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樊主任突然深深叹了一口气，“就是这乌黑橘马上就要上市了，这多余的二十万斤还没找到销路，问了合作的经销商，都说收不了了。这二十万斤乌黑橘，恐怕得烂到地里，唉。”
“烂到地里哪得，多可惜，我和韩书记昨天路过乌黑橘园，里面的果子个头都大，浪费掉实在可惜。”柳细雨急切地说。
“都是啊，其实我们这次组织开会，大家也有这方面的心思，就是商量下这二十万斤乌黑橘的销路。”樊主任摸了摸鼻子说。
“咦，我们这次开会，不是讨论樊玲玲上大学的费用的事情吗？”韩甜问。
“自然也要讨论嘛，但，乌黑橘的事，不是更急吗？所以大家都自发来参会。”
听了樊主任的解释，韩甜意识到原来大家如此积极参会不是为了来配合她的工作，而是另有他事，但她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讨论乌黑橘的事情也是为了村子的利益。
正在这个当儿，村委会前面的地坝陆陆续续地聚集来了村委会组员们，樊主任和韩甜向他们一一打了招呼，众人很快齐聚会议室。
会议室的窗户开在屋子的南墙上，窗外是两丛一高一低的的芭蕉，高的那个倒挂着一串黄透了的芭蕉，旁边垂着几张绿油油的芭蕉叶，煞是好看。
村两委人都来齐了，第一书记韩甜、副书记王建国、妇女主任陈若兰等坐在会议桌左侧，村委主任樊三立、支书赵文等坐在右侧。柳细雨作为外人，被邀请在左侧坐着。
第一书记韩甜主持召开会议。
“感谢各位在宝贵的休息日里抽出时间来参加本次会议，我在这里对你们表达衷心的感谢。今天呢，主要有两个事要讨论，第一件是樊长刚的女儿樊玲玲上大学的费用的事，第二件，是刚才我得知的，关于乌黑橘销路的事。”
韩甜讲话语调平稳有力，语速也不疾不徐，柳细雨再看着她那扎起的波浪卷，恍惚间怀疑韩甜是变了个人。
“那么第一件事开始讨论。首先大家对樊玲玲家一定很熟悉吧，他们家经济上比较落后，思想上也比较落后，对于樊玲玲上大学的事相当不支持。而我昨天也与余亭县爱心寄养所的工作人员柳细雨同志和林倩倩同志去看了一下他们家的情况，他们家确实难办，因为樊玲玲她母亲即将生产了，也是要大量用钱的。”
“所以，我们就想，代表樊玲玲向十里亭村的村民们借钱，我们的借钱目标是一万元，刚好覆盖樊玲玲一年的学费、住宿费和她一学期的生活费。而这，需要各位的共同动员。”
支书赵文举手发言：“韩书记，我听说樊玲玲连本科都没考上，好像是个什么幼儿专科高等学校吧，这读了也没用，她何必给自己增加负担呢，大家说是吧？”
妇女主任陈若兰的神色微微一动，她儿子今年也考大学了，民办专科，一年学费好几万。
樊三立樊主任笑了笑，说：“支书，等你娃儿考上专科了，你送他读不？”
“我家这经济条件，随便他读喽，可是樊玲玲家啥子条件嘛。”赵支书说这话时心里有点坎坷，连普通话都忘记切换过来。
韩甜敲了敲桌，樊主任和赵支书立即安静下来，因为韩甜看向他们的眼神是相当锐利的。
韩甜笑了笑，补充道：“樊玲玲考上的这所专科大学呢，其实是一所非常好的大学，它的知名校友田芳大家应该知道吧，我记得，我小时候的课本上还有过他的文章。”
“另外，樊玲玲如果不去上大学，那么她的命运要么就是早早嫁人生子，要么就是进厂打工，而她如果上了大学，她至少能当老师，说不定还能考个公务员，总之，一定会比不上大学强，哪怕她的大学只是一个专科。在座的各位，又有多少拿到过本科学位呢？”
“哼，”赵支书不屑地笑了笑，“我文化程度就高中，也不见得混得差呀，我看，樊玲玲就去学个技术也成，那县里服装厂最近在招做冬装的员工，大好机会啊。”
“赵支书，”韩甜盯向赵支书，“读大学不是说为了赚钱，更重要的是提升认知、拓宽眼界，而且拥有更多机会，如果樊玲玲上了大学，说不定以后竞选支书还能把你给比下去。”
“好好好，比下去就比下去呗，那借钱这事儿，还不是得看大家的意见。王副主任、樊主任、陈主任你们几个愿不愿意做个示范，借钱给樊长刚家？”
赵支书一出此言，整个会议室变得无比安静，被他提到名字的几个人，都若有所思的样子。
良久，妇女主任陈若兰苦笑着对韩甜说：“韩书记，不是我们不想，只是，这钱，我们也得等乌黑橘卖出去后结了款子才有啊。”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对呀，我们村挣钱主要就靠这个乌黑橘，今年上半年钱花了好多在肥料、农药上，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来借别人。”
韩甜微微一笑，将脸转向樊主任：“主任，开会前，我听你说，今年还有二十万斤的乌黑橘还没有销路，对吧。”
樊主任沉默地点了点头，其他人瞬间来了精神。
“我们村里有多少户靠种乌黑橘经营生活来着？我没记错的话，一共是有21户，我们村两委的各位，除了我，家家都在种吧？”
“二十万斤乌黑橘的利润，按一斤六毛的利润算，就有十二万块钱，这钱，谁会推着不要呢？”
柳细雨看韩甜如此咄咄逼人，以为她对乌黑橘的销路问题有了解决办法。结果，下一秒，她的这个猜测就被证误了，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那你找到把这二十万斤乌黑橘卖出去的办法了吗？”
韩甜立马嘴角下扯：“销路呢我暂时还没有开始找，因为我今天才得知这个事，但如果你们愿意借钱给樊玲玲上大学，我发誓，我绝对尽力找到销路。”
韩甜这话说得很坚定，奈何“尽力”一词不怎么令人满意，樊主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韩甜也意识到自己的保证似乎可信度不高，又加之樊玲玲家偿还借款的能力确实令人担忧，刚才还斗志昂扬的她也跟着其他人一起泄了气。
韩甜忍不住看向了柳细雨，柳细雨接过她求助的眼神，点了点头。
“各位，能听我说几句吗？”柳细雨在得到肯定的默认后，继续说：“我想你们肯定也不是不想借樊玲玲钱，但一来，大家手头钱确实紧张，而且还有二十万斤的乌黑橘没有找到销路；二来，大家也对樊玲玲还钱的能力感到担忧。那我问各位，你们觉得樊玲玲是一个怎样的女孩？”
“挺老实巴交的，手脚勤快，最近几年也学会喊人了。”妇女主任陈若兰回答。
柳细雨微笑说道：“那你们觉得，这样一个勤快的女孩，至于以后一万块都还不了吗？”
这一下，可把众人给说愣住了，这年头，一万块说少也不少，说多也不多，但肯定不至于说挣个几年还挣不到。
“这……自然是还得了的，我们村摘乌黑橘的临时工一天都有一百二十块的工资，哈哈。”樊主任笑道。
“樊主任呀，话是这个理，可我们现在的钱尚且不够，又凭什么借给别人呢？”赵支书用手肘碰了下樊主任。
这一下，众人脸色又犯了难。
“就凭我们能找到那二十万斤乌黑橘的出路，如果没找到，我愿意帮樊玲玲支付她还钱之前产生的利息，就按年利息率3.5%算。你们觉得怎么样？”
韩甜立马担忧地问向柳细雨：“细雨，你真的愿意这样做？可是，你只是一个……”
“外人喽，我们不敢麻烦你，柳同志，还是免了吧！”赵支书把背靠在椅子上，悠然自得。
“我不是外人，我是余亭县土生土长的人。”柳细雨指了指自己马甲上胸口的标识，“不瞒大家说，其实我是在余亭县爱心寄养所长大的，我爸爸把我妈妈气得离家出走后，我爸就再也没有管过我，我和他，也没了联系。从此，我和我妹就去到了爱心寄养所生活。而我，后来顺利地考上了A市的大学，成就了现在的我自己，虽然吧，也没多出息。”
柳细雨笑了笑，眼里却泛着酸意，继续道：“我家也很穷，如果不是去了爱心寄养所，我可能还考不上本科大学，或者说，像樊玲玲那样，没钱去读大学。由于国家和爱心人士的资助，我才圆了我的大学梦。所以，我本质上是一个和樊玲玲很像的人，我理解她对上大学的渴望，我也愿意去帮助她，因为我想传递当初国家和爱心人士对我的关爱。而现在，我愿意为她做担保，也是想要你们，和我一起传递这份关爱，何况樊玲玲也是十里亭村的人，难道你们愿意看着一个有前途的小姑娘上不了大学吗？你们扪心自问，樊玲玲这样的女孩，真的不配上大学吗？贫穷的农民儿女，就一定比出身富贵的孩子命贱吗？你们都是过来人、老前辈，恐怕不会赞成这样的观点吧？”
柳细雨说话的言辞、眼神和肢体动作再恳切不过，尤其最后一句“贫穷的农民儿女，就一定比出身富贵的孩子命贱吗？”已经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他们几乎也都是农民的儿女。
另外，她的担保也非常有吸引力，毕竟她至少是个从A市回来的大学生，一万元如果年利息率3.5％的话，绝对是有能力承担的，而樊玲玲是否会还钱的事，其实也很明了。
虽然柳细雨已经说明了自己没有多大出息，但她有理有据、情之动人、以身作法的发言，也无不在证明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再加上，十里亭村现在确实很着急二十万乌黑橘销路的事，但需要注意的是，这次所有积极参加会议的村委会成员，也做好了二十万斤乌黑橘卖不完的准备，现在突然有个人说要帮他们找销路，无论是否能做到，这样的保证也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
不知道是哪一点打动了赵主任，坚持反对意见的他，竟然大喝叫好。
“好！柳同志你这儿都现身说法了，其实我们本来，也晓得（知道）读大学的重要性，我也说了，我娃儿就算读专科，我也会送他去的，只是说担忧樊玲玲家他们这个还款能力，经你和韩书记一讲，我也觉得这事儿风险也不大，都是一村人，跑得到哪里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我赵文，作为支书，就带个头，借一千块钱嘛，韩书记，你看要不要得？”
赵支书在椅子上向前挪了挪，身体倾向会议桌，唾沫星子飞了几点落在桌上。
韩甜两眼放光，起身隔着桌子用双手去和赵支书握手以表感谢：“太感谢你了！支书，一千太要得（可以）了！”
韩甜说这句话时用的余亭县方言，虽带笨拙，但众人也通过这带有外地口音的乡音看到了韩甜努力融入当地生活的痕迹。
“这丫头，还会说我们的话嘞。”樊主任和其他成员低声说。
柳细雨发自内心地为这大好局面鼓起了掌，开始只是她稀稀落落的巴掌声，但只过了几秒，众人也被感染，和她一起鼓起了掌。很快，整个会议室就被热烈的掌声淹没，无人脸上不喜气洋洋。
“那我借八百。”妇女主任陈若兰说，韩甜立即又去握陈若兰的手：“陈大姐，真的谢谢你嘞！”
“我五百。”副书记王建国说。
“我也五百。”樊主任从口袋里数了五张一百元出来，“这个你们说得对，樊玲玲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还是她三叔，不过我身上现在就这几百块，全部借给你们了啊。”
樊主任将数好的票子递给韩甜，韩甜伸出双手去接：“樊主任，谢谢你了哦。你这三叔当得不赖！”
……
会议结束后，韩甜和柳细雨统计总共收到微信借款两千元、支付宝借款三百元、现金借款九百元，共计三千一百元。
“太好了，细雨！光是在村委会我们就借到了三千一百元，更别说剩下还有那么多户村民，这一万元，我们肯定筹得到！哪怕筹不到，也肯定有个八-九千了！”
韩甜激动地看着账单，仿佛记上的三千一百元是中了几百万的彩票。
“嗯，这些都是大家的功劳，接下来还差的借款，也靠他们挨家挨户去动员了。”柳细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次的会议，很成功哦，韩甜，你的工作原来可以做得不错嘛。”
“哎呀，你又在打趣我了。”韩甜扭捏地笑了笑，“不过，这次，也真的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的担保和你的故事，或许就会是失败了吧。”
“哪里的话，如果没有你之前有理有据的事实说服，大家伙也不会相信樊玲玲有能力偿还借款。”
韩甜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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