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月，宫墙上。
蒙面少女躲开巡逻的侍卫，见四下无人，悄悄翻墙，蹑手蹑脚准备回到寝宫。
一路顺畅，回到晦暗的宫殿，她解下面纱，松了一口气，没被发现。
只是心下疑惑，侍女怎么没有点灯。
大殿内烛火骤亮，头戴金冠，身披珍珠白霓的女子正端坐在主位上，她柔顺纯白的长发挽着发髻，插满珠钗，优雅大气。
“清平，你又去哪惹事了？”语气充满无奈。
清平郡主一脸尴尬，偷溜出宫，当面被太子妃抓包。
“母妃，我睡不着，突然想吃宫外的糖人，所以翻墙出去了。”
她出宫也不算惹事，不过是见不惯这发色引发的糟心事。
太子妃凝眉，“你鞭子上的血迹如何解释？”
“……”
清平郡主抿唇不语，眼眸流动着复杂的光，像是刺猬竖起尖刺，拒绝沟通。
同时她也感觉到一阵果然的安心。
反正白族欺辱乌族不是一天两天，她不指望白族的太子妃能理解她心中的不甘和怒火。
太子妃见状，最后化为叹气，向她招招手。“我不是在怪你。”
清平郡主垂下头，几缕银白的发丝顺着脖颈滑落，像是耷拉着耳朵的哈士奇。
太子妃起身上前，理了理她乱的鬓角，眼眸认真，温声道：“市井上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如今你正是跟霁郡王争夺继承权的时刻，若出了岔子，如何是好?”
“可还记得你的誓言？若不能拿下皇太女的位置，如何对得起你的母亲。”
清平郡主阴暗的情绪消解，面色缓和，恢复平日冷静自持的状态，“对不起……我失态了……”
太子妃露出欣慰的笑容，将她拉在梳妆台前，坐下面对着铜镜，让清平郡主看清自己心中的模样。
清平郡主感觉后背有人贴上来，解下她绑着头发的丝绸，银白色的头发如牛奶般倾泄而出。
她抬起头，想要转过去瞧太子妃的神色，却被捧着脸，强行看着镜子，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带着棉花般柔软，“清平很漂亮，很适合戴上那顶冠冕，不是吗？”
清平郡主沉默，看着镜子里的少女，面无表情，唇红齿白，精致的眉眼天生透着一股傲气。
清平郡主想张嘴说些什么，太子妃屈指勾起她的发丝。
良久，她露出温婉的微笑，“是的，母妃。”
太子妃满意的点点头，嘱咐道：“明天有仙族的贵客到来，你仔细些。”
“是。”
*
第二日，大殿奢华，檀木作梁，水晶为灯，薄纱帘幕，歌姬舞乐，精致的菜肴摆上来。
空气弥漫着浅淡的清苦茶香，是极其珍贵的金丝茶，向来只贡献给各族族长。
如此盛情招待的仙族，不用美酒，而是茶。
清平郡主对来人隐隐有了揣测，她踏入宫殿，见到贵客席的青年。
他一袭白衣，袖摆出勾勒着金色的花纹，在灯光的映衬下好似流动的一丝阳光，晃动人的心神，修长的指尖握住精美釉白色的茶杯，白皙的肤色更胜三分。
仙族唯一的尊者，逍遥宗的掌权者。
她不知道凌云此番前来的目的，她乖乖走上前行礼，倏然瞧见白衣青年身旁娇美的少女。
少女身着粉色罗衫，本妩媚的眼眸却因清澈明亮柔和不少，眉眼含笑，像是月牙可爱。
清平郡主一眼便认出她是昨日出手的少女，顿时心生好感。
大王撵着花白的胡须，爽朗介绍道：“这位是凌云仙尊，旁边这位是七叶之一的沈星河。”
凌云似笑非笑，点头致意。
沈星河好奇的看着宴席上的人，靠近主座的都是白发，末座零星几个是其他发色。
因第一次来访，她不太敢直接动筷，只好打量起这些人。
这位梦灵城的大王，头发花白，却精神奕奕，看起来老当益壮，还没有退位的打算。
他和太子都在招待凌云，攀谈要事。
左侧的太子妃悉心照顾着太子，给他夹菜。
余下的少男少女是太子的孩子，他们中以两位为首，一位是温和有礼、气度不凡的霁郡王，另一位是知性温婉的清平郡主。
只是这位郡主看起来有几分眼熟，沈星河忍不住多看两眼。
“为何不动筷，她很好看？”凌云垂着眉眼看她，修长的指尖点着桌面，清冷的声音响起。
“第一次见这么多白发的人族很新奇。”沈星河连忙拿起碗筷，生怕惹他不快。
他肩上的朱砂早跳入果盘里，大快朵颐吃着红艳艳的灵果。
难得凌云带她出来，她自然是不想给他丢了面子，不过凌云似乎不是很在乎，一如既往的让朱砂上桌吃饭。
咬了一口肉，沈星河眼睛一亮，不知道是什么灵兽的肉，软嫩多汁，一口下去肉香四溢，比她在逍遥宗吃的好多了。
沈星河虽吃着菜，她却观察起凌云动筷，想着暗自记下哪些菜他多吃几口，以后学着做给他。
这任务进度不得涨起来。
可凌云侧耳听着，每道菜都动了一两口，就不再动筷，根本看不出喜好。
她只好观察朱砂的喜好，平日应该是凌云吃什么，它就跟着吃什么。
爆浆甜美的灵果，茄烧鱼。
沈星河注意到朱砂最爱吃的是这两样，牢记着这信息，想着有机会问问菜谱。
少女几乎视线都在偷偷打量凌云，似乎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喜怒，只要凌云的目光扫过来，她便露出甜甜的笑。
如此纯白、透亮、谨慎克制的感情，像极了白玉兰，柔软又美好。
可青年只是浅笑着，眸光认真专注要事，像是没注意到少女的心思，或者意识到了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清平郡主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她的指尖摸着唇角，若有所思。
眼前突然多了几片肥腻的肉，抬眸就是她讨厌的笑面虎——霁郡王。
“清平，多吃点。”
她眸光变得清浅，伸出筷子夹了他最讨厌的胡萝卜到他碗中，柔柔一笑，“多谢哥哥。”
少年面色一僵，很快又恢复正常。
席间，两人挂着假面，完美演绎了兄友妹恭，其乐融融。
*
用餐结束，大王请凌云私下谈及要事，屏退其他仆从，沈星河明白这不是自己能听的内容，便乖乖的回到屋内休息。
凌云端坐着，不着急开口，他知道人族大王找他的原因。
“如今梦灵城一片祥和，成为三界风月快活之地，还要多亏了仙族的结界。”大王拿出珍藏的美酒，他主动倒酒，将酒杯推到凌云面前，“虽不如仙族的烈酒，但也是我们人族珍藏的好酒。”
凌云未动，肩上的朱砂迫不及待的要试试这酒，扑腾着翅膀跳下去品尝。
大王脸色微顿，他一族大王竟沦落到给宠物斟酒。
但他很快又堆满了笑容。
凌云这个人心思难猜，也不是一两天了。
目中无人，不理会其他族长，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有一点能确定，他嗜杀魔修，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如何苦衷，必杀之。
如此嗜杀的原因，三界都猜测，本是仙族掌门的关门弟子洛惜时，原因不明，竟堕入魔道，叛出宗门，且这人是他哥哥，或许认为这是耻辱，所以如此恨。
至于凌云本人的真实想法，无人知晓。
传闻，他最近他最近迷恋上一混血女子，宠爱有加，可他在宴席上瞧着二人互动倒是不像。
那姑娘虽是少见的美人，可凌云这人生在仙族，什么美人没见过。
想来，许是空穴来风。
他倒是惊奇，凌云除非要事，否则一概是不屑于应约而来。
“这话说的，我还以为梦灵城不信仰神树了。”凌云凝视着老人堆笑，嘴角勾起。
虽然主要是仙族的结界护着人族不受外族侵扰，可人族更信仰神树，认为是皇宫里的那颗神树保佑了他们的安危，仙族的结界起的锦上添花作用。
“这……毕竟是祖先留下的信仰……我们也不好轻易改动，但人族心中还是敬仰仙族，始终以您为尊，绝无半分逾矩之心。”
大王看着凌云似笑非笑的眸子，明白自己这套说辞他并不信。
“梦灵城有句古话说的很好，君子论迹不论心。”凌云漫不经心敲击着空着的酒杯。
朱砂在谈话间就喝完了，圆碌碌的眸子眼巴巴盯着酒壶，显然一副还想喝的模样。“你们如何想，我不在乎。若是有二心，蛇族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是……是，您教导的是。”大王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忙把酒杯满上。
三界谁人不知，蛇族因脱离仙族归于魔域，这一举动就招致了灭族之灾。
大王不停的恭维，好听的话不要钱的捧。
凌云不为所动，只觉得无聊。
大王忽然朝凌云跪下一拜，姿态干净利落。
凌云面无表情，未让大王起来，他本就是尊者，受这一拜并无波澜。
“仙尊，我虽身体健朗，但总终究是人族，想多活些年岁，共享这天伦之乐。”
大王能坐到现在的位置，踩着多少兄弟姐妹的骸骨，王权的滋味，他不舍得放手。
天伦之乐，凌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含笑道：“你想要等价交换？”
“是。无论您要什么，我都可以拿来交换。” 他跪坐着抬头望着凌云，他知道鲛族起死回生之事他都能做到，不过延长些寿命，对于凌云来说，不在话下。
“那可真是可惜，这换不成。”凌云神色淡淡。
“您再考虑下。”大王不甘道。
“这问题在你，我对你无所求。”凌云无动于衷，他要的东西，这老东西给不起。
大王一时沉默，最后改口道：“或者只要您所求，我一定竭力给您找来。”
“早听闻，梦灵城以白发为尊，若我说的，代价是发色变黑，且无法便能变回去。”恶鬼笑得温和，眉间的红痣亮的骇人，琉璃色的眸子沉淀为黑，盛满了恶意的愉悦。“你可换？”
大王听到这话猛地抬头，脸色煞白，过了好一会，才嗫嚅道：“就没有其他解法？”
身为王族，他自然是知道发色意味着什么！
这是象征、是尊严、是王权。
“自然是有的。”
“那是什么？”大王眼中燃起最后的希冀。
“你若是有本事，取龙族的心头血饮下，便可长寿。”凌云语气玩味，好似随口胡诌。
“多谢……仙尊解答。”他语气满是真诚，却断断续续的，袖袍下的拳头握紧。
龙族是穹天大陆的大族，常年生活在水下，战力强大，极其护短，且不论没有法力的人族，如何做到，他真这么做了，无异于与龙族为敌，以龙族高傲的脾气，梦灵城就要迎来灭顶之灾。
凌云并不在意面前此人的想法，也无需在意。
谁会在意蝼蚁的想法。
大王面色仿佛苍老了很多，恭敬起身，语气微变，“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仙尊不必放在心上。”若是龙族听闻此事，不会找凌云的麻烦，只会来刁难他。
罢了，人族本来就是寿命过短，及时享乐，他现在大权在手，王后病死，还有如此多的如花美眷作陪，选定好下下代继承人，他的一生也无遗憾了。
“哦。”凌云捏了捏指尖，语气散漫。
“仙尊难得来梦灵城，不如在此住一段时日，我们也好招待。”大王只是客套几句，不想见凌云，只想让他快点离开。
除非天塌了，否则凌云一向不屑于留在人族，他现在就等凌云拒绝，推脱几番立马送客。
“好。”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与我同行之人，她若是有什么要求，按她说的做。”
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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