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萋在车中坐着,自然知道车中除了她与赵祁,并无别人,只见赵祁,双唇一开一合,嗓音平稳,咳嗽了几声,道:“阿弥陀佛,老衲这厢有礼了,只是身在病中,受不得风,不便下车,望大人见谅。”
士兵收回手,好声好气地道:“原来大师也来了,真是多有得罪,长官有令,我们下边人也只得照办,大师佛门中人,自不会与那作奸犯科之人同流合污,我们不可耽误大师诊治,即刻放行。”当即唤手下拉开闸门,放马车进城。
天慈小和尚谢过,驾车便走,等离城门远了,打眼四处望了望,没瞧见什么可疑之人,转头往马车里叫了声:“住持方丈?是你吗?”
“你叫谁?老和尚可不在这,”赵祁扯开帘子,一览无余:“这马车里只有我们二人。”
天慈一拉缰绳,马车突然停住,他急忙道:“刚刚住持方丈的声音明明就是从马车中传来,多亏住持方丈,那守门的军官才会放我们进城。”
赵祁满脸震惊,双眉一轩,沉吟片刻,严肃地道:“方才明明是你答话后,那看门的就把我们放进来,哪里有什么住持方丈。”他双眼打量天慈,右手大拇指不断在其余四指上点来点去,神色越来越凝重。
天慈半信半疑,他视线看向谢萋,谢萋平静的目光与他交接,点点头,证明赵祁所言非虚,他脸唰一下就白了。
“我可是遇上脏东西了?”天慈喉咙上下滚动,颤着声发问。
他在投奔寺庙做和尚前,也曾去和算命先生学过一手,混口饭吃,可惜太难了,他还是来当了和尚,这男人似乎会些紫薇术数,见他修长的指头不断翻来点去,手法是挺专业的。
“凶,大凶!”赵祁停手,眉头皱起,情况似乎很不乐观,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恐有性命之灾。”
“那我该怎么办啊,大师你救救我。”天慈吓得魂不附体,赵祁幽幽道:“倒也不是没有化解之法。”
“过来。”赵祁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只见天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点头。
赵祁讲完便让他接着赶车,入城后,马车直达城中最大的客栈——起风楼。
天慈将马缰递给店小二,转身双手合十,便走了。赵祁跳下马车,双手高举舒展身子,打着哈欠道:“刚刚打了场硬仗累了,先吃饱喝足睡会儿觉,今日初二,晚上顺便逛逛这湖州夜市。”
谢萋问道:“你打什么仗了。”赵祁左右望望,凑近她耳边,神神秘秘地道:“这不是打退了城门几十只恶鬼,又帮小和尚化了个凶劫,累啊。”
谢萋无心搭理他,她望向眼前的高楼,脑海中想的是,很贵。
门前立出来的幌子是拿的金丝线编织,就这么明晃晃的在日头下招摇,上书“只管”二字,谢萋奇怪。再看匾额,寻常店家也有用檀木做匾额的,但也只厚一寸而已,可大门上的匾额是品质极佳的檀木所制,且厚达一尺。
镂空处不上漆,却是些活花草填于其中,恰恰组合成了起风楼三字,站在门口闻见的不是酒肉之味,却是花草之香,很是好闻。
谢萋不动声色地吸了几口,却被赵祁看在眼中,记在心中。
这酒楼外表就如此奢侈新奇,不知内里更有何乾坤,是如何的金碧辉煌,宰起人来不手软,这简直是羊入虎口,有那多的钱往哪花不好,有她在就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萋当着知客小二的面,对赵祁道:“住不起。”示意他走,赵祁笑了,打了个响指:“小二,你们这楼我们能住得起吗?”
“客官,您真是说笑了!我们这店建成也不过才三年时间,却是成了湖州乃至整个云抚府响当当的头号酒楼,这首先讲的就是一个来客不拒。”
“哦?怎么个来客不拒?”赵祁问道,谢萋也好奇。
“我们东家立下规矩,有钱的来,先教他交出银子,只看他愿意用多少银子换酒饭住所,”店小二压低声音,语气中却藏着掩不住的得意,眉梢飞舞道:“就是要睡那皇帝老儿的床,我们也能给你弄来。”赵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稍纵即逝,只听那店小二接着道:
“若是这没钱的乞丐来,是要有瓦遮头,馒头热汤,或是锦衣玉被,山珍海味,都能满足了他。”这店小二还是没说到重点,谢萋问道:“他没钱,你们难道亏本不成?”
“天下哪有亏本的买卖,小姐别急,我们能做成头号酒楼的第二个讲究就是包圆喽!我们东家这一招可是厉害啊!”
“包圆?”谢萋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看向赵祁,见谢萋看过来,他两手一摊,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这酒楼中吃的、喝的、用的、玩的,都是咱自己种、自己酿、自己造、自己做,那没钱的来,只管让他随便消费,再选个地儿让他在里边做工还债,供他饭食,直到债清为止即可走人,若他干得好,想接着干,留下也行。”
谢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不过若是这没钱之人是个好吃懒做、脸皮极厚的懒汉,不似普通人听话讲理,只管随意吃喝,这招不就没用了,谢萋又问那店小二,他笑道:
“只管打死。”
“什么!”谢萋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她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问赵祁,谁知赵祁云淡风轻道:“只管打死。”
小二手一抬,门口又升高一面幌子,与另一面幌子做工材质别无二致,上边依旧是两个字,两面幌子上的字合起来便是店小二所说的“只管打死”。
“客官跟紧喽!”店小二甩了两下抹布搭肩上,在前开道,边走边喊:“贵客两位!”赵祁不疾不徐地跟随其后,谢萋也只得跟了上去。
走进大门,里面便分成了五个区域,谢萋一眼就看见那金黄刺眼的金阁,庸俗至极中又透露出满满的世俗诱惑,她明白这绝不能是她和赵祁的归宿,绝不!她刚从一个囚笼中逃出,不能又跳进另一个泥潭,在里面做工到死!
赵祁桃花眼眯起,打量金阁,露出满意神色,谢萋一看赵祁这模样,赶紧接着往前走,朝前边的店小二斩钉截铁道:“我们住最便宜的,直接带我们去吧!”
“得嘞!土阁来客!”带着他们穿过木阁、水阁,便到了土阁。
土阁没有其他阁楼高,只有三层,由黄泥红砖棕木混合建成,朴实厚重,野趣天成,门口挂两个大红灯笼,左书丰衣,右题足食。
店小二将两人带到便走了,水阁内正走出来位男子,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不断和身边人说些什么,一抬头正好看见站在谢萋身后的赵祁,他挑了挑眉。
赵祁察觉到目光,警觉地回头,也看见了他,放松警惕,微微摇了摇头,杨光解明白了他意思,也不相认,只当无事发生,接着向身边人吩咐着。
赵祁在一楼随意指了间房,客房简洁明亮,朴素大方,出乎意料的是窗户打开便是个小花园。
谢萋发现独独这间房开的窗正对这小花园,真正的近在咫尺,一窥花容,一嗅花香,谢萋表情放松,嘴角微微勾起,香气扑鼻的花园,她很喜欢,看来,赵祁这随手一指倒是挑了个好房间呢。
“客官真是好眼光啊!”
店小二一开口夸赞,谢萋立马道:“我们不住这个。”眼光好说明贵啊,钱要花在刀刃上。
“就这个,”赵祁抛出一锭银子:“够了吧。”店小二手快一把接住,连连点头,眉开眼笑捧着银子,退出房外。
赵祁伸了个懒腰,仰头就半躺在张醉翁椅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就要睡觉,谢萋想了想,虽然不太好,但亲兄弟也明算账,何况他们之间关系也就比陌生人强点罢了,还是决定将这番话说出口:“我没同意住这间房,所以我不会出房钱,你付了钱你住,我另找间房。”
说罢便要走,却感觉衣袖被拉住,赵祁闭目,唇边带笑,道:“谢小姐要去哪?”桃花眼张开,水光潋滟,凝视着谢萋,一字一句道:“你去哪我跟去哪。”语气玩笑,背后却隐藏着几分认真。
未等谢萋有何反应,他便松开袖子,挺身站起,走出房间,道:“房间留给你,我去你隔壁另开一间,有事叫我。”
杨光解焚香安坐,听屋外流水潺潺,桌上铺着一本账本,他手指不停拨拉算盘核对账目,水阁清幽透骨,向来为杨光解所喜。
杨家祖上靠倒卖米粮起家,积攒些银钱后,便买田种地产粮,成了湖州一代有名大地主兼粮商。所产的大米品质优良,色泽光亮,形态饱满,被选为京中的贡米,一跃成为了皇家御用粮商,此后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全家早搬离湖州,定居京中,祖屋只留些老仆看顾。
赵祁推门而入,杨光解停下手中动作,将算盘和账本放到一旁,起身抱拳笑道:“赵兄,好久不见。”将桌上斟满酒的酒杯推给坐在了对面的赵祁。
“你知道我的规矩,我从不饮酒。”
杨光解将酒杯拿起,一饮入喉,道:“赵兄这张脸,总是让我以为你是个风流的公子哥,美酒佳人常伴身侧,倒忘了赵兄的规矩了,在下失礼自陪一杯。”又是一杯酒下肚。
赵祁哼笑,道:“我这泥腿子可没那命。”瞥了他一眼,提醒他道:“我看楼中迎客那位小二就是和你学的,规矩都忘了,你该管管。”
“行,这次趁你这个老板和我这个股东都在,咱们再好好定个楼里规矩。”杨光解一口应道,反正他近来无事,此次回湖州集粮任务已经完成,余下时光不知如何打发。
赵祁打破他的幻想:“我不行,我明日便启程回雄县。”
杨光解道:“这么着急?”他一脸坏笑,打趣道:“听说城里最近戒严,在抓女盗贼,看来便是那位姑娘了,想来她对你极其重要,不然我怎么能在这见到你。”
“粮车明日可否出发?”两人都是聪明人,赵祁这话,杨光解一听便知何意,道:“随时,听你安排。”赵祁点头谢过。
他倒了杯酒,却不喝,只不断拿在手中转圈,杯中酒水微微溢出,突然脸色阴翳,嘴角的笑意霎时没了,正色道:“户部尚书你可认识?”
“认识,怎么了?”杨光解虽奇怪赵祁突然问起此人,但还是回答他。
“讲讲。”赵祁想起那两个看门人,户部尚书和谢萋,两人风马牛不相及,为何会绑架谢萋。
“户部尚书原梵引,出生皇家,是皇帝的外甥,体弱多病,眼高于顶,不喜交际,可总归是一部之长,我与他还是有些来往,此人笑里藏刀,阴险狠辣,不是个好相与的。”杨光解想起些八卦来:“他父亲早亡,听说他娘与谢宰相有些苟且。”赵祁抬眸,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谢夫人精神错乱,吃醋嫉恨杀人,自己也落得个充军做妓的下场,原梵引虽是皇帝外甥,这些年却是由谢宰相抚养长大,说是怜他无母,也替夫人女儿赎罪,对他好似亲生子般,也不知是真儿子还是假儿子,”
“替女儿赎罪?”赵祁眉心皱了皱,此次重逢,谢萋的确不似少时天真浪漫,难道与此事有关?
“听说,是谢宰相女儿将谢夫人偷放出门,这才造成惨祸,此后谢宰相更是严格教女,谢小姐知书达礼,才德出众,虽从不曾露面,却成了京中贵女模范。”
赵祁手往桌上一掷,杯中酒尽皆洒出,沾了满手,他妖艳的桃花眼覆上冰霜,冷笑道:“严格教女?替夫人女儿赎罪?他倒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谢萋这八年是怎么过的,从不曾在众人面前露面,日日夜夜读书、拜佛、抄经。
该死!谢风该死,他也该死,他为什么不早点去找谢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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