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跌撞撞走了许多时日，坐在驿站的茶馆里歇息时，旁边包子铺的李大婶告诉我，还有不到百里，我就能走到四顾门了。
李相夷你等着，待我手刃了你，定用你的项上人头来祭我兄长。
不过有个奇怪的事情是，我常见街上行走的人们会掏出一种叫做“钱”的东西，因为他们买东西要“付钱”。我不知道“钱”是怎么来的，但只要我同兄长在一起，回回我打开包裹，里面肯定装有五十两银子。现在也是。无论我前一天花了多少，第二天打开背包，里面仍然有五十两。所以我从没有为“钱”发愁过。直到我遇到了笛飞声。
如果说我是一个傻子，那他就是一个疯子。
那天我还差几条街就到四顾门的时候，几个花枝招展，衣着清凉的姑娘把我硬拽进醉红楼二楼的美人靠上坐着。她们叫我“小郎君”，还夸我“面貌清俊”，和从前的天下第一剑客，也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李相夷有的一比。而我义正严词的告诉他们：“我兄长方多病为李相夷所害，请姑娘切莫将在下和这个卑鄙小人相提并论。”
“啊？”姑娘们面面相觑，良久笑了起来：“这位公子，你该不会是贪酒喝醉了吧？那天机山庄少庄主方多病和李相夷乃是生死之交。但李相夷身中碧茶之毒，方多病为了帮李相夷找碧茶之毒的解药，失足从祁戎山上摔下来。公子，那祁戎山乃是天堑，壁立千仞，连飞鸟都无处落脚，从未见活人能从里面出来的。听闻方大侠遇难那一日，恰逢祁戎山以南的白龙堆沙漠刚刮了沙尘暴，漫天黄沙，本来就连路都看不清了，大家都在劝他，可方大侠硬要赶去祁戎山找忘川花。要妾说，方大侠虽然乃一代人杰，但他再厉害能厉害的过老天爷么？非要去那艰险之地，连一天都不肯多等，结果把命给送了，又怪的了谁？别是仗着扬州慢内功深厚，就把自己当神佛了，想着帮李相夷逆天改命吧？”
“不可能！就是李相夷害死了他！”我很生气，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把错误怪罪在兄长身上，好似一副他送命全是活该的态度。而且我记得母亲和小姨说过，兄长并不是失足掉下来的，他是中毒了，毒发身亡，所以才会坠落悬崖。下毒的人肯定是李相夷！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兄长是被李相夷下毒害死的！”
“哎呦兄弟，这话可不经说啊。”有人插嘴道：“这李相夷曾经可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四顾门门主，又一手建立百川院，威望甚高。即便离开江湖十年，也无人能取代他的地位。让百川院的人听见你这么说他，可有你受的。哎，我听说啊，那个李相夷本来自断了少师剑，给方大侠留下一封绝笔信，然后躲在东海附近的一处渔村里等死。结果就在他还剩不到几天就要死的时候，骤闻了方多病的死讯。他那时咳血不止，病的只剩一副骨架了，偏让金鸳盟盟主笛飞声背着他，连夜赶到天机山庄，还不顾众人阻拦，硬是要挖坟，直到他亲眼看见了方少侠的尸体后才终于死了这条心。本来就要重新安葬了，结果那李相夷的眼泪落在方多病的脸上后，却发现他的面庞一瞬间发黑溃烂。本来方大侠从祁戎山上摔下来，就摔得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了，这么一来，他身上唯一一处好的地方也烂完了。李相夷断定方多病是中毒而死，在他从祁戎山上摔下来之前，方大侠就已经没命了。小兄弟你想想，若方多病真是被李相夷下毒害死的，他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赶过去，还要挖人家的坟，只为了告诉大家方大侠是被人谋杀的，就当他是失足摔死的岂不更好？”
“是啊是啊，方大侠虽然是个好人，但架不住仇家多啊。他今天替这个出头，明天替那个出头，什么鸡零狗碎的闲事儿他都要管一管，这不就和他师父李相夷当年走的一个老路子么？结果呢？招惹了万圣道，云彼丘给他下毒，连他的师兄都和他反目成仇了，难说他是不是因为整日惩奸除恶，打抱不平，所以招惹了什么厉害的仇家，才想尽办法给他下毒，要他的命呢。”说话的人一副小人得志幸灾乐祸的样子，很快，周围的人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我见他们在背后诋毁兄长的名声，愤恨之下站了起来，胸口剧痛，眼前一片模糊，所有人的面庞都扭曲的如同妖魔鬼怪一般。“望安”剑出鞘，在半空中光芒大胜，如同一轮朝阳璀璨夺目。一声巨响后，我旁边的桌子，椅子，架子上放的瓶瓶罐罐，乃至房梁都被炸成了碎片，地面层层龟裂，整个二楼都在摇晃。我感觉到有温热的鲜血从我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滴落在胸前衣襟上。周围一片尖叫声，奔跑声，惊恐的哭喊声，有人叫着：“鬼啊！鬼啊！”，他吓得跌落在地上，还用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我。
我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眼前一片血红，直到一双手按住了我的肩膀，说了一声：“李莲花！你冷静些。”血气渐渐消退，我眼前出现了一个身材挺拔高大，一脸阴沉，但眸光中却带着暖意的男人。他看着我时，那副担忧又心疼的目光，和我的兄长很像。
我应该是认得这个男人的，但我想不起来了。他究竟是谁呢？
“李莲花！静气凝神，方多病不在了，再没有人能用扬州慢帮你，你只能靠自己。你要冷静，听见没有？”
然后他劈手夺走了我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本心法，举到我面前，说：“你先坐下来，仔细看看这扬州慢的心法，看你还记不记得怎么能用扬州慢将你的毒压住。我用悲风白杨助你。”
又不知过了多久，待我清醒过来时就发现我躺在了一处客栈的房间里。笛飞声坐在一旁的桌子上，神色沉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问了一个问题：“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
笛飞声冷酷的面孔扭曲了一瞬，他的目光里似乎带着无尽的失落，喃喃的说：“你不记得我了。你怎么会不记得我呢？”
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很快恢复了冷静，说：“我叫笛飞声，是金鸳盟的盟主。十年前你是李相夷的时候，我们是对手，但十年后你是李莲花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我不是李相夷！”我厉声喝道，声音震动的桌上的茶杯都在摇晃：“李相夷害死了方多病，他是我的仇人，我是李莲花！”
听见我身下的床板发出龟裂的声音，笛飞声安抚道：“是，你不是李相夷，你是李莲花。你不要生气，你的五十两银子已经赔给醉红楼的老鸨了，你要再把这床弄塌了，我只好把你留在这里洗盘子还债了。”
我打开包袱一看，果然，包袱里似乎永远都在的五十两银子终于没了踪影。我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从前兄长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担心过钱的问题，兄长总能从包袱里，袖子里，或者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五十两银子给我。
可是他死了。再也不会有人给我那五十两银子了。
一方手帕递到我眼前：“李莲花，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吧。你做李相夷的时候不能哭，做李莲花时不敢哭，如今你什么身份都忘了，什么担子都丢下了，那就做一回自己。方多病若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几乎是立刻，我就感觉到面庞，脖子，乃至胸前的衣襟湿了一片。
我心想，这人真是个疯子，我怎么会是李相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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