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恋爱……？”路原不敢相信自己这一瞬间从脑子里溜出来的危险想法，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李逸初近乎娇羞地点了点头，表情立刻变得楚楚可怜：“求求你，别告诉别人，我不想像你们一样被传到网上，那我跟金老师会死的很惨的……”李逸初的眼眶里眼泪打着转。
路原不想管其他人的感情问题，既然她知道后果一般人无法承受，大概也不会拿这个事去害人。
路原继续追问：“那你昨晚跟我妈说了什么？”
李逸初身体微微颤抖，声音也跟着抖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个不停：“阿姨问我你和余老师的情况，我就说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你们关系很好，其他的我不知道，我真的没乱说。”
路原很怕女生流眼泪，他偏过头从包里取出一包纸巾递给她：“我知道了，你的事我会替你保密。”李逸初接过纸巾整理脸上的泪痕。
路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打开和余默的微信聊天框。
“默默姐，你还好吗？”
这次余默回得很快。
“不好意思昨晚忘记回你，我很好。”
路原想了好一会，还是憋了三个字：“对不起。”
余默：“现在说这个做什么，而且这不是你的错。我们等学校的处理结果吧。”
学校处理得很迅速，第二天上午十点就出了声明。
声明里写清了余默和路原的正常师生关系，也表明了路原的获奖名额来源的正规性。附图里是盖了公章的红头文件，以及各大赛事官方关于路原获奖比赛公平公开公正的声明。
余默那里也接到了丁备的电话，告诉她除了大三的课，其余都可以照常跟着他上。
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但是对于余默和路原而言，却不是结束。
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一到了人群中就会被围观和指指点点，即使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也无法让胡言乱语的声音停止。
但路原因祸得福，各大赛事官方为他专门出了声明，并贴上了他的得奖画作供大众评判，即便大众有赞许也有批评，但许多公司趁此机会看到路原的作品后欣赏他的才华，纷纷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至于余默，路原后来在丁备的工作室里见过她一次，那时候已时入盛夏，两人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站在老丁的办公室门口寒暄了几句。
路原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余默，心里很不是滋味：“你瘦了好多，最近还好吗？”
余默语气平静：“我挺好的，刚在工作室听说不少公司在邀约你，你大四应该已经定好去处了吧？”
路原点点头：“大四就不回学校了，准备去市区的风游实习。”
“大公司啊，恭喜你，前途无量。”余默见对面的人没有反应便直直地与他擦肩而过。
“默默姐！”路原叫住余默，“明年的毕业典礼你会去参加吗？”
余默回头说道：“我们不能同时出现，我不去了。”
路原落寞地看着余默没有回头的背影，没再作声。
-
那一年的暑假，余默从学校里搬出来和刚毕业的牛小柳在美院附近租了一间屋子，牛小柳终于如愿以偿地和余默再度成为室友。
江舟毕业后在安南创业开起了自己的传媒公司，左右逢源的他谈起生意毫不含糊，没过太久就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大家都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大步迈进，只有余默觉得自己好像永远停滞在了自己27岁生日的那一晚。
即使是半年过去了，关于她的流言只增不减，道德败坏、品行卑劣成了她的代名词。大家似乎都已经忘记那个男生是谁，但余默的名号不停被作为谈资附加上各个连她自己都根本没听过的名字编出了一个个新故事，在美院里成为了人尽皆知的笑柄。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路原、拍照造谣者、吃瓜造谣的人都全身而退，只有自己在这场乱流的漩涡中被越卷越深。
余默逐渐觉得自己每日都变得比前一天更疲惫，她有时什么都做不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躺就是一天。有时难过了就止不住地流泪，下一秒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继续躺着。
她越来越害怕出门，怕看到美院里的每一个人，怕路上的人一个不经意瞟到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割开她已经溃烂的伤口。
余默的妈妈到安南看过她几次，女儿是她和爸爸的骄傲，从小余默就很乖很听话，是“别人家的小孩”，长大后顺利读研，现在成了大学老师，每一步走得都让爸爸妈妈感到欣慰。
每次见到妈妈，余默如往常一样喜笑颜开地带着她出门玩，妈妈一走，她又打回原形，死气沉沉躺在家里。
无论身边的人怎么劝她，她都机械地答应着。
“前两天我听你周姨说，她女儿就住在你们艺大附近的那个绿河小区，前两天她女儿那栋楼上有个人跳楼了，救护车到的时候人都已经断气了，听说那个女孩才二十多岁。”余默妈妈在晚饭后和余默在卧室里拉家常，“你说她连死的勇气都有了，还有什么事是没有勇气面对的？她的家人得多难过啊……”
余默点点头“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话。
“说实在的，你虽然以前还说你要读博，之前出了点事可能会影响你晋升，但是你有现在这样，爸爸妈妈都已经非常非常为你骄傲了。”余默妈妈的安慰不痛不痒地落在了余默的身上。
学校给余默安排的工作越来越少，后来她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里备课，备着她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人听到的课，日夜颠倒地不停工作。
终于在一个冬夜，她的身体支撑不住直直地摔在了卧室的地面上，牛小柳当时在卧室里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巨响，赶忙推开了余默卧室的门，给金禹杰打了电话。
一行人将她送进了医院，一整套全身检查后，医生说她血糖太低，加上有些营养不良，建议回家静养。
余默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时，牛小柳正趴在她的手臂旁。
“小柳。”余默虚弱地呼唤着牛小柳，四肢僵硬无力，难以动弹。
牛小柳睁开惺忪睡眼，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你吓死我了余默。”她抱着余默干柴一般的手臂。
“我们回去吧。”余默看着牛小柳傻乎乎的模样很是心疼。
牛小柳起身叫来了江舟和金禹杰，他们帮余默办了出院手续，扶着她去找江舟停在医院广场上的车。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快要走到车门的时候，她望到在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冬日深夜，没有雨雪和大风，空气中却弥漫着刺骨的寒。
医院的道路两旁连路灯都显得格外微弱，路原站在深蓝色天际笼罩的橘色路灯下，紧裹着黑色羽绒服，鼻头冻得通红，他看到余默被几个人搀扶着出来，脚下的动作刚上前去，又顿了顿。
他的眼睛霎时从疲惫变得红通通的，眼睛里涨满了泪水。他停下脚步靠着路灯站着，嘴角艰难地微微向上扯出了一个弧度。
余默感受到鼻尖一阵刺刺的酸痛，眼泪夺眶而出，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牛小柳赶紧帮她擦干净脸道：“默默姐，我一个小时前就赶他走了，他不肯走。”
牛小柳气势汹汹地对着路原叫喊：“你快走吧！别再惹她哭了！”
余默扭过头就爬上车，不敢再看他的脸。
明明那件事他和自己都是受害者，明明自己也在无数个夜里担心他的处境，但是余默也只能狠下心地装作没有看到他，生怕下一秒，就心疼地无法自已，不顾身份关系、不顾世俗目光地跑过去紧紧抱着他。
“快回去吧，太冷了外面，我没事了。”上车后，余默还是没忍住给他发了条消息，然后转头看向窗外，路原还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车驶出医院的大门。
“我不冷。”
傻瓜。
余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心里暗自心疼着那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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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的考核，余默意料之中地获得了一个不称职，尽管她很努力认真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但是这种不记名互相评级的分数，很难有什么公平可言。
去年她才刚刚来，今年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考核。
按照学校的规定，连续两年考核不称职就会被辞退，所以她在到美院工作的第三年的春天，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想今年春季学期结束后就离职。”余默在师门几人替她办的生日聚餐上讲出了这个决定。
“师姐，想好了吗，这不是你一直的梦想吗？”江舟挠了挠脑袋，“是因为路原？”
“啪”！牛小柳一巴掌拍在了江舟的背上：“瞎说什么，关路原什么事？真因为路原他今年也毕业了，姐姐想跟他在一起也不需要离职。”
金禹杰在一旁没有说话，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沉默。
余默推了推遮挡黑眼圈的黑框眼镜，对着两个傻瓜笑笑：“无关谁，是我自己的决定。”
她为了讲出这句话做了太多努力，然而当她下定决心时，她好像与过去的一切都释然了，曾经的那些卸不下的沉重枷锁在此刻荡然无存，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这半年里路原没少给余默发消息，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新画了什么画都是第一时间给余默看，生日这一天他的祝福也按时到达。
“生日快乐默默姐，希望你今年的烦恼能少一些，开心快乐多一些。”
“我跟丁老师说好了，毕业以后签到他那里，听说他下半年要开一个新项目。”
余默想了很多回复他的话，但都是打上去又很快删除，她想了很久，最后回复他：“别祝我开心快乐了，祝我今后更勇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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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默回到学校以后跟丁备沟通了自己的想法，丁备表示理解的同时也给她留了退路：“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去我工作室，最近挺缺人的。”
余默礼貌地微笑道：“谢谢丁老师，我会好好考虑的，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丁备看着眼前的余默，回想起了两年前刚进学校的那个她，岁月真是不饶人，短短的一年多竟让一个天性乐观、不谙世事刚毕业的学生变成了如今这幅少年老成的模样。
他也不便再多安慰，让她只管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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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余默正式向学院提出了离职，学院的老师们也没有很意外，偌大的美院本就人来人往人事变动频繁，更何况是遭遇了这么件一辈子都会有阴影的事。
大四毕业典礼的时间定在了六月中旬，各个学院的辅导员在月初就开始发通知让全体毕业生返校。
“我们学院毕业典礼定在15号了，你那天在学校吗？”路原发了一条消息给余默。
“在，但是我没法去现场。”
“那你晚上八点在操场老地方等我可以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好。”
6月15号白天，学生们拍摄毕业照的时候，余默去人事处办理好了离职，她将离职证明叠好塞进裤子口袋，去教学楼的办公室里收拾她之前遗留在那里的东西。
余默将桌面上的文件简单整理了一下，又拉开抽屉确保没有东西落下。最后还真让她在右手边的抽屉角落里发现了一只盖在文件下的黑丝绒的盒子。
她记忆中自己并没有这只盒子，但当时搬过来办公的时候，这张桌子是老丁专门清空给她用的，盖在上面的文件也的确是自己写的文件。
她满怀好奇地打开了那只盒子，里面竟是一条鱼形图样的黄金吊坠。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小黄鱼啊……
随后她在盒子的顶部发现了一张倒扣着的素描纸，这张纸让她更加确认这东西的确是属于自己的。纸上只写了六个字：
【生日快乐。路原。】
余默将项链从盒子里拿出来，当即戴在了纤细的脖子上。
她将收拾好的东西拿回了附近的家里，家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她看了一眼时间后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她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好好整理过自己的面容。
擦干脸上的水，余默坐到梳妆台前，久未化妆的手生疏了很多，但好在她底子好，稍微化点妆就已经足够好看。
她换上了一件白色长袖罩衫，里面搭配一条香槟色吊带缎面鱼尾裙，从换下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折起来的文件，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往约定的地点走过去。
“我在路上了，10分钟就到。”
“我们这边也刚结束，你等我哦，我马上来。”
晚上八点，操场观众席旁的高墙下，余默来到学校第一次和路原见面的地方，夏日的晚风温柔将余默包裹住，此刻她已经不再害怕身后欢笑嬉闹的人群，反而心情跟着畅快起来。
“默默姐，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家里来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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