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在七点准时响起。顾星辰习以为常地睁开眼睛,利落地下床换好衣服、完成洗漱,然后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佣人已经准备好今天的食材候在那里,见到他,对方脸上扬起热切的笑容:“顾先生,早上好呀。您真是费心了,这些琐事,明明我们来做就好了,可您却每天坚持亲自来给秦先生做饭。二位的感情真是好得让人羡慕。”
这番恭维如果放在正常的家庭里,一定会让人舒心不已吧。可是顾星辰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没有作答。负责厨房工作的佣人不常见到他和秦思逸,自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相处有多么可笑。对方的好心称赞钻进顾星辰的耳朵里,反倒像让人剧痛的毒药。
说到底,究竟是为什么一直坚持这么做?顾星辰自己有时候都会感觉迷茫。
他们均是名门望族出身,很多事情都可以通过钱财外包给其他人解决。这也是绝大多数身边人的选择,但顾星辰就像个钻牛角尖的笨蛋,不停地亲手把持着家中的许多事务。
这一切,是为了营造真正的“家的感觉”。
可是,可是。秦思逸完全不需要他亲手做的早餐。或者更直白地说,不需要一个绑定着顾星辰的家。
顾家和秦家,在两年前进行了联姻。哥哥说过,不需要自己成为商业的牺牲品的,可是顾星辰孤注一掷地嫁了过来,因为他爱着那个人。
因为爱,所以穷尽全部力气幻想着美好的可能。
端出熬煮好的粥时,顾星辰不小心碰到碗的边沿,被高温烫红了一小块皮肤。他下意识惊呼一声,佣人立刻赶过来将他的手牵到水龙头下冲洗。他笑着说没事,却突然又感到心口一阵抽痛的难过。
连雇佣关系的佣人,都会关心他的情况。分明知道他曾经的职业、现在的爱好都是画画的人,为什么能做到对他手指上的水泡视而不见呢?
如果只是视而不见倒也好了,最伤顾星辰心的还是秦思逸皱紧眉头吐出的那句:“你不觉得这样做没什么必要吗?”
顾星辰知道,是自己犯贱。他想温暖一块顽石,一块只想兀自沐浴在月光下的心有所属的顽石。
七点半,佣人将早餐端到餐厅。秦思逸已经坐在了主座上,正在浏览今天的财报。
顾星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丈夫那张俊美得耀眼偏又冷漠无澜的脸,字斟句酌,最终才用麻雀一样微弱的声音唤了一句:"思逸,早上好。"
“嗯。”秦思逸只是淡淡地应了一个字。眼神从始至终落在屏幕上。
其实这么长时间来,顾星辰早就习惯了秦思逸这样常常冷淡得伤人的态度。但是,也许是今天早上的状态本就不好,再受到这样的冷待,他更是鼻头一酸,差一点眼泪就要掉下来。
再多说几个字吧。他在心里卑微地希冀着。“早上好”或者,“今天怎么样?”,为什么连句像样的回应都没有,还是说一如既往只感到了厌烦吗?
“不需要自我感动式的付出。”秦思逸曾经说过类似的话。顾星辰一直以来非常非常想反驳对方。
那不是自我感动啊,他只是想得到正常的回应罢了。比普通的夫妻更疏远一些也没关系,至少别像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到现在,他已经只是为了这点理由付出努力。
秦思逸仍旧不愿意为之理解他。那个男人沉默地吃完早餐,拿上外套,连招呼也不打,就这么安静无声地离开了家。
偌大的独栋别墅,等到负责清扫的佣人们也因为工作告一段落而暂时回房休息,顾星辰才惊觉整栋房子这么静,他已经一言不发地坐在餐厅愣了许久。
面前是喝了一半的凉透的粥。清晨的阳光从落地窗飘进来,将将晒到他的袖口。用手指去触探,那份亮色竟没有丝毫暖意。
顾星辰抓了抓袖子,恍惚地站起身,给自己披上薄外套。他正想去中庭花园晒晒太阳,好驱逐身上来自早秋的寒意,放在衣兜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是顾丛原的电话。看到哥哥的名字,他眼眶里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水花模糊了屏幕,他颤抖着手指擦了好几次都没能擦干净。
“哥哥......”他试着说话,声音沙哑得可怕。这种状态怎么能接对方的电话呢。他只好沉默,一直沉默,直到电话挂断,顾丛原的名字从视线中消失。
顾星辰松了口气。但随后自心中涌出来的是更多的委屈。为了不让哥哥起疑,顾星辰撒了很多谎。他假装自己过得非常好,假装秦思逸也对他极好,还故作任性地抱怨顾丛原老是问东问西,把他当没长大的小孩子对待。
幸好顾丛原这几年都呆在国外,忙着经营那边的新产业,也就这么被顾星辰糊弄了过去。如果顾丛原在国内,这段失败的婚姻大概用不了几个月就得暴露彻底。
顾星辰本来指望能通过这两年的努力改变秦思逸的态度,只要赶在顾丛原回来前做到这一点,就能圆上这个谎。
可惜现实泼了他无数盆冷水,他也从一开始满腔热情和期待一步步沦为今天的模样。他连哥哥的电话都不敢接了。他没办法找他诉苦,他没脸找他诉苦。
当初是顾星辰主动促成的婚事。如果连孩子都没有出生就提离婚,毫无疑问会让整个家族为他蒙羞。
想到孩子,顾星辰猛然一震。偏偏这时,第二个电话响了起来。
还是顾丛原。顾星辰拿着手机,就像是拿着一个烫手山芋。他隐约感觉,这回没办法再逃了。看顾丛原的架势,恐怕他不接电话就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安地在原地踱来踱去,最终还是咬着牙走进了别墅后方的露天花园,点下接通键。
今天的户外,风声呼啸,他握着手机,拉远了一点距离,用含糊不清的发闷的嗓音喊:“哥哥。”
“星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新年,我总算能回国跟你一起过了。”顾丛原在电话那头说道,语气里写满了高兴。
顾星辰下意识扬起笑容,随后笑容又马上僵住。
他的停顿太可疑,顾丛原的声音马上降了八度:“你现在在哪里?你那边风声有点吵,在户外写生吗?穿够衣服了没有?可别冻着自己。我听你的声音怎么好像不太对。”
顾丛原刚说完,顾星辰就打了个喷嚏。他慌张地拢了拢外套,有点结巴地回答:“哪,哪有。我在花园而已。今天风挺大的,一开口说话,风就不停灌进嘴里。”
“小傻子。你就不能回屋再接我的电话吗?”顾丛原无奈地笑了。
“哥哥,新年你真的能回来吗?”
“嗯,干嘛?你不高兴?有了老公就忘了哥是吧。你这样我好伤心。”
“才不是。就是因为,因为太高兴,我才,卡壳了。”
顾星辰一边编着拙劣的借口,一边掐着自己的掌心,把尾音的颤抖用力咽回喉咙。
“先回屋去,好吗?新年我们会一起过的,我也有事想和你的丈夫谈一谈。”
顾星辰逼不得已挪动脚步,返回了温暖的室内。一进屋,呼吸到暖呼呼的空气,他就完全忍不住了,好像顾丛原说话时呼出的暖意穿过广阔的大洋涌进了他的肺腔,彻底攻破了他的防线。
他突然哭了起来,那些委屈、困苦,全都浮到了喉咙的位置,只要一张开嘴,也许就会全部跑进电话。他的哭声让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是明显变得手足无措的顾丛原急促地喊了几遍他的小名,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星辰流着泪张开嘴,脱口而出的却是:“你还知道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我以为你已经忘了国内还有一个弟弟呢。”
这到底是对顾丛原撒的第几个谎?顾星辰早已记不清了。他只知道,他又一次退怯了,他用无数个谎言交织成隔绝的门,将唯一的真正的亲人挡在门外。他不怨顾丛原出国,从来不怨,顾丛原的人生远比他的广阔得多。他怨的是为了隐瞒彼事而说出此话的自己。
顾丛原跟他道了好久的歉,安慰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他每次想快点停下眼泪结束这个话题,别再连累哥哥愧疚难安,又每一次都失败。最后他缩到墙角蹲下来,把擦脸的手帕紧紧攥到变形。
“对不起,根本不怪你。是我太任性了。”
“星辰,别跟我说这些。”顾丛原的声音从温柔变得严肃。“我们是家人。”
家人。顾星辰默默念着这两个字。是的,到最后,还是他和顾丛原两个人相依为命。
情绪缓过来以后,顾星辰猛然想起顾丛原在他自顾自爆发前说的那句话,他不免有点紧张起来:“你刚刚说,想和思逸见面,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顾丛原反问他。“自你结婚以来,我都没怎么和他沟通过吧?虽然最初见的几面,我对他印象还行。但是这几年来他到底有没有欺负过我的弟弟,还得我亲自去验证一下。”
最后那句显然是个玩笑。但顾星辰立刻变得相当紧张。因为那里面暗藏着一个残忍的事实。不仅是顾星辰对自己的欺骗,也是对顾丛原的欺骗。一旦败露,顾星辰不敢想象局面会变成什么样。
“怎么了?跟他闹别扭了?听起来你有点不情不愿。”
“没有。我......”
顾星辰咽了咽口水。忽然间,他想起一件事。那件事就像是急流中突然出现的浮木,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希望。
对了,对了!他怎么忘了?如果,也许,还有一件事,还有一件事也许可以给他现在的处境带来转机。
他的心脏砰砰狂跳。绝望的阴霾倏忽间散去大半,他像个赌徒那样看清了手中最后一枚同时也是最有力的一枚筹码。他听过无数个靠这筹码绝地翻盘的赢家,那么,他为什么不能是其中一个?
“我有一个惊喜。等你回来再跟你说。”他匆匆告别哥哥,在通讯录里翻找着那个人的名字,然后满怀希冀地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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