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们想干什么？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我可是乡长，我可是乡长啊。”
一个含糊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要的就是乡长，乡长好，乡长妙，乡长献祭呱呱叫。”
众人的情绪立时高涨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将献祭说的无比的光荣与伟大，能挑中乡长简直是乡长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是前世的祖坟冒了青烟。
乡长虚汗直冒，看着这些围拢上来的贱民，在再没有以往的轻慢与鄙夷，任何人在生死关头都不会对围上来的蝼蚁有什么鄙夷的，他们只会害怕，害怕自己的死亡，害怕自己再没有明天。
乡长与他的跟班被众人捆到了竹筏上，口中还被塞了抹布，又有眼疾手快者将麻绳缠到胖乡长与瘦竹竿的手腕上。
胖乡长又痛又怕，有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滚落，浑身汗如雨下，他想告饶，想说自己愿意拿出全部家财修缮海神庙，想说海神根本是假的，是这个人在陷害算计他。
但他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瘦竹竿已经晕倒了，软趴趴的倒在竹筏上。
他在人声鼎沸中看见希华，恶毒的诅咒着她，她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这个操控权谋心若蛇蝎的人，根本就是在谋杀……
他却于此刻看见希华的眼睛，瞬间，他的脊背处像是生起了无数的白毛细汗，这种恐惧，甚至压过了即将到来的死亡。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快意，没有悲悯，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在俯瞰遍布蝼蚁的人间，她正在目睹一个蝼蚁的死亡，谁会为蝼蚁的死感到悲伤呢，还是一只横行霸道肥胖过度的丑陋蝼蚁。
随即，他感觉到自己身下的竹筏动了。
“唔——”
他说不出半点话，只能看着自己迈向死亡的深渊，那些被献祭的女孩，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坐在竹筏上向前漂流的么，这么孤独，这么绝望，这么怨愤，这么悲哀。
众人看着竹筏远走、倾覆，突然意识到希华不见踪影。环顾四周，却发现原来的神女与那个疯妇一起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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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从人群中逃走的希华已经迈入小巷，裙摆处的湿意让她不舒服了，她踢了踢腿，又把湿透了的绣鞋踢开，光脚踩在青石板上。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使得青石板像是被刚刚洗过一般，泛着润泽的光。脚踩在上面，显得格外冰凉，冰凉的几乎有些刺骨。
这时，却有一个声音冷冷地、倦倦地从屋檐上传来，只见一个狗头剪影映在巨大的圆月上，居然有些古朴苍凉。
“你都不等我，就一个走了。”
说着，便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衣袂纷飞，袖袍鼓荡，落地时却是悄然无声，狗头少年于此时展现出了猫一般的敏捷。
“可是你明明在我前面。”
“是我走的比你快。”
话音刚落，希华便觉察到一个包袱朝着自己砸了过来，打开，是一双新鞋，干净而柔软。
少年耸了耸自己的肩膀，“供桌上拿的，这是他们给神女预备的嫁妆，按照常理早就扔到水里了。”
奈何有一个不循常理的来搅局。
希华用包袱布擦完脚之后就换上了新鞋，很合脚，这时，他便凑近了她，“你的身上有好多味道，有一种臭味，是鱼的腥味。”
希华愣了一下，难道真的有臭味是自己没有闻到？毕竟自己真是骑着鱼来的。
她迟疑一下，嗅了嗅自己的喜服，诚恳道：“不然你靠近闻一下？我闻不到。”
狗头少年轻轻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还是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了吧，你的衣服在我这里，拿好。”
又是一个包袱朝着希华扔了过来。
“莲香混杂鱼腥味，真是讨厌，让人想起开遍莲花的池塘。我讨厌水，讨厌池塘，也讨厌鱼。”
希华便抱起自己的衣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我一时半会儿还换不了衣服，劳烦你多容忍一下。”
这时，希华却停住了。
少年原本走在前面，感受到希华的止步，狐疑的望向她，“怎么了。”
然后他听见希华肚子叫的声音。愣了一秒，终于笑了出来，“你到海神宫殿去，他们都不招待你吃饭？那你岂不是白去了。”
希华闷闷道：“吃了一点蜜，就是涂在锦缎上可以招惹萤火虫的那种。”
“但我不是白去，我还承接了一个送信的任务，还要将这一袋珠宝都送到陈家船厂的陈老爷那里。”
她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袖子里发出叮当碰撞的声音，随即她又伸出自己的手指，显示自己的宝戒，“这是我送东西的报酬。”
燕无歇：“……”
“你有没有一点戒心，别人问你一句，你要回十句，把自己的家底都透干净了。”
“没事的，你又不是我的朋友。”
燕无歇怀疑她说错了，一般这种情况下不应该说“没事的，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么，到她这里，怎么反过来了。
他问出自己的疑惑。
希华道：“如果你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我会杀了你，就像我杀死乡长和他的属下一样。”
“你说什么，杀死乡长和他的属下？”
希华静静的看着他，反问道：“他们不是我杀的么。”
“哈，确实。”
他四处看了看，道：“所以，我们要不要吃点什么呢，你饿了，我也不是很饱。一整天，我只吃了三个苹果一只梨八块糕点。”
“我只吃了一块桂花糕。”
两人便在街道上走了起来，海神祭祀是这里的大事，许多人都去参加，但也有没去参加的。仔细寻觅一下，想来……能找到一些小摊。
不多时，两人便七拐八拐的开到一条小吃巷，支起摊子的小贩不多，吃饭的人也不多，稀稀落落的，显得有些冷清，却有食物的香味在巷子里蔓延，勾起人的食欲。
他们在小巷的角落发现一家馄饨摊还开着，齿状的招牌在风中抖动，一个头裹着帕子的老妇人颤颤巍巍的站在那里，用勺子搅着锅里的热汤，热汤的水汽袅袅的蒸腾着，掩盖她满是皱纹的脸庞。
她眯了眯眼睛，像是眼神不太好，唤道：“要吃馄饨么，十二文一碗。”
她的眼神不是很好，听力却很敏锐，从两人的脚步与细碎说话中判断出这是两位少年少女。
燕无歇便打算上前，却被希华拉住，他回以疑惑的视线，希华便指了指他头上的狗头帽子。
燕无歇便指了指希华的衣服，无奈的摊了摊手。
‘你这栩栩如生的狗头帽子不会吓到她么。’
‘三更半夜，穿着喜服在街上晃悠也很可怕吧。’
两两对视之后，燕无歇示意她转过身去，希华不知他想干什么，还是依言照做，燕无歇便把自己的狗头帽子取了下来，又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细细长长的手帕，包裹眼睛还是没问题的，他便将手帕蒙在自己的眼睛上。
“可以回头了。”
希华回头，看见蒙着巾帕，取下狗头的狗头少年，他微卷的灰长发显出月光般的光泽，心想不能再在心底叫他狗头少年了，“你的装束，真是奇异。”
少年把狗头帽子取了下来，递给希华道：“先给我拿着。”又无奈道：“别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我只是有些畏光。”
希华沉默了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昏暗。
“你明明蒙上了眼睛。”
“就算蒙上眼睛，我也能想象的到你的神情。”
少年居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将外袍扔给希华，“凑合一下吧，你的衣服不好换，所以先披着我的。不要太感谢我，只是不想让你吓到别人。”
希华：……
希华接过他的外袍，衣服上有着淡淡的皂荚香气，似乎还带着体温。
她没有太多推辞的就穿在了自己的身上，事实上她对男女大防的看法很淡，属于‘知道要这样做’但‘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的那种，所以她很容易便遗忘书本上的话语。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混乱了。
她看过不少书，书中习俗不同，有的地方女子出门都要帷帽，更要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寸；有的地方女子却可以穿的十分清凉，露胸露背。
有的地方，男女在一起需要媒妁之言三媒六聘 ；有的地方，男女却可以看对眼就滚一圈，一夜露水情缘。
终究是……习俗。
他的外袍对她而言有些大了，可以把她严严实实的裹在里面。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去吃馄饨了？”
“是。”
希华想这个世上大概不会再有他们这般奇怪的组合。
一个灰发的少年，双眼蒙布。
一个披散青丝的少女，裹着宽大的外袍，微微一动，便显出外袍下喜服。
当真诡谲。
然后二人便知道何谓抛媚眼给瞎子看，眼前颤颤巍巍的老妇人虽然不是瞎子，却也与瞎子差不多了，满头白发，眼带白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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