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允只订了一间房,显然他和阿喜留在寻芳苑还有事要做,孟竹这个半入门的新手也掺和不上,何况三个人同处一室,在那种地方,确实有种难言的尴尬。
不用处在那种奇怪的环境中,孟竹松了口气。
莫名觉得,施允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很让人生气,有时候又让人觉得……
他和霍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更习惯霍予润物细无声的陪伴,但是施允让人觉得存在感太过强烈,色彩浓丽绚烂到让人无法忽视。
想到霍予,孟竹忽然惊觉,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仔细地想起过他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明明从小到大,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孟竹闭上眼,她不愿多想。
第二天一早,天色阴阴沉沉的,是要下雨的样子。
孟竹出了客栈,在外面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吃一边晃晃悠悠往寻芳苑走,吃着吃着,迎面就撞上来一个煤球似的人。
孟竹觉得那个人身影有些熟悉,在他要摔倒之前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胳膊,“没事吧?”
那人把脸抬起来,正是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个男孩,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像受了惊的兔子。
“怎么了?”孟竹问。
他说话结结巴巴的,显然是急坏了,“我……奶奶她……”
越急越说不出来。
孟竹皱了皱眉,拉着他的手,道:“别急,带我去看看。”
男孩被她牵着,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一边抽泣,一边走。
他住的地方不远,就在寻芳苑后面的一个小巷子里,屋里陈设简陋,因为阴天,大白天也是昏昏暗暗的,一开门,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
男孩松开孟竹的手,朝着床边小跑过去,床上躺了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喘着粗气,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了,声音像是老旧嘶哑的风箱似的。
他从袖子里取了瓶药,抖着手往老人嘴里倒了两粒,一边掉眼泪一边道:“吃了……吃了就好了……”
可是老人依然丝毫没有起色,连喘气的声音都渐渐微弱下来。
孟竹在灵海内快速过了一遍术法,她坐在床边,手按住老人的胸口,将灵力渡入。
渐渐地,老人的呼吸平稳下来,她偏头看了伏在床边的男孩一眼,笑着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声音还是嘶哑的:“照水,不哭了啊,奶奶没事。”
孟竹松了口气,还好这次没失败。
老人抬眼看向孟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点感激的笑意,道:“这位公子,多谢你了。”
她愣了一下,而后忽然想起自己脸上的幻形术还没解开,便应了声:“没事。”
老人的脉搏微弱,孟竹看得出来,老人已经是寿数将近了,就算她用灵力暂时稳住了她的心脉,也不过多几日的光景。
她的体力不支,一天中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眼下只说了不过几句话,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种卧床的老人,到最后已经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毫无生活质量可言。
照水一直握着老人的手,忽然道:“我知道奶奶就要死了,我也知道她过得很难受,可是我没办法,我就想她再陪我一段时间。”
孟竹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轰隆——
屋外雷声响起,要下雨了。
她起身准备离开,却被照水忽然揪住了衣摆,他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轻声问她:“你要走了吗?”
孟竹点点头。
照水沉默半晌,揪住她衣摆的手却没有松开。
望着那双沉默的眼睛,孟竹叹了口气,道:“不走。”
而后她环视了一圈,问照水:“吃饭了吗?”
照水摇了摇头。
想着一会儿老人醒过来也得吃点东西,孟竹在灶台边上转了一圈,基本上没什么东西,她用锅煮了碗米粥,里面搁了点切得碎碎的菜叶子,将剩下的青菜炒了炒,又煮了盘豆子,她的动作很利索,没多长时间就弄好了。
照水一直跟在她旁边,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站在一旁不注意的话,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
外面下起了雨,雨声哗哗作响,滚珠似的砸落在屋檐上。
两人一起坐在桌边吃饭,虽然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一盘青菜、一碟豆子,就着稀薄的米粥,照水吃得很香。
期间老人短暂地醒过一次,照水给她喂了点米粥,老人很快又睡下了。
孟竹没怎么饿,就看着照水吃,他吃着吃着,忽然问道:“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不会。”孟竹看了眼床上的老人,道:“我走了。”
照水指了指窗外,道:“外面在下雨。”说完,他起身拿下了挂在墙上的斗笠递给孟竹。
孟竹伸手接过,说了句谢谢,没再继续耽搁,转身离开。
这条巷子阴暗狭窄,要一路走到头出了巷子口才能到前面的寻芳苑,在这里耽误了大半天,坑坑洼洼的路面已经积了不少水。
孟竹低着头小跑着向前,溅起一路的水花,快要出巷子口的时候,她的脚步停住了。
无人的小巷里,雨声嘈嘈切切,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耳边的滴答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长靴,溅起的泥水弄湿了干净的鞋面,红色的衣摆上带着湿润的水雾,再往上,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把油纸伞。
斗笠上的积水顺着帽檐一滴滴滚落,她隔着断线似的雨帘,看向了那张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朦胧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雨水打在伞面上,遮住了孟竹被淋湿的肩膀,施允淡淡开口道:“散步。”
看着地面的水坑里不断被溅起的泥水,孟竹道:“挺别致的爱好。”
因为共撑一伞,两人的距离很近,孟竹跟着他一同往前走,摘下了遮挡视线的斗笠,道:“早上出门的时候碰到了个小孩子,家里奶奶生病了,我看他挺着急的,人又小,便跟过来看了看。”
“有必要解释吗?”他平视着前方,“我管你去做什么。”
“哦。”孟竹抬手擦了擦颈侧被雨水打湿的地方,道:“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个习惯,喜欢自言自语。”
施允捏着伞柄的手轻轻转了转,溅落在伞面的雨滴像无形的花,层层叠叠,顺着伞沿落下。
走着走着,孟竹的视线内出现一块干净的方帕。
白色的、柔软的,被人叠得很平整。
捏着方帕的手指骨节分明,莹润如玉,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弧度圆润,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施允的手很漂亮,如果生活在她的世界那边,应该很适合弹钢琴。
大概是因为下雨,他的声音听得并不那么真切:“擦一下。”
“像落水狗,很丑。”
这句她听清了,就知道施允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孟竹伸手去接,手指刚刚抓住方巾的一角,施允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身高的差距,她只能抬头去看施允。
他低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她手上的一处红痕上,上面还带着一点深黑色的淤青,像是锁链一样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孟竹忽然想起来,那是她在照水家用炉子烧水时不小心被烫到的,此刻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不甚在意地想要抽出施允手中的方帕。
没扯动。
“施允?”孟竹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他。
伞面在他眉眼处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似乎在发呆。
孟竹正打算收回手,他的手指却越过方巾,捏住了她的指尖。
施允的手指和他那张瑰艳的脸不同,似乎总是凉的。
“怎么弄的?”他问。
“……只是不小心。”
施允低低地“嗯”了一声,拇指擦过她手背上的那道红痕,轻轻地、来回摩挲着。
有些痒,孟竹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手被松开了,她低头去看,那一处的红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谢。”
孟竹拿起手帕正准备擦干颈侧的雨水,忽然又想起什么,她重新将方帕递给施允,道:“要擦一下吗?”
正要抬脚往前走的施允闻言皱眉:“擦什么?”
她站在原地看着施允,他撑着伞,亦垂眸凝视着她。
不远不近的距离,半步之遥。
她的视线落在施允的一侧肩膀,雨水在衣料上洇开,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红。
她这才发现。
原来伞面,是倾斜的。
孟竹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她脱口而出:“施允,你不会喜欢我吧?”
时间的流速仿佛一瞬间变得格外缓慢。
半晌,施允抬手捂住自己的脸,笑声从他的指间低低地溢了出来。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连腰都笑得微微弯了弯。
“我说……”他放下手,垂眼看着孟竹:“你好像挺喜欢自作多情?”
“因为你总是做一些让人误解的举动啊。”
孟竹道:“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我,那是因为什么?”
施允盯着那双透亮的眼睛,脑中的思维变得有些缓慢,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摄魂咒。
他对她那些在意,自然都是因为摄魂咒。
“因为?”施允顿了一下,“男人的风度?”
孟竹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
她可不想在这个世界留下什么羁绊。
看见她松了口气的模样,施允静了片刻,忽然面无表情道:“我讨厌所有麻烦的事情。”
“比如被人误会,比如你自以为是的样子,比如……”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孟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比如你。
孟竹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膀,道:“知道知道,我尽量不碍你的眼,好吧?”
“很快了……”施允忽然道。
“什么很快了?”
“没什么。”施允移开眼,不再看她,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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