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章鱼。
十条腿的章鱼，爬到了他的肚子上。
世界上是否当真存在着长了十条腿的章鱼，这件事倒是值得好好研究一下。但此刻毕竟是在梦中，别说是十条了，哪怕是十六条腿，想来也是能够轻松出现的。
松冈凛确信趴在自己肚子上的是一只十条腿的章鱼，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冷冰冰的十只脚正爬过浅浅凹陷的腹股沟，一点一点向上，拂过腰际，沉沉的重量压在了他的胸口上。似乎能听到“咯咯咯”的声响，有点像是笑声。
没想到章鱼的叫声是这样的。他想。
章鱼的叫声越来越响，他所漂浮的高空似乎也动荡不止。在过分猛烈的颤动中，他醒来了。
并且看到了趴在自己身上，用冷冰冰的双手贴着他的肚子，坏笑声撼动了整张床的桐生小姐。
十条腿的章鱼恶怪，正是她没错了！
“为什么突袭我的肚子？”松冈凛戳戳她乱动的冰凉指尖，颇感无奈，“你的手好冷，像冰块一样。”
十六夜嘿嘿笑着，倒是不否认：“因为我急着回家，没带手套就骑着自行车赶回来啦！松冈选手您睡觉的时候衣服卷起来了哟，会着凉的，所以我贴心地想要帮您整理好衣服。”
“整理之前还要先偷偷摸我两下是吧？”
“您非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没办法否认！”
像是赌气似的，唧咕着说完这句话，十六夜罢休般缩进了他的怀里。至于说好要整理的卷起上衣，直到这会儿也还是依旧卷着。她的手倒是稍微暖起来了一点，存在感依旧十足。
任性地把脸埋在松冈凛的颈窝里，能触碰到他炽热的皮肤。深红色的发丝摩挲着脸颊，有些痒痒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想做的究竟是什么。她只打算就这么抱着他，然后贪婪地蹭蹭他。
毕竟是今天第一回见到松冈凛真人，还是要好好享受一下这种真实感才行。
譬如他的体温，柔软的发丝，还有充斥满鼻尖的他的味道。
“没想到居然能见面，真的超开心。”她缩起肩膀，似乎是想要把自己叠起来，“现在家里全是你的气味。”
“我的气味是什么味道？”
“嗯……就是悉尼的气味？”
“所以是什么气味啦？”
即便是抛出了这般无奈的询问，她还是没想好答案，最后索性罢休般一甩手，气馁地说：
“总之我就是很喜欢！”
既然如此，倒也没有再逼问的必要了。
在她看不见的视线角落里，松冈凛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发丝泛着牛奶巧克力似的颜色，也如她的指尖一样，吸满了春日的凉意，摸起来冷冷的，很像是某种精致的丝织品，直到这会儿都还没有染上室内的温暖。
松冈凛想起第一次见到十六夜的时候，她的头发短短的，发梢才堪堪碰到肩膀，染成了格外醒目的浅金色，蓬松得很像是会在春天盛放的花。现在倒是长了很多，仅剩的那点金色发梢也在去年彻底剪掉了。
要他说的话，无论是长发还是短发，或者是更酷的金发，他都很喜欢。但要是还能有机会看到她换个发色，他想他一定会更高兴的。
腻在一起的拥抱总是分外温暖，她冰冷的指尖也一点一点恢复了温度，但松冈凛只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冷。正想问她到底什么才能够正式帮他把衣服拉扯好，话语还未说出口，她倒是先果断起身了，轻快地蹦跶到床边，挺直着后背的姿态莫名很像是体操运动员在结束了一整套完美动作后的谢幕姿势，只余下松冈凛怀里空空如也，甚至还有点冷。
“好！”已经从她的身上汲取到了足够温度的十六夜小姐相当薄情地抽身离开了，“继续写论文咯！”
在这个瞬间，松冈凛相信自己的吸引力还比不上学术科研。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发现，足够让人伤心不已。不过他也没有太过悲伤，只兀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也起身了，挪动到十六夜的身后，懒懒地垮着后背，把脑袋搁到了她的肩膀上，丝毫不担心这点不容忽视的重量是否会影响到她在键盘上飞快游走的双手。
看着她在屏幕上密密麻麻打下一堆文字，电脑旁摊开的参考书上也被贴上了好多便签，一大堆繁杂的政策和调研现状看得人头疼，好不容易平息的困倦感似乎也要探出头来了。松冈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一直觉得，你正在做很了不起的事情。”旁观了好一会儿，他说，“你现在研究的方向是社会救助和福祉，对吧？感觉是能够切实改变国民生活的研究，真的很厉害。东大在这方面的学术成果应该也比较领先吧？”
“我们东大在每个方面都很领先啦！”十六夜得意地扬着下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打了一个错别字，“我觉得你也很了不起呀。能够站上世界的舞台，与全球的天才一起竞技，这很酷哦。前天我在便利店买面包的时候，还听到几个高中生在小声讨论你，我当时真的超想冲过去和她们说‘诶你们知道吗那个很受欢迎的松冈选手是我男朋友哦’这种话。”
“你真的这么说了吗？那几位高中生是游泳社的部员吗，在研究我的泳姿？”
“当然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啦。另外，在高中生的眼里，松冈选手您最大的价值是脸。她们只是在说你很帅而已。”
“好吧……”
松冈凛的脑袋耷拉下去了。
虽然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多少还是叫人觉得落寞嘛。
“所以凛凛你就在世界的面前大放光彩吧！”十六夜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嘛，我就默默地改变社会的本质好了。我们都很了不起哟！”
“为什么想要研究社会救助？我好像还没听你说过原因。”
“这个嘛——”
敲打着键盘的手一点一点慢了下来，她仰着身子，把座椅的靠背压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声。
像是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她这才坐正身子，也特地要求松冈凛挺起后背，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其实是这样的，高中时的我识人不清，无意间把一个特别特别坏的大恶棍当成是亟待帮助的流浪汉，绞尽脑汁想要帮他申请到社会援助。在申请的过程中，我发现了这个国家在社会救助方面的诸多不足，所以在大学里学完两年的基础知识、准备确认专业的时候，选择了这个研究方向！”
可能是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严谨了——也有可能是他压根没想到要进行任何的质疑，听着这番说辞，松冈凛肃然起敬，望着十六夜的眼神中平添敬意。
“那么。”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后续，“后来大恶棍怎么样了，你有因此遭遇什么危机吗？”
“呃……后来呀——”
迟疑了小片刻，十六夜的表情看起来分外凝重。
“后来我把大恶棍手刃了！”她一脸严肃地对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并且解除了世界的危机。”
“哦——”
松冈凛了然般点了点头，微微眯起的眼眸中看不到半点的质疑。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相信了颇有科幻小说风范的这番说辞，这个问题倒是有待商榷，不过实在没必要在现在考究。
在临近傍晚的这个时间，不如先考虑一下晚餐吃什么吧！
“我们点外卖吧？”十六夜故意用额头轻轻顶着他的脑袋，“附近有家墨西哥菜很好吃，鸡肉塔可真的超棒！我早就想让你也……啊，怎么把‘最低保障’写成‘塔可’了……”
她灰溜溜地戳着删除键，这点小小的失误顺利地消失无踪，还来不及完全改正，松冈凛却忽然搓了搓她的脸。
这个动作的含义，她可太懂了——这意味着松冈选手要拒绝她的邀请了！
“不好意思。”果不其然，一开口就是道歉，“我最近在控制饮食，这种高热量的东西不能吃。要不然我随便做点什么吧？”
还想着要小小闹一下脾气呢，然后他的后半句话足以打消所有的任性还有不满了。十六夜惊喜般仰着头，微微扬起的眉梢仿佛正在为泄愤做着准备，然而翘得更高的嘴角已经彻底把她的窃喜之心暴露得一干二净，多少有点格格不入，但也没关系啦！
“好诶！”
她已经开始欢呼起来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圆圆的脸在他的手掌夹击之中变成了夹在两片饼干里的棉花糖。
“那就拜托田螺姑娘松冈大师啦！”
噗嗤一下，他笑出了声：“你对我到底有多少种称呼？”
十六夜很认真地想了想，这才给出答案：“一千六百种吧。”
“哇。好吓人。”
既然如此，可不能再在她的身边多待了。谁知道下一秒是不是又会斩获全新的名号。
松冈凛穿过小小的起居室，径直走到厨房。老旧的冰箱正在哼哧哼哧的噪音中运转着，贴在门上的樱桃冰箱贴压着他们去年在纽约的合影。
必须要说明一下，这张照片中的松冈选手不小心在按下快门的瞬间不小心闭上了眼，所以今天的松冈选手依然不好意思多看照片中的自己，红着脸赶紧打开了冰箱门。
冷冰冰的味道扑面而来，总让人忍不住眯一眯眼。当看清冷藏室的每个角落后，他的心也冷了。
没有绿叶菜的踪迹，也没见到任何肉类，甚至连牛奶都只剩两盒了。考虑到牛奶并不能填饱肚子，称之为空无一物也不算夸张。
松冈凛扭头望向坐在电脑前与论文积极搏斗着的十六夜，又看了看面前的空空荡荡，多少有点无奈。
他想，在进行社会救助的研究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救助一下自家的冰箱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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