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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瑾?

写完后,又自嘲,连中国话都不会说。

刘士文终于拟订好律师函,还带到复印店印了好几份。

陈乔礼拿起那一叠纸说道:“真是辛苦你了,费用咱们好好商定,你满意为止。”

“嗳,无妨。”刘士文摆手道。

王浩东道:“那个会长还来不来?”

“不知道,大概率不会来,咱们只好硬着头皮上。”

王浩东又道:“那篇文章,什么时候登?”

陈乔礼看了眼二人,思考片刻后道:“明日或后日,切记小心保密。我估计……曹于轩也正盯着咱们呢。”

他点头答应。

立案审查受理后,就可以排期开庭。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双方都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陈乔礼把信锁起来,向书房外走去。

到了外院,陈研氚又闹着让他抱。

张思乔一把拉住孩子道:“干什么,你爸正忙呢,别添乱。”

他俯身对孩子笑了一下,又起身看着她说道:“你怎么样?换了间屋子有没有不舒服?能睡好吗?”

“没有,挺好的。”

“最近太乱,你们不要走动,就在府里。”

她点头应和,拉起陈研氚的手走回内院。

---

大平和阿荣给府里新上了两道锁,她站在门外怎么也推不动。

但门上全是灰,她伸出手来低头看着,白白净净的,实在不忍把它弄脏。

便只好用脚尖踢了踢门,发出哗啦哗啦的层层响声。

大平守在门口打盹,被这声音一惊,顿时跳起来,以为是谁来找事。

左右斟酌,还是走到门前问道“谁!”

她也被这沙哑又充满恶意的声音吓住了,许久才吱声:“袁瑾?。”

大平一怔,刺啦一声,给她开了门。

只见门外是一个好看的年轻女人,双手提着大棕色皮箱,穿着西洋收腰连衣裙,洁白的面料一直到脚腕。

身披黑色西装外套,带着白丝绒手套和白色圆顶硬礼帽,踩一双方头黑钻高跟鞋。

礼帽下是手推波卷发,还有精致的妆容——睫毛又长又翘,刷得根根分明,口红颜色媚而不俗。

她甚至比小时候更好看,岁月也不舍得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大平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袁小姐?”

迎上那双努力瞪大的小眼睛,她说:“是,平叔,您不记得了?”

大平连连点头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

她礼貌性的一笑,道:“我在美国收到了少爷的电报,要我出庭作证。我连夜从美国,坐飞机赶来的。”

“嗳呀,辛苦袁小姐,一路奔波劳碌。”大平把大门又敞开些,欠身伸手道:“请进,我带您见少爷。”

“不麻烦平叔,我自己找,这府我也熟悉。”

她快速走了几步,远离大平后才开始努力平复这复杂的心情。

究竟是何种心情?开心?紧张?忐忑不安?还是失而复得的喜悦?简直五味杂陈……

袁瑾?的高跟鞋踩在青石砖上,嗒嗒响。

数年后再回这个伤心的地方,往日的整洁和华贵尽为荒废残败,对于这样大的变化,心底不觉涌起一阵悲哀。

徐徐环视,除了枯枝和近乎残垣一般的立柱及府宅,再无旁物。

正感叹唏嘘着,自己就被树枝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磕绊在石柱上。

心跳漏了一拍,但一定不能如此狼狈的见他,于是又在慌乱的悸动中整整衣冠,向内院走去。

南京的天,说变就变,乌云密布,细雨如丝,绵绵不断,从天而降。

怕专门化的精致妆容和卷发被打湿,便快走几步到了四周的游廊里。

游廊的边上还挂着昔日的薄绸布帘,一段一段,也算是把这走廊和外界隔离开,但被风一吹,这柔软的帘子就里外飘个不停。

拨开乱飘的薄帘,在不明亮的廊道里能清晰的看见一个男人,正侧对着自己,失神的看烟雨,并未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个人。

他穿着墨黑色长衫和对襟白马褂,最外面还批了件灰色长款羊毛大衣,一直到脚腕。

风又吹,衣袂掀起半分,可看见一双皮鞋。

认出来了,是陈乔礼。

可又不敢再上前半步,只能钉在这里,痴痴怔怔的望。

她攥紧那长而宽松的袖口,声音颤抖却又极力的放声大喊道:“陈乔礼!”

他一听,却是个陌生声音,于是应声回眸,与她的目光交汇一处,怔鄂片刻后,那黯然失色的眼眸多了几分不知何种情绪。

袁瑾?看不出,只直直迎上他的眼神,但觉他的眸子似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让自己如坠冰雪之中。

他认不出眼前这人是谁,诧异之时,又不忘礼貌一笑。

可他明明嘴角挂着笑意,眼神里却满是疏离和陌生。

这才仔细端详他的脸,变化真大,若走在路上是不敢认的程度。

脸又小了一圈,下巴也尖了,虽瘦削却坚毅,深邃的眼眸里尽是讳莫如深,叫人猜不出悲喜。不像个少爷,站得笔直,倒像个军人?

她不禁错愕少顷,鼓起勇气上前几步说:“你发了电报,我从美国来了,我替我爹来……他老了不便跑。”

声音发颤,混杂在空中更加没底气。

陈乔礼终于道:“多谢袁小姐,不远万里,长途跋涉而来。”

她激动得无以言表,强做淡定的道:“嗯,没关系,我带了手写信……我,我就在府里住下?还是原来的那间?”

他只给她递了个眼神,就将目光移向游廊那飘动的帘子,但不即又侧首道:“府里的四间客房已满,若小姐想住原先的厢房,那就给你收拾出来,毕竟多年未住人,又赶上战乱,屋里杂乱不堪。”

就在此时,一阵横风刮过,风雨皆被吹成烟雾一般飘到游廊里,帘子也朝二人身上打去。

妆面溅了些雨滴,她只好往里挪动几步。

正打算开口,陈乔礼又道:“张小姐没有死,我和她结婚了,我们有一个孩子,陈研氚。”

霎时间,一道惊雷响起,闪电也接踵而至,昏暗的狭窄走廊里猝然一闪,照亮她的脸。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一滴无声的泪顺着雨水滑落,汇集一顺。

心沉的很低,怔望眼前的陈乔礼,心里像掉了什么东西,极力找寻,却不知为何。

“对不起,袁小姐请原谅我那时的无礼。”

“哦,我早忘了,没事的。”

低糜的声音被风雨带走,飘远。

说了句没事,就好像真的没事了,等了十年,也没事了。

从游廊里跑出一个孩子,后面跟着一个小跑步,还一手撑油纸伞的女人。

“站住!外面下雨了!”女人喊道,很凶的样子。

陈乔礼好像对她的声音分外敏感,她一出声,他就匆忙回身,大步迈出游廊,把雨里乱跑的孩子给抱起来。

不知说了什么,但他笑了,弯腰躲进那个女人的伞底下后,那女人又把伞举高了些。

这就是张小姐?雨太大,又打着伞,看不着脸。她穿着灰蓝色的棉印花旗袍,很是合身,腰身袖口领口,都是一种得体又恰当的美。

知性又不张扬,是一种中国女人的美。

真好看,但就是有些凶。这便是她对张小姐的第一印象。

陈乔礼看她有些好奇的望向袁瑾?,便接过她手中的伞答道:“是袁小姐,来替他父亲做证人。”

提及袁小姐,她心里一顿,道:“哦,她就是袁小姐。很好看,是个洋派的大小姐。”

“你先回,她要住厢房,我”

“去给她收拾?”

他本向前走了一步,但听到后马上触电般的转身:“不是我,我还是避嫌罢,叫阿荣帮她。”

“哦,那我们先回。”

“你别多想,我去书房。”他很怕思乔生气。

“好,知道了,去吧。”她浅笑着道。

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烟雨中,这才又回了游廊。

袁瑾?看在眼里,也不知什么滋味,便道:“好了,我先走了,你去忙。”

她指望陈乔礼说什么,可什么都没说,只看了一眼,道:“多谢。”说完,就和躲避什么晦气东西似的逃走了。

他好像很怕与自己说话,甚至对视,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也就只有这点没变。

袁瑾?笑了,看向那成烟的雨,许久才顺着游廊走到厢房。

陈乔礼吩咐了阿荣给她收拾,她一进屋就在椅子上坐定,静观那个阿荣干活。

阿荣只唤了声袁小姐好,再无后话。

收拾完,就走了。

独自在屋里坐着,又和十年前一样,真可笑,本以为时间会改变一切,感动上天。没想到,一切还是照旧。

心里回荡着那句话“风雨本是无心起,奈何花叶倾心落。”

这一落,就是十年。

在这府里,根本没过过快乐日子,只有伤心和无尽的失意,还有一遍又一遍的死心。

倏然忆起悲伤的往事……

那年她十七岁,刚嫁过来那晚是独自一人睡的,府里所剩无几的丫鬟觉得她不得势力,便都笑话她。

第二日一早,躺在床上听见:

“非嫁进来,真傻。”

“少爷今早搬到客房了。”

“那日后就不在一起住了罢。”

“连房也圆不了,亏的老太太还让她生儿子呢。”

十七岁,气性大,也不懂太多。

她一下蹬开被子,冲出门喊道:“笑什么!我可是袁小姐,是袁德顺的女儿!袁德顺可是商会会长!压你家一头!”

丫鬟纷纷跑路,她站在门口大喊:“我不圆房也能生孩子!谁怕啊!”

院子里回荡着她愤恼的声音。

她化了自认为最好看的妆,还不停在镜子前摆弄头发,试好衣服就跑到外院,打算“埋伏”他,造一个偶遇的机会。

蹲在高墙灰瓦之下,腿脚发麻,还奇痒无比,动一下都是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出来了,但垂头丧气的,面色很难看。

她立时就不敢起身和他说话,只好老老实实蹲下。

不知为何,他居然朝自己方向走来了,路过时还顿了下,有些愕然的回头。

她无法马上起身,就蹲在那里,狼狈但又佯装矜持的道:“我在这里看蚂蚁。”

没等一句话说完,他就走了,跟一溜烟儿似的。

腿刹然软了,一下瘫坐在地上。

地上真冷,不禁打个哆嗦。

半年过去,他终于开口说话。

那是个冷清的下午,太阳疏疏的透过树叶缝隙照进院子。

“什么事?要一起看电影吗?听戏吗?什么戏?还是听评弹?”她手肘撑住桌子,放出最灿烂的笑容。这笑对上镜子练了不知几次。

他冷眼,没观赏,起身道:“离婚。”

她面上笑容霎时顿住,肌肉僵硬无法开口,一双眸子瞪着老大,不敢相信这番话,“为什么?就不离,我爹让我嫁给你的,你爹娘都让我嫁给你。”

陈乔礼不再解释,裹挟起眼神里的嫌弃和不满匆匆离去。

对于自己那份卑微又忐忑的爱意,在这一刻变成怒火,雄雄燃烧起来。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大喊道:“张小姐死了!死了不会活!”

张思乔就像他心里埋藏的炸弹,她这么一说,就引爆了。

陈乔礼猛地返回来,气势汹汹的走进屋子大吼道:“我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我,因为我记得很清楚,无论梦时醒时都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只要一看见你,我就记起她!”

话音入耳,声波推动她心里的水,泛起阵阵涟漪,但也不甘示弱,也不哭,随即便砸了一个杯子喊道:“你敢对我大吼大叫!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我告诉我爹!说你欺负我……”可话音未落,就不争气的哭了出来。

见她哭,他这才胡乱安慰,语气稍微缓和几分道:“别哭了……这里不好你回娘家。”

一句安慰,她哭得更厉害。

陈乔礼蹙了蹙眉眼,不愿哄娇气的大小姐,便又走出门去。

未来半年,她都怄气,发誓再也不主动找他,可还是忍不住去找了,他依旧那副要死不活的德行,坐在床上,喝着药。

冲到床前,她指着药说道:“什么药?你得了什么病?”

“心病。”

“心病还用喝药?”

他不做声,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

“什么是心病?我第一次听。”

他把药送进嘴里。

“你同我说说。”

“真吵。”冷冰冰的声音,教人背脊发凉。

“那我不说话。”

“真烦。”比上一句更冷。

此时,穿大褂的西洋医生进来,道:“夫人还是到外面吧,少爷需要静养。”

她又被赶出去了。

一年半过去,在这个死气沉沉的陈府,守着死气沉沉的人,她也要得心病了。

在天井里搬把交椅坐下,看檐下的小飞虫,杂乱无序的飞。

“不下蛋的鸡。”

“当心给她听了。”

“她听不懂。”

声音渐渐模糊,直至消失。

她能听懂。

听懂又能如何?

两年后,她收拾行李回了娘家。

一见袁德顺就扑进他怀里大哭,哭得抽抽搭搭,道:“爸……爸,他们骂我是不下蛋的鸡……我不是畜牲……爸……”

袁德顺也哭,哽咽道:“离婚,爸爸跟你去陈府,把陈乔礼狠狠打一通,把骂你的人都收拾一遍,敢欺负我女儿。”

听到离婚,她的抽泣声顿住了,随即抬头问道:“离婚?”

“怎么?不同意?你还不死心?”

她还在错愕,袁德顺又道:“必须离婚,我逼你离,也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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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又一声雷,闷闷的响,不是肆意响彻云霄的感觉。

思绪回来,眼前依旧凄凉。

她决意认识张小姐,打破这层尴尬的关系。

一路冒雨去了凯司令,买了好些又去了陈府正房。

她缓慢抬手,刚要敲门,张思乔就看到门前的魅影。

张思乔开门,沉默几秒才道:“袁小姐,有什么事吗?”

袁瑾?举起两大袋点心,目光正正对上张思乔的脸,嘴角一抽,道:“买了凯司令。”

“哦,嗳,进,外面,雨大……”张思乔嗳吁连声,眼神躲闪不定。

待袁瑾?坐下,张思乔道:“外面全是日本人,那样危险,袁小姐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下飞机时看到南京也有凯司令,就给孩子买了,没事。”语罢,袁瑾?偷偷瞄一眼这眼前的张思乔,不即收回目光,将刚才保留的那一顺记忆放在脑海里反复回想。

终究还是过不去,袁瑾?虽不爱攀比,但却在此时,这心思就发作了。暗暗思量,张思乔比自己上了几岁年纪,纵使白皙,可眼下不免透露几份青苍。

再回念她的五官,还可以,并不是美若天仙,整体打扮也不洋派、摩登。身段中等偏下,许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就要老得快。她这样想,不免暗自庆幸自己没生孩子。

一顿腹语,袁瑾?就如此安慰自己。

袁瑾?那略显呆滞的思虑神态尽收张思乔眼底,她猜到一点,也不恼,毕竟是人之常情,总得找个口子让人家发泄出来。

蛋糕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陈研氚一面喊,一面从内间跑出来,道:“妈妈,我要吃。”

总算是打破了尴尬又浓稠的宁静。

陈研氚跑出来才看到一个陌生阿姨,便收住嘴巴,躲在妈妈身后。

袁瑾?眯眼笑,声音发柔,“你好,这是给你和妈妈买的,尝尝看,白脱雪藏面包,水果面包,蜂蜜蛋糕,还有好多,阿姨每样各买两个。”

张思乔单手把孩子往前拢拢,道:“氚氚,叫阿姨好,说谢谢阿姨,有礼貌些。”

“阿姨好,谢谢阿姨。”

袁瑾?拿起桌子上的点心,道:“拿去吃。”

张思乔把面包的包装袋撕开,给了氚氚,又抬首道:“多谢袁小姐来这里作证。”

“不谢,你只当我伸张正义,没别的意思,真的。”

这句话有自证清白的含义。

张思乔抱起氚氚,放在腿上,朝袁瑾?笑了一下,又望向窗外道:“雨真大……又下大了。”

“是啊,南京就是如此。”

“美国天气应该不是如此罢。”

“那里是大晴天。”她看着陈研氚,叹息道。

“是,晴天。”

说了几句话,袁瑾?就走了,不多留。

过了一日,报纸登了那篇文章,轰动南京,掀起一城的风絮。

路边的报童蹦跳着喊道:“号外号外!陈家少爷重返南京!解密陈府旧案真相!”

“来一份。”路过人说道。

报童拿出一份报纸,道:“一个板!”

路人扔了一个铜板,报童兴高采烈的接住。

随后又边跑边喊:“号外号外!陈小爷揭露外交官曹于轩真面目!”

缓缓前行的电车上也有人要看,便往地上扔一个板,报童跳起,把报纸塞进车窗里。

一周多日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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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黄昏极其短暂,仿佛只一刹,这边夕阳没着地儿,那头的月亮倒先起来了。远处的房屋树木都被包揽在晶亮乳白的月色之中。

张思乔哄睡了陈研氚,起身才发觉陈乔礼不在身边,抬眼,目光从窗户纸飘到檐下,穿过清冷的月光,可依稀瞧见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影子一动不动,坐着。

影子上面是应该是一股烟,丝丝缕缕回荡萦绕他头顶。

她心猛然跳了一下,不即下床趿拉拖鞋,磋一磋地向门外走去。

廊下起了风,衣裳单薄,不禁抱住自己胳膊,站在陈乔礼身后,抬眸瞧着他的背影,却见他迟迟不回头,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发现。

只见他披挂了一件黑色羊绒大衣,但裤子仍是睡裤,她蹙眉,走了几步顺势绕到陈乔礼面前,趁上月光垂眼看他。

他两腿交叠坐,嘴里吐了口白气,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还悠哉悠哉的夹着烟,烟头在烟雾缭绕中露出一抹猩红,点亮一小片夜色。

见她来了,先是一愣,方才回神儿,眼里有了光,笑道:“我知道你的,从不愿让我抽烟。”

那笑在她看来就是苦笑,这么多年,她太了解了,他在掩饰。

张思乔眉峰一紧,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他把烟头揿灭,踹进口袋,那红光随下落的烟丝一并消失藏匿在晦黒之中。

张思乔低头看烟丝,眸子空洞洞的,心像烟丝一般沉溺,许久才抬头,“你怎么了?”

问也是白问,她知道。

陈乔礼笑着,起身,抓紧她大臂,“冬天还是穿这么少。”

她挣了半晌,终究无法摆脱那只手,“什么事不能和我说?”抬眼,质问的语气。

这关切的威胁落进陈乔礼心底,他眸子里带着笑意,随即把大衣脱下来给她套上,一面系扣子一面垂眼解释,“今晚刘大哥走了,提前在法院周围住下打探消息,明日一早我去和他汇合,然后我们一起去法院。今日临走前他送我一盒烟,我说……”

一口气说的太多,他嘘声喘口气,扣子也给她系好了,继而退一步,“我说她不让我抽烟,烟你拿走。他说——不能总被你老婆管着罢,于是一定要监督我,明日给他带去烟头。我怕呛到你,就躲出来了。”

他笑着,她却笑不出来,只仰首怔望,努力咽口唾沫,让内心平静下来,后转首看向屋里的陈研氚,看了很久。

忽的面前有阵黑影,张思乔立时侧首,原是他把一只胳膊张开了,浅浅的笑,意思是让自己钻进去。

按照他的‘指示’,张思乔乖乖钻进去后,那胳膊便一直往里收,手指也愈发紧,直到脸贴在他人前胸才肯罢休。

他加绒衬衫表面有一丝凉意,让她清醒几分,“乔礼,是不是因为官司的事情,让你睡不着,让你发愁,所以才要抽烟。”既然抽烟可以让他消愁,那何妨再抽一支?

想罢,她仰脸说:“那你继续抽烟罢,再抽一盒子都可以,我陪你。”

一语未完,就要猛地向前走,可却被那胳膊掣肘住了,又猝然回到他人怀里。

头顶传来一句沉声低语,“这么多烟可是要出事的,你是要把我送进医院去?”尾音轻微扬起。

“那要怎么办?”她问。

“不怎么办,我把时间平分,现在离我明日走还有十个小时。”他垂首,瞧她。

鼻息喷薄在她脖颈里,夹杂夜空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哆嗦,“所以呢?”

“你和氚氚分,我抱你五个小时,抱他五个小时,怎么样?”说罢,陈乔礼微微俯身,胳膊略微松了些,视线和她的眸子扣住,不顾那诧异的眼神,照势朝她人嘴唇亲下去。

被亲的那人没感觉,就任由他亲,反而是心里翻滚着某种情绪,说不上来,奇奇怪怪。

思路捋顺,今晚一切都十分奇怪,第一,陈乔礼从不抽烟,第二,为什么要抱这么久?

正在想,正在慌乱,自己就被他拽了一把,裹进怀里,侧眸瞥一眼陈研氚,确认他还在熟睡,心落下了才张口。

口刚开了一点,他舌尖就已经进去了。

这时候她完全不像个小女孩子一样害羞,只是心里继续狐疑,从狐疑到惶恐不安。极其诡异,陈乔礼很少这样吻她。

张思乔甚至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

思绪到这里,被憋闷的气一锤子打断,不知亲了多久,有点透不过气,只好用鼻子不停呼吸。

许是陈乔礼察觉到了,这才缓缓离开她的嘴唇,彻底把她放出来,双手压上她肩膀,“你要说什么?”

猛地缓口气,她才说:“咱们不要去法院了,我觉得不对劲,这里是沦陷区,你一定不可能不知道对吧!”

陈乔礼眼睛朝上看了眼,“明日开庭不去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说完,竟然笑了。

“我说认真的!”

陈乔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氚氚睡了,我给你们买了去美国的机票,放进皮箱子里了,机票护照还有美国钞票,你们平日用的东西,穿的衣服,氚氚的奶粉都收拾妥了。你明日带上孩子走。”

张思乔膝盖一软,踉跄一下,“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一打完官司就去找你们,很快的。”

“如果打不赢呢?”她早就笃定是这样。

陈乔礼勾了勾她下巴,“不管输赢与否我都会去找你们,放心。”

心根本放不下,她气息愈发不平稳,“不行,我不去。”

“必须走,我坐轮渡。咱们不是一趟。”

张思乔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他捂上了嘴,“回屋子,睡觉。”

被他揽着一步一步走,“你不是要抱我?”

她现在不想睡,宁愿睁眼睁一夜,看住他不让他走。

陈乔礼顿步,转首看她,“我开玩笑的。五个小时,谁受得了?刚一亲你,你就喘不上气了。”语气中夹杂着调侃。

“那便亲罢,反正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让我看住你,你不能走。”话语笃定,没有一分玩笑意味,面上也不笑。

陈乔礼往后扬了扬头,啧声道:“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样,越来越不害羞了。”说罢也不等她回答,便拉上她的手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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