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山已经连续失眠三个晚上。
“啪”,床头灯被点亮。他坐起身,看向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
2024年4月16日,星期二,03:47。
今天,是蔡珍珍的生日。
他为这个日子准备了足足有一个月。自从与她开启模拟恋爱的那天开始,他就谋划着要如何给她一个毕生难忘的生日体验。
然而,所有计划都赶不上一个变化。
就一个变化。
心脏又是一阵钝痛,他鼻头一酸,差点又流下泪来。
他起身走进厨房,拿了一瓶威士忌出来。月光透过窗纱铺在地毯上,他光脚踩上去,一屁股坐下,仰头对瓶灌下一大口酒。
心脏越来越痛了,他捂住心口,闷头又是一口酒。
醒来时,时间已经过了上午11点。他从沙发上爬起,给何之洲发去消息:
“我今天不来公司,有什么事你处理,非必要别给我打电话。”
刚扔掉手机,母亲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她叫他回家,商谈如何处置闵建龙的事。有一瞬间齐林山很想关掉手机,将它扔进马桶里。
“你怎么这样憔悴?”晚上九点,母亲一见他便说道。
“最近忙。”齐林山道,“好几款新品准备上市,还有线□□验店在筹建。另外,闵建龙的事内部有争议,还有个相识的记者,昨天半夜打电话过来问。”
母亲神色一凛:“先坐下喝口汤,待会儿再说吧。”
关于如何应付母亲和继父,他早已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辞,本该游刃有余才对。然而,大概是因为接连几天没休息好,一个小时过去后,他觉得疲惫极了。
母亲见他眼下乌青、哈欠连连,不忍心再拖着他聊,便打发他去休息。齐林山顾不上洗澡刷牙,一进屋便倒在床上。
奇怪,身体明明疲倦得像陷在沼泽里,脑子却毫无困意……
他伸手摁亮床头灯,拿起手机一看,距离0点还剩15分钟。
点开蔡珍珍的微信,在对话框里输入“生日快乐”,却迟迟按不下发送键。
这个生日,蔡珍珍应该是跟时晓月一起过吧?或许还有秦峰。他趁虚而入,也许又和蔡珍珍搂抱上了?亲上了?甚至……
他蓦地扔掉手机。
悔恨在心中翻江倒海。如果当时他管住自己,没有去跟秦峰逞能就好了……他那时真是气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没想明白:换做是他秦峰,也必然要去跟蔡珍珍扮委屈、打小报告。好端端的,自己怎么就降智了呢?
可也正因如此,他试出了她的心……她说什么要“成为你可以放心依靠的人”“把自己的爱完完整整地给你”“像太阳一样炙热,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都是假的!她根本就是朝秦暮楚,把承诺当放屁!
忽然,房门被轻轻叩响。片刻后开了一道窄缝。
“你怎么还没睡?”母亲走进来,一脸担忧。
“马上睡了。”他敷衍道。
母亲在床沿坐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以前工作再忙,也没见你憔悴成这个样子……告诉妈妈,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齐林山既感动又不免心惊:母亲已经看出异常,绝不能被她知晓真相!
他想了想,道:“妈,您还记得吗,您以前单位有个领导,姓马。大冬天的,让他亲爹去阳台罚站,一言不合就断食断水,有一回当着您的面,就把老人正在吃的饭给端走了。”
母亲怔了怔,道:“你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那会儿我上初一,好几回听您跟爸说起这个领导,说他不是人。后来,我就跑到公共电话亭,举报那个姓马的虐待老人。举报一次没动静,我就举报两次、三次。终于有一天,姓马的被降职,听说民警还上了门。”
母亲面露讶色:“竟然是你?”
齐林山笑笑,道:“是我干的。只不过这事干得实在不聪明。几年以后我才知道,那畜生事业失意之后,竟然变本加厉地折磨老人。当时我就想:原来一个人怀着一颗好心,也可能办出一件坏事啊……”
母亲动容,抬手抚摸他的脸颊,道:“你是个好孩子。”?
“不。”他自嘲地说,“长大以后,我的心越来越硬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不是我亲手造的孽,别人再怎么苦再怎么痛,都跟我没关系。”
“别说瞎话……”母亲面露不忍。
他接着说道:“就好比闵建龙的事。他手脚不干净,贪些钱也就罢了,可这些年他威逼利诱那么多女孩,只为满足自己的□□。他老婆给他生了两个孩子,第三个正怀着,他却能心安理得地干着禽兽不如的事!而我呢,我明明知道那么多无辜的女孩因为他毁了这一生,明明知道三个孩子将因为这样的父亲而一身污泥,我却想着怎么从中间转圜,怎么保全这个畜生……我还是人吗?呵呵,这些日子,每当我想起初中时那个傻傻的毛头小子,自己都觉得诧异:那是谁呀?那是我吗?”
母亲临走前替他熄了灯。他注视着黑暗,感到身体在沼泽中越陷越深。
好热……好疼……
我快要死了吗?
他努力将眼睛睁开一道缝,视野里的景象正以缓慢的频率,上下晃动。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颤颤巍巍,龟速前行。瘦弱的肩膀支撑不了他的重量,仿佛随时要散架。
……是谁?
忽然,身下的人脚步一滞,骤然扑倒在地。右腿传来一股钻心的疼,他眼前一黑,一股气冲向喉咙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再次睁开眼时,他正被人拽着脚踝,奋力在山地上拖动,如同一条将死的鲨鱼。除了右腿,背上、肩上,还有后脑,火辣辣的疼,疼得他眼泪横流,直到逐渐麻木。
这样的酷刑终于告一段落。他发现自己置身于狭小的岩洞中,上半身倚着坚硬潮湿的岩石,两腿伸出洞外。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拼尽全力发出“呜呜”声,双手徒劳地向前抓刨。
面前的女孩抬起头,抓住他的手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会找人来救你。”
他攥住她的手,摇头,在心中大喊:“不要!不要扔下我!”
“你听话!”她咬咬牙,沉声道,“不那样做的话,我们都会死!”说完,轻而易举地掰开了他的手指。
临走前,她把一堆枯枝盖在他腿上,定定地说:“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齐林山醒来时,泪水浸湿枕头。他感到浑身发烫,连呼吸都是灼热的。
这一躺就是两天。母亲忙前忙后,深夜在他床边抹眼泪,继父也来了好多趟。
周五,他不顾母亲劝阻返回北京。到家时是傍晚,阳台的橡皮树还好好的,那株绣球却是奄奄一息了。他把植物搬进淋浴间,让它喝饱了水,然后安置在客厅照不到阳光的地方。
他想起几天前,蔡珍珍还夸他把植物养得好,她还答应要搬来和他一起住。他们要养很多的植物,再养一只狗……
他拿起手机,而后又放下。
面对蔡珍珍,他节节败退,丢盔弃甲,底线不断拉低。两人发生矛盾时,总是他在迁就;她对他摇摆不定,若即若离,他便上赶着贴上去,为了她不惜死缠烂打,左支右绌,几乎连脸面都不要了;他还在鸟不拉屎的地方租了房子,只为争取多一些与她共度的时光……他甚至能够包容他和另一个男人搂搂抱抱,容许她保有所谓的“秘密”……
甚至,如果她愿意率先开口结束冷战,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奔向她。
但她没有。将近一周过去,她没有一个电话、一条信息。仿佛他这个人已经人间蒸发,在她生命里不留痕迹。
一个女人,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呢?
他给郑超打了个电话,得知蔡珍珍周一请了一天假,周二便正常上班了。郑超还说,蔡珍珍搬了家,住到离公司更近的地方。
明明说好了要同居,一转头的功夫,她便以闪电般的速度搬到新的住所,开启新的生活——与他毫无关系的生活。这就是把他迷得团团转的女人:
冷酷,绝情,刀法一流。她手起刀落,他皮肉分离。
周一,他来到公司,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流露诧异。郑超更是直言:“您这是在哪遭罪了?”他只回了两个字:“感冒。”
下午,庄小欧进来汇报工作。离开前,他小心翼翼地问:
“您跟珍珍是不是闹矛盾了?我看您状态不太好。这一周,她的状态也不好……”
她状态不好?齐林山嗤之以鼻:路过市场部的时候,分明看到她左边牛进波,右边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小子,左右逢源,好得很!
庄小欧见他不发话,又道:“两人之间没什么问题是沟通不能解决的。要不,我把她叫进来,你们好好聊聊?”
“怎么,市场总监当腻了,你还想当月老?”齐林山讽刺道。
庄小欧鼻孔大张,明显是生了气,招呼没打便出去了。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没过多久,陈思涵在微信上请示:“齐总,我有事想跟您汇报,您方便吗?”齐林山倒想听听她又有什么话要说,便应允了。
“珍姐最近心事重重,有时失魂落魄的。”陈思涵道,“上周五,她还跟郑秘书打听您去了哪儿,听说您不在北京,脸都垮了。”
齐林山怒:这么重要的情报,郑超那小子竟然不汇报?
“这就是你要汇报的内容?”齐林山皱眉,“你是来上班的,还是来放羊的?”
“是我冒昧了!”陈思涵吃了一惊,忙不迭道,“对不起啊齐总,那个,我先告辞了。”
“等等。”齐林山叫住她,“你还有其它要汇报的吗?”
陈思涵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道:“周五下班的时候,我看到秦峰来公司楼底下接她了。其它没了。”
齐林山气得咬牙切齿,片刻后把郑超叫进来。
“上周五,蔡珍珍跟你打听我了?”他劈头就问。
郑超愣了愣,眨巴着眼道:“没有啊。”
“你再好好回忆回忆!”
郑超想了又想,道:“是那天中午吗?她就是正常找我聊天,跟我聊起晓月,说她们准备五一去天津转转,问我有没有兴趣,我说……”
齐林山可没兴趣听他聊自己和时晓月那点事儿,强势打断:“没别的了?”
郑超被他打乱节奏,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哦对了!后来我说叫上您一块儿,她就问我您最近怎么没来公司,我就说您好像去苏州了。”
齐林山心口一紧:“然后呢?”
“然后?”郑超一脸懵,“没有然后了呀……您到底想问什么呀?”
齐林山脸一黑:“她什么反应?我问你,你说我去苏州了,她是什么反应?”
“不记得了……”郑超苦着脸,“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呀……”
齐林山气得瞪了他一眼:“行了,你出去吧。”
他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郑超这小子一向迟钝,果然问他也白问!可转念一想,就算证实了蔡珍珍确实特地打听他的下落,那又怎么样呢?难不成,她不过对他表露一星半点的关心,他就要原谅她的三心二意、冷酷无情,率先向她低头不成?
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天阴沉沉的。齐林山的车驶出地库,拐了个弯,汇入主路。
他出神地看着窗外,忽然瞳孔一震,喊道:
“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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