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来北京看她的是心怡。
回北京后,章又青升入大四。她保了研,但前途仍是迷茫,不过是再混三年。
林敬已经毕业,原先住的宿舍也搬入新同学,但踏入同一个地方还是使原来的记忆晨喧嚣上。在澳洲那种逐渐掌握生活秩序的感觉又随着回到北京而渐渐消失。
她有时很想再次躲进李明安的小屋。
她欺骗自己忘记李明安,忘记他家阳台上圆滚滚的仙人掌和茂盛的香菜,忘记百叶窗外绮丽的夕阳,忘记在Club里比音乐更大声的心跳,忘记他的眼睛。
十一月时,关心怡的夏季学期结束,在北京转机。她们匆匆忙忙地吃了一顿火锅。章又青挑了开在学校旁边的贵州安顺酸汤火锅,她们师门聚餐总选在这里。
章又青往热锅里下了腌制好的贵州软哨,油豆泡酿肉和贡菜丸子,又调好折耳根和葱蒜的小料。
心怡的头发长长了,扎起来只有发尾一抹绿,像春天新生的草尖尖,也像她刚刚撒的一把小葱。
“我现在就想先把硕士学位拿到,之后且走且看。”心怡一边擓虾滑一边说:“我本科学校没宿舍,在澳门又租不起房子,就在珠海住。每天晚上学到图书馆闭馆,乘巴士去口岸过关,第二天再来。事情总归是都能解决的。你现在看未来好难,以后回头看就简单了。”
“但关山难越。”静默良久,章又青说。
把青笋和生菜都涮完后,章又青送心怡去机场。在澳洲朝夕相处的日子难再有,她只祷告她们下次相逢的时候不要改变太多。
“哎呀,现在别想太多。你刚去墨尔本的时候不也恹恹的,现在也都好了。”心怡拍拍她的肩膀,用力地抱了她一下。
章又青感觉每次分别时,她身上的一部分血肉都被永恒地带走了。她是她自己的遗物,留下的是幸存的她。
又到新年,章又青从二十一岁迈入二十二岁。灰蒙蒙的生活仍是百无聊赖。保研后的师门聚餐中,前几届直博,正读博三的师姐戴时非满面愁容地和她说,就业形势越来越差,等她们毕业时不知是何等光景。
“当时大家都觉得成绩好的保研,在象牙塔里骄傲不自知。我本科毕业时能拿到的offer,现在已经拿不到了。”戴时非说。
“那出国的呢?”章又青问。
“出国读到头也要回来呀,国外更难留,你还是亚裔。而且从国外回来的没有人脉,更要拿出几倍的成果。”戴时非乜着眼说道:“我室友是博转硕了,天天卷实习,衣角都见不到一片。人家一开始打定主意要找工作的,本科期间就一段实习接着一段了。”
三年又三年,章又青现在看十八岁的新生就像在看牙牙学语的孩童。师姐面对的沉重现实暂且还没压在她身上,但章又青已然窥得那世界的可怖。她现在觉得自己逐渐明白林敬当初的一些选择:那个女生是林敬高中时的初恋,知根知底,他们都决定毕业后回海口发展。她和林敬总不可能永远都停留在无忧无虑的校园恋爱里。
她也不再苛责自己与李明安间不辞而别的断章。这大概就是故事的最后,他们连一场正式的开始都没有。偶然的情愫都消散在吹不过大洋的季风中。成人的心动仅仅是一瞬倾斜。现实生活不是多一分勇敢就可以书写爱情神话,每个人不可割舍的事情都太多,谁也不可能为谁放弃什么,果断的只有放弃彼此。
章又青没有想过她还会再见到李明安,以一种心碎的方式。
“我今年会回上海过年,要见面吗?”
收到李明安消息时,章又青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聊天框里的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祝她一路顺风。鬼使神差,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下楼梯,去查看家门口的邮箱。
距离他们分别又过一个秋冬。《四季》的明信片安静地躺在那里。
李明安其实什么也没有写,四张明信片上是画着她的速写。在海边喂鸽子的她,在草坪上吃可颂的她,喝酒的她,读书的她。李明安在潦草小人的书上标了一行小字:《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
李明安其实画得不赖,每一张都惟妙惟肖。她不觉笑了起来。
除夕前一周,章又青单刀赴会,去上海找李明安过周末。
李明安来虹桥机场接她。遥遥看见他张开的双臂时,章又青跑着飞扑过去。在李明安怀里,她闷闷地说:“我很想你。”
“我也是。”他说,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
从武康路到南京路,他们从这头走到那头,钻进小巷,又从不知名的街道穿出去。他们最后去基督教国际天主堂听了弥撒。晚祷时,章又青许了愿。再见李明安让她开心得有些过头。
江风沉醉,江上漾起一圈圈摇曳的水波纹,慢悠悠地晃着她的心。他们牵着手在江边散步。走到四下无人的深夜,她听到她心如擂鼓。
章又青忽然很想让李明安知道自己的心情。有些突兀地,她说出了他们之间从未讲过的告白。
“其实我还蛮喜欢你的。要不要和我谈恋爱?”章又青状似无意地说。
“Fay,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李明安有些诧异地偏过头。
“怎样才算恋爱?”李明安无奈地说:“大概我们的缘分还是差一些。你要是澳洲女孩,我肯定追求你。”
“可是你不是。”他叹了口气:“我年后又要回澳洲,到时候我们怎么办?其实我一般只和local约会,你已经是例外。”
“你不喜欢我吗?”章又青怔怔地问。
“很喜欢呀,你知道,对朋友、对妹妹的那种喜欢。你的确是很有趣的人。”
“朋友也这样牵手吗?”
“好啦,别哭啦。我们开开心心地不好吗?像原来一样。”
“原来也很好,可是我觉得我要和你说清楚。”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李明安说:“我们在澳洲时,我感觉你不见得有多喜欢我。你是怎么做到在分别后喜欢上我的?”
“我喜欢的是我的幻想。”她想。在北京孤独的日日夜夜使她对李明安的思念不断发酵。和李明安在一起的记忆像另一个没有悲伤的永无岛,她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章又青把她的情都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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