了少顷,努力起身,可身体只起到一半,肚子就有撕裂般的疼痛。心里一惊,后猛地躺回床上,头也骤然砸在枕头上。
外面的护士看见她醒了,赶紧推门而入,走到床边说:“张小姐你醒了?”
她脑海里刹时想起昨天看到一群躺在尸袋里的人,瞪圆的瞳孔里满是慌张和无助。许久才轻启那惨白的嘴巴轻声说:“我在哪里……我的肚子疼……乔礼呢?”
护士不知道什么乔礼,“张小姐,你现在在病房,昨天晚上院长亲自给你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修养一段日子就可以出院了。麻药劲过了,你肚子疼是正常的。”
“陈乔礼在哪里啊……”
一条人一动不动的陷在柔软的床上,只有嘴又张得大了些,眼角溢出一行泪。
“你是说陈医生吗?他……在单独的病房。”
她好像有些精神错乱又癫狂,拼尽全力嘶喊道:“他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了!我要见他!我也要死!我要陈乔礼!”喊完后,大喘着气,过度的用力让她差点虚脱。额头上全是汗,眼泪和汗水交杂在一起。
“张小姐不要激动!”
“是不是死了!”奋力把胳膊抬到半空,不断的拽扯着护士衣服上的扣子,像疯子一样尖声叫喊。
护士把她的手挣开,瞳孔一震,转而惊鄂的跑出去喊道:“136病房病人情绪紧张!身体燥乱!精神错乱!拿镇静剂来!”
说罢,她又回屋把张思乔按在床上。
她被一双手死死按住,无力挣脱,连抽泣时身体都无法抖动。
紧接着,来了两个护士。
手里拿着针和橡胶手腕带。
她惊恐无措的瞪着细小针尖,不停的哭喊摇头。
又一个护士按住她,安慰道:“张小姐放轻松!张小姐放轻松!我们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咸到发苦的眼泪流在张大的嘴巴里,顺着喉咙流在食管,害她一直咳嗽,但依然含糊不清的喊道:“干什么!陈乔礼!他是不是死了!”
右胳膊的袖子被护士挽起,绷带紧紧系在小臂上,针尖刺进血管,药水顺着针管到了皮肤里。这个药好像有魔力,她马上就不叫喊了,整个身体像散架一样瘫倒在床上。但眼睛里还满是泪水,哭声从哀嚎变成哽咽,极小极小。她又昏睡过去,不知睡了多久。
病房里有了太阳光,很暖和,白色被子都被染成了金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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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那些病人都议论,说有个女人疯了,好像是那个快要死的医生的老婆,昨天晚上流产大出血,床单都被染红了,真可怜。
再醒来时又是半夜,病房里仍旧毫无光亮,外面黑乎乎一片空无一人。
但没清醒多久,又昏睡过去。
未来几日也是如此。
睡醒时,若不喊叫就继续睡。
若发疯一般的叫喊他的名字,护士还是给她打镇静剂,每次都不打全一次的量,只因护士们都知道她下次还会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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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郭严生就去找了郭磬蕤,不满的说道:“郭院长,药换了好几个,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什么意思,具体说说。”
“那么多病人,用了药以后的临床表现都和陈乔礼不一样,你就那么确定他得的是新型脑型疟疾吗?”
“那能是什么?”
“换药。”
郭磬蕤眉头一蹙,问:“换什么药?”
“昨天晚上我们三个开了个小会,都说为什么不能换个思路?他最近的症状和疟疾不太符合啊,就算是新型也不应该是那样。”
她眉宇舒展,说:“最近什么情况?”
“一开始是和疟疾很像,昏睡不醒而且体温时高时低。但那个症状也就维持了不到三日,三日之后就没有低烧,温度一直维持在38度左右,神志并没有不清晰。现在你了解了吗?你都没有见过他就敢断定是什么病,未免太失职了罢!”
对于郭严生的大声指责,她并未生气,反而眉眼一弯开始自责:“知道了,我的失误,对不起……最近太忙。那到底是什么病?”
“细菌和病毒混合感染,再加上药用得不对,反而把病情加重了。”
她叹息着,眼睛不停眨,随后又说:“盘尼西林,青霉素,贵就贵吧,无所谓多少钱,你去医院药房买上一周的疗程,开出收据发票我报销。”
郭严生笑:“好,好嘞,嗳对了,药是液体还是吃进嘴里的?”
“输液,滴速中速。”
她没看郭严生的眼睛,将头一转又朝走廊走去。
青霉素可是稀有的西药,一般人吃不起,她这次真是大出血了。
郭严生也突然暗暗惋惜她口袋里那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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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乔礼正在床上睡着,直到郭磬蕤敲门时才醒,于是坐起身说:“请进。”
“陈医生,感觉怎么样了?”
“还是发烧,都已经习惯了。”他又躺下说道。
“今天早上郭严生来找我,要给你换药,说你就是普通的病毒细菌交叉感染,用对药几日就痊愈了。”
他靠在床头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他们告诉我了。”
过了许久,郭磬蕤眉峰紧锁,始终不敢开口,看向陈乔礼诧异的眼神,最终还是舌桥不下的说,“我也不是报喜不报忧的人,陈医生,现在就都一并告诉你罢。张小姐几天前来桐乡找你,那时候还都以为你得了疟疾,严照才就一五一十的同她讲了,她受了很大的刺激。我见的时候她就在楼梯上哭……然后送她回宿舍里休息,晚上同寝的护士说……床单上流得全是血,我马上把她抬到手术室。她流产了,而且大出血,妊娠物残留在宫腔里排不出,只能给她开刀子,不过手术很成功。”
她看不懂陈乔礼是何种情绪,他只是僵坐在那里,于是继续说:“醒来以后她一直要喊着见你,还以为你死了,导致精神有些错乱,我们的护士打了几针镇静剂,目前是稳定住情绪了。”
话音未落,他就猛地拔下插在手背上的针头,从床上跳下后大步跑出门外。
郭磬蕤望着他的背影喊:“住院部136!她在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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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也不停的撒腿跑,到了136病房门口差些趔趄摔倒。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惊动了走廊的护士,正要推门时,护士拦住他说:“干什么陈医生?病房不能随便进!”
陈乔礼努力平息着说:“我是,我是家属,她是张思乔,我是她丈夫。”
护士蹙眉,通过门上的一小扇玻璃望着昏睡在病床上的人,又转身抬首对他说:“张小姐刚喝了安眠药,好不容易睡着了,你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她最近精神状态不好,神经很敏感。”
“我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求你了,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
他语调颤抖又哽咽,护士只好答应。
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
许久未见,再见时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她就躺在床上,睡在他眼前。
看起来虚弱无比,呼吸声也不像平时睡觉时均匀沉重,而是变得极轻,仿佛稍有动静就会醒似的。
她好像刚哭过,眼角还积着些许眼泪,鬓角仍略微潮湿,睡着了还不停的轻轻抽泣。
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什么都不想,就这样怔怔的盯着她看。
视线未曾稍有转移,一直看,一直看,看得眼睛发酸时,才发觉自己也流下眼泪。
马佐杰路过看见他,也推门进来站在门口,正要开口时,他伸手坐嘘声之势,要他不要说话。
马佐杰点头,又将门关上走进后嘘声道“怎么哭了?张小姐已经好多了。”
陈乔礼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眼泪悄无声息的流在下巴上,这才拿袖子拭了拭。
“最起码你不是疟疾,这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啊,而且我们问过郭磬蕤,她说先破例放你走,过一个礼拜你就能带着她出院了,孩子没有还能再要啊。”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手背上粘上的胶布扯下来,良久才轻声说“我不是心疼孩子没了,我是担心她的身体。输液好了只是表象,最根本还是要内调,比如食补之类。”
马佐杰点点头,刚出口的话又被陈乔礼打断了,他说:“出去吧,我怕她醒。”
被赶的那人只好无奈的抿嘴,手一背就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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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重新寂静下来,只剩他们两个人。
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身体更是不敢挪动,定定的趴坐在床前。
不知趴了多久,腿脚都发麻了,又痒又酸,但仍旧不敢动。
房间里光线逐渐变暗,夕阳透过窗帘在屋里形成一片鹅黄色,撒在被子上分外好看。
她缓慢睁开疲惫的眼睛,眼前的世界由混沌转为清晰。
发现他就在腿上趴着,好像睡着了,自己的手还被抓着出了汗。
他没死,就在身边,是真的吗?还是一场梦呢?
她原本悲痛麻木的眼神中总算有了笑意,慢慢张开嘴唇,轻轻唤道:“乔礼,乔礼。”
虚弱无力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
陈乔礼一听到动静,猛然起身,就那么痴痴又怔怔的看着她,彼时间语塞。只少许功夫,笑容就毫不收敛的在脸上浮现出,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你醒啦,感觉怎么样,肚子还疼吗?”
“我在做梦吗……”
她的语调略带哭音,生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不停的摇头,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嘴边说:“不是,不是梦,我没有死,没有得疟疾,我来这里陪你,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慢吞吞的挤出一个笑容,沙沙的说:“太好了……好久不见啊陈医生……”
虽然嘴倔强的咧着,但眼睛里分明有晶莹的泪光。
晚霞落在她的泪光中,倒影出好看的颜色。
他放下她的手,慢慢把她拥入怀中。
让她的头埋在自己肩上。
不即便感受到她在怀里不停的啜泣颤抖,不停的落泪。
冰冷的眼泪沾湿了肩上的衣服,哭声窸窸窣窣的,好像在极力克制不发出声音。
“想哭就大声哭,放声大哭吧。”
他抚着怀里那人的头发说道。
怀中那人真听话,她果真放声大哭。
哭声像受了委屈的小娃娃,像小娃娃走丢了以后又找到爸妈似的。
咿咿呀呀的哭声穿过病房在一楼的楼道里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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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纷纷在门口的小窗上看。
只见那个整日昏睡的志愿护士尽然靠在一个医生怀里放声痛哭。
医生很眼熟,是陈医生。
有个老人说“听说陈医生得疟疾就是个乌龙。”
“是吗?那太好了,那姑娘每日叫喊的什么乔礼就是这个陈医生的名字吧。”
“原来陈医生叫陈乔礼。”
“真是个文质彬彬的名字,和陈医生长得一样,也是斯斯文文的。”
“那他们就算是重逢了罢。”
“真好真好。”
“总算是有一件让我高兴的事儿了。”
大家又悄悄瞄了几眼,那护士好像哭得不厉害了,从陈医生怀里离开。
陈医生红着眼眶,却浅笑着给她擦眼泪,随后又把枕头放在床头,扶着她靠在那里。
护士一会儿靠一会儿起身,好像坐不住,又好像想陈医生一直抱着,让陈医生当枕头?
陈医生看向窗外的人,不即便有些尴尬的转首看着护士,二人皆有默契的一笑。
久病新愈的脸上是甜到心底的笑容。
众人也笑着离开,十分眼羡这对儿。
阳光真暖和,从未如此暖和。二人穿的都是白衣服,活像时新的“情侣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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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严生让陈乔礼回去输液,他偏不去,怎么拖拽也要留在136病房。
可这病房很小,只有一张床,不能再搬一张过来。
郭严生无奈,只好让他吃口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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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郭院长……那个……”郭严生不敢看她的眼睛。
“怎么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后颈,低下头嚷嚷:“陈乔礼他不输液,要吃口服药,所以那个……药就白买了呗……所以我还要再去买,你看那个经费问题……”
郭磬蕤登时睁大眼睛,拿起桌子上的书又摔在桌子上说:“我,我白花那么多钱!”
他后退几步,一直摆手,“是你要求输液的啊,我一开始还问你要不要吃口服药呢,郭院长不要胡乱发脾气啊。”
“那药很贵的你们知不知道啊!”
郭严生小声嘀咕:“那么凶干嘛?”
言罢,他逃命似的走出门。
本来都做好三个人均摊那些钱,没想到郭磬蕤追出来喊:“我付就我付!”
听见这话,他立刻转身喊:“好嘞!郭院长真是大好人!人美心善的大好人!”
说罢,又傻笑着跑开。
她靠在门上,双手抱起,还不停的撇嘴,轻声喃喃:“真幼稚,我招了些什么好人。”抱怨完就砰的把门一甩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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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他喝了一粒药,几个小时后就明显感到头轻松不少。
护士进去照常送饭,顺便和陈乔礼抱怨:“陈医生,张小姐这几日都没吃饭,说什么也不吃,我们没办法只好输营养液。”
她好像怕护士告状,于是对他苍白无力的狡辩:“没有,没有。”
他虽然不信,但还是颔首微笑,“好,你没有。”
护士叹了口气就走出门外,又把门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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