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瑾,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刚端上来的高汤白菜,汤色清润,白菜炖的软糯,晶莹剔透,像是软玉。
夏银用公筷夹了两片放到对面的喻瑾盘子里。
喻瑾盘子里放着不少食物,隐约有要堆成一座小山的趋势。
从刚才两人进来,聊了不一会儿夏银才知道,今年过春节,喻瑾没回家。
喻瑾年龄本就比她们小上一岁,从南至北,几千公里,独身一人,怎么不惹人心疼。
“对了”,夏银喝了口玉米汁,眼神在对面的两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狐疑着看向梁砚舟,问道:“你俩今天怎么一起来了?”
谢翰个混蛋,也不早告诉她叫了梁砚舟和喻瑾,要是知道喻瑾没回家,早该在回来和某人厮混那天就来找喻瑾的。
让人小姑娘一个人过年算什么事儿嘛。
喻瑾手上夹着白菜的筷子一抖,脸上强拗出来的冷静差点被夏银一句话碎了个干净。
她怯怯向身侧挪了下目光,但没想到刚才进门前信誓旦旦要帮她解围的人,也想突然间恍然大悟般随着夏银的话音向她这边看过来。
梁砚舟没要热饮,杯子里的茶水腾腾向上冒着几丝热气,手指便绕着杯口,悠悠打转。
一副看戏的模样。
不急不躁,宛若置身事外。
只不过眼底的好整以暇被喻瑾捕捉个正着。
骗子……
低眉垂目,羽扇似的睫毛快速抽动几下,喻瑾在心底暗声唾弃了梁砚舟这说到不做到的行为,正欲找个托辞含混过去。
没料到,谢翰先她一步,开口帮她解围:“我这不是想着你太久没见到你的好闺蜜了么,就让梁砚舟一起把她带过来了。”
送到眼前的台阶不下白不下,喻瑾连忙端起桌上的热饮杯,乖巧附声道:“谢谢两位学长。”
一句话直接坐实了谢翰的说辞。
被她一谢,谢翰端起杯子轻佻又浮夸地往喻瑾杯子上碰了下,信口胡谄:“好说好说。”
开口都说的两位学长,喻瑾只有硬着头皮侧过杯子去对着梁砚舟。
梁砚舟却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指缘侧在杯壁上,说不上拘谨也算不得随意。
是他身上她最熟悉的慵懒模样。
“碰巧顺路,学妹客气。”
疏离,温和,有礼,待人接物均是妥帖。
他端起杯子,往喻瑾被子上轻碰了下,抿了口水后,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和谢翰扯淡。
太久没见他的这一面,喻瑾都有些恍惚,说出这番话的人,和一个小时前逼着自己拿东西来换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小插曲并没影响几人吃饭的兴致,都是认识的人,不过随意提起的话,除她以外,也无人纠结真假几分。
夏银和谢翰坐在一起,四人的桌子,菜铺满后,桌面的剩余空间便少得可怜。
热恋中的小情侣,有意无意的,狗粮芳香撒满一屋子。
她和梁砚舟坐在一边,梁砚舟身高腿长,如此一来,就显得更是局促。
喻瑾不想去当电灯泡,只一直闷头解决着自己盘子里的库存。
梁砚舟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倏尔“嗡”声震动了下,喻瑾本就不在饭桌上的注意力瞬而又被吸引了过去。
她坐的位置靠里,梁砚舟的手机只在她的左手边,堪堪一点距离。
随着梁砚舟的眼神偏转过来,喻瑾也只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非常不争气的全然冲着自己的左手汇聚过去了。
一时间,整只左手都泛着麻。
梁砚舟概而括之地扫了眼屏幕上的内容,又淡淡掀起眼瞭了下谢翰。
谢翰被他一盯,吓得慌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嘴。
怂都怂完了,谢翰才反应过来,始作俑者都不心慌,他一个僚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感情不是刚才在桌下突然给他一脚让帮忙解围的时候了呗……
还捂嘴不准人说,那他梁砚舟倒有本事自己张口给小姑娘解围啊。
呵,什么叫教科书级别的见色忘友,这就是了。
但,谢翰怂也怂的明明白白,这话要说出去,自己估计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喻瑾眼睛牢牢盯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奈何注意力不争气的全部集中在他那边。
看完微信后,手机被他随手往桌面上一推:“出去会儿。”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包间。
最近的圣意颇难猜测,谢翰在跟出去和留下来之间短暂纠结了0.1秒,马上将兄弟抛弃去了九霄云外,继续听着夏银说过年时家里的趣事。
喻瑾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注意力却始终聚焦在他那侧。
不知道是不是走的急了,梁砚舟随手推的那下手机,好巧不巧将手机推到了喻瑾的视力范围内。
他离开的急,手机屏幕还又忘了锁。
喻瑾从来视力都好的过分,被高三荼毒了一年压完全没有近视的毛病,加上与他手机之间隔的距离确实几近于无,手机屏幕上的一条条消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跳入了眼帘中。
口中的珍馐,漠然失了味,形同嚼蜡。
强行咽下去的食物像坚硬的石块,阻在心里,不上不下,已是煎熬折磨。
梁砚舟去而复返,喻瑾抽回目光,一顿饭后期吃的食不知味。
从无意看到他的消息,喻瑾一路上浑浑噩噩的,连车停在了哪里都不甚清楚。
梁砚舟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扣锁“啪嗒”一声,惊得喻瑾回神过来。
她四下打量许久,才疑惑道:“怎么是南苑湾?”
梁砚舟闻言,半伏在方向盘上,偏眸看她,唇角含笑:“可能是想带学妹实地考察下我的个人经济条件?”
这话说得就纯属扯淡了。
“下车。”
撂下一句话后,梁砚舟便不再开口,闷声走在前面,喻瑾心底一阵没来由的慌,落了几步跟在他身后。
走廊里的声控灯到人走得近了才后知后觉点起亮来。
两人一前一后,女孩娇小,像是一条坠在身后的小尾巴。
电梯停稳,距离大门不过三五米路,他不由分说站在前面,一直等她跟的近了,才又提步走到门前。
用指纹密码开门的工夫也没耽误梁砚舟和她讲话。
他站在门前,大拇指摁在液晶面板上,一边回头,开门见山道:“你看到了。”
语气算不上正式,嘴角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如果没听清他讲话的内容,还以为只是小情侣间的**。
本该被遗忘的差不多的几行话语又乍然浮现在脑海里,喻瑾垂在身侧的手指局促地攥紧,后又蓦地松了开。
“抱歉。”
她开口,心底密密麻麻,柔软的棉被针尖上下穿透,酸楚往后,阵痛持久不断。
面前的大门应声而开,梁砚舟面上笑意浅淡:“我故意的。”
喻瑾盯着他的背脊,一时忘了作何言说。
心里似是失重般跌落,探不明他的意图。
也只有这个人,能将这样的事情描述的这样轻描淡写。
大门敞开着,风形成对流,呼呼吹着。
他倏地靠近一步,喻瑾本能后退,瘦削的肩背抵在门前的白瓷砖上,透着冷意。
“喻瑾”,他深深看向她眼里,一腔无耻的话却说的理所当然:“我想惹你心疼。”
“我成功了吗?”
-
原来那天大年三十,于她而言的美梦一场,是他终夜不醒的噩梦。
喻瑾的第六感从未迟钝过,不论何时。
玄关处铺满整片墙壁的巨额借条与手机上女人铺满整片屏幕的道歉合在一处,只剩下讽刺的荒唐。
到底是有多么下贱,他们才又会选择再一次出现在梁砚舟的生命里。
脸颊轻轻被人戳了下,指尖半干,湿漉漉的,却带着面前青年男人身上不低的体温,有些暖。
喻瑾飞快偏过眼去,被他指腹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下,自底往上,有种快要自燃的架势。
好似说刚才那番话的不是他一样。
当真是无耻。
梁砚舟单手撑在膝上,好看的一双凤眼微微勾着,瞳珀里面像是盛了漫天水月,只等把她的魂也一起勾了进去。
见她躲开,梁砚舟收回手,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捻了下,似是有些意犹未尽。
“想什么那么入神?”
他直起身来,递了杯温水给她。
不等喻瑾回应,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宽阔的琉璃台前,自问自答道:“在想我有没有把那一家三口扔去海里喂鲨鱼?”
“不会。”
“不会。”
如出一辙的异口同声。
“那么信任我的人品?”他半吊着眉。
一夜以来,头一次真情实感的感到一丝诧异。
“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认识的梁砚舟,自始至终,都不会自暴自弃。
他身居泥泞池沼,却偏如山居朗月,清润皎洁。
奉承话梁砚舟从来听得不少,如此真心实意的“奉承话”,倒真实的有些像是幻想。
心底被人狠狠撞动了下,颇有余音绕梁三日不散不休的意味。
大年三十早上挂了谢翰的电话,手机被他用了全力,一把掼向地面。
摔个粉碎。
脑中早预想过无数种再见到他们的场景,故事终章无一不是把他们都杀了,或是把他们一并扔去海里喂鱼。
等他冷静的从他们现在委身的小居所中离开的时候,身后女人悲戚的跪地哭喊,幼童的啼哭,一并交杂又撞进梁砚舟耳朵里,仿若另一个平行时空。
梁砚舟浑浑噩噩的走在街上,大年三十的街道上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起点与归途。
此时此刻,只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明明可以回南苑湾,但那里好像又什么都不是。
他早就没有家了。
被人殴打,偿还惊天的的巨额债务,梁砚舟怨过也恨过;
他顶着压力,在淮港三中复读一年,千里迢迢来到京市,从一无所有,打拼到而今。
梁砚舟自诩对得起任何人。
早已树立起的心里防线,在见到久违的面孔时,梁砚舟只觉得自己可笑。
他头一次那么真真实实的恨透了眼前法律意义上的亲生父母。
怎么竟然真的可以有人在恬不知耻的抛弃自己以后,现在竟然还要求自己原谅,要求自己佯装与之前无异,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何其荒谬!
他沉在思绪里,一时没注意,怀里多了份暖热。
“梁砚舟。”
“梁砚舟。”
……
玻璃水杯杯口多了圈水痕,置在流理台面上,头顶炽白的灯光映照下来,喻瑾伸手环住了眼前的人。
对入他的眼,一片碎裂,满目疮痍。
前因后果,喻瑾大体能猜对六七分,她轻轻拥着他,一遍又一遍叫着他的名字。
她无从劝解,更无法让他释然。
不知他人苦,何劝他人善?
喻瑾抬起手,轻轻覆在了梁砚舟眼上。
覆上去的刹那,梁砚舟无意识微微阖了下眼,鸦羽似的睫毛扫在喻瑾掌心,酥酥的,痒进了骨缝里。
喻瑾定下决心一般深吸口气,她提了提唇角,踮起脚尖,近乎虔诚的,在他唇边落下轻软一吻。
就当一梦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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