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A大，九月开学季。
烈日晒得柏油路面开始融化，蝉鸣声响彻大道，校门口到处都是新生和家长。
“安安，要不要喝水？”
“安安不渴，妈妈先喝。”
顾安一只手给妈妈周涵依撑着太阳伞，一边准备把伞柄夹进胳肢窝里给周涵依拧瓶盖。
他皮肤白，身材瘦而薄，脸颊被晒得红扑扑的，站在太阳底下特别扎眼。
“安安真好。”
爸爸顾重明搬完行李，走到妻子和儿子身边，笑着接过太阳伞，给他们递上已经拧开的水瓶，顺便揉了揉儿子的后脑勺。
“走，爸妈去看看你的宿舍。”
顾安被揉得舒服地点点头，露出猫咪一般满足又羞涩的笑。
不对，顾安上辈子就是一只猫，不过这辈子才做了人类而已。
他看着爸爸妈妈牵着手推着行李，站在前方等待他的画面，眼前渐渐模糊。
“死东西滚远点。”
“继续叫啊，打死你这只臭猫。”
“踢死他，使劲踢，畜生。”
好疼，好疼。
好像连肚子都要被踢破了。
顾安呆在原地。
他喜欢妈妈、喜欢爸爸，爸爸和妈妈也喜欢他，他现在不是流浪猫，也没有被抛弃。
他有家的。
“安安，是脑袋晕吗？”
周涵依揉了揉顾安的脑袋，顾安眼前又变得清晰起来。
揉脑袋，顾安上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被人类揉脑袋。
上辈子他只被两个人类揉过脑袋，第一个抛弃了他把他卖给了猫贩子，第二个是主人，是让他带着微笑离开世界的主人。
“妈妈，安安脑袋不晕了。谢谢妈妈。”
他记得，上辈子他被主人捡回家的时候，他看到过一张照片，那上面的字就是A大。
他的主人，就在这里。
“妈妈，你真好。”
周涵依给顾安擦了擦额头的汗，温柔道：
“安安也是好孩子。”
顾安住进了512宿舍。
住进宿舍的第一晚，顾安偷偷在被子里哭。
他知道这样不好，妈妈爸爸和哥哥都不会抛弃他，他离开家还可以回去。
回去了那也是他的家。
但顾安哭得眼睛发肿，闷在被窝里睡着了。
第二天妈妈给他打电话：
“安安，在宿舍的第一天过得好吗？”
顾安一边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哭一边说：
“安安过得很好，妈妈也要好好的。”
周涵依感动得在电话那头无声地落下泪。
顾安出生不久，就被诊断为低能儿，医生说安安有自闭症。
周涵依和顾重明没有放弃，哥哥顾睿也没有放弃这个呆楞得连话都不会说的弟弟。
他们给顾安看了很多医生，做了很多心理干预。
终于，四年前顾安变得一切正常，甚至可以进行学习和考试。
顾安四年前做梦时都在说：想要去A大。
“顾安，快点起床去操场集合了。”
顾安还在床上，他第一次睡这种上床下桌的床，差一点点，他就想要从床上跳下来。
顾安总是会忘记，他现在不是猫，他是人类。
“哦，我来啦。”
顾安顺着爬梯下了床。
顾安两眼一睁，心里除了爸爸妈妈哥哥，就是找主人。
“你盯着人家的大腿看什么？”
舍友觉得顾安作风有问题。
大一新生要军训，路过篮球场的时候，顾安看到穿着短裤打篮球的人。
他不知道主人会不会打篮球，但主人很高大，如果打篮球肯定很厉害。
大腿。
主人的医生说过，主人的大腿上有一小块蛇形的胎记。
顾安上辈子没有见过主人的脸，主人来见他时总是带着口罩。
顾安担心主人生病了。
但顾安很快就死了，带着对主人的留恋死掉了。
“我想看看他们的腿上有没有东西。”
顾安的声音太小太弱，舍友听不见。
“顾安，去，给我拿瓶水。”
军训要在太阳下面晒很久很久，顾安也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休息时舍友踢了踢他的小腿。
顾安接到舍友的话，去给舍友拿了瓶水。
顾安帮舍友拧开了水瓶：“给你喝。”
他的嗓音很柔软，眼睛圆溜溜地睁着，双手把水瓶递了上来。
手指很细很白，像水葱。
舍友莫名不好意思起来：
“刚刚我踢了你一脚……对不住。”
顾安头摇得很用力：“没关系。”
他知道，人类喜欢一些肢体接触来表达爱意。
顾安喜欢别人碰他摸他，喜欢别人揉他的脑袋。
军训第一天很快结束了，傍晚的晚霞是粉色的。
顾安走在人群里，看到很多人在拿出手机拍晚霞。
顾安也停了下来，他也摸出了爸爸妈妈给他买的手机。
卡擦一声，顾安拍下了粉色的晚霞。
他把照片发给了妈妈、爸爸、哥哥。
……他还在想主人，他也想给主人看照片。
吃完晚饭，舍友们开始打游戏。
顾安在和妈妈聊天。
“安安的照片拍得真好。”
顾安笑得眯起眼睛，在妈妈看不到的地方点点头：
“谢谢妈妈，下次安安继续拍给妈妈看。”
顾安找到了哥哥顾睿，哥哥懂的很多，顾安崇拜哥哥：
“哥哥，怎么样才可以看到别人的大腿？”
顾睿发来疑惑的表情，顾安并不懂这个圆脸是什么意思。
“哥哥，我想要找一个人，他的大腿上有胎记。”
顾睿懂了。
“安安，你要找谁？”
顾安低下了头，眼底出现了泪花，他要找主人，但是他不能告诉最好的妈妈爸爸和哥哥，因为这是人类的世界。
顾安总是会忘记，他现在就是人类。
“哥哥，我要找一个恩人。”
一个把他从血泊里捡回去的人，一个揉过他脑袋的人，一个在他流浪了六年后，给了他一个家的人。
顾睿认真给弟弟想了想：
“安安，你应该写一个寻人启事，这样你的恩人就可以知道，你在找他。”
顾安知道怎么写寻人告示，他兴奋地压着嗓子“哇”了一声。
“谢谢哥哥，哥哥是最好的。”
顾安开始写寻人启事，舍友告诉他有一个叫表白墙的地方，可以把这个发到表白墙。
顾安也这么做了，但是几天过去了，顾安也没有找到主人。
A大里有很多人，顾安每天都习惯性站在宿舍楼的树下看着来来去去的人，看他们有没有穿短裤，大腿上有没有胎记。
他站的时间久了，宿管阿姨送给了他一个小板凳。
“谢谢阿姨。”
顾安知道受到别人的帮助一定要回报，他现在会画画，在没有人路过宿舍楼的时候，顾安开始给宿管阿姨画像，又填好了颜色。
“阿姨，给你的。”
宿管阿姨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画像的礼物，她揉了揉顾安的脑袋，顾安低着头，心里乐开了花。
就算人类也会抛弃猫猫，会殴打猫猫，但顾安还是喜欢人类。
顾安还是想要主人，顾安喜欢人类的家。
天气很快转凉，顾安已经不穿短袖了，渐渐地他也见不到穿短裤的人了。
顾安写了第二封寻人启事，但主人还是没有联系他。
顾安突然想到，这个时候，主人的生命里，还没有出现一只被车撞飞的小猫。
*
“顾安，谢谢你给猫咪保护协会捐赠的钱款，这是你的志愿证书。”
顾安每天都会在A大里看到很多猫，它们根本不怕人，它们每天都有猫粮吃，它们每天都可以被揉脑袋。
“我们猫咪保护协会属于校青年志愿者协会的下属部门，每学期都会筹款给校园里的流浪猫买猫粮、搭猫屋，还有送猫咪去绝育啦。”
猫咪保护协会的会长是一个笑起来很有感染力的女孩，顾安和她对视时，眼神里流淌着崇拜的光芒。
“谢谢你，猫猫英雄。”
顾安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哈哈，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啦，其实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会长有些脸红，但很快又继续道：
“顾安，如果你特别喜欢猫猫的话，可以加入我们校青协，除了救猫，我们还做很多其他的救助活动。”
顾安眼神变得更亮，亮得出奇。
会长早就发现了，顾安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学弟，圆润的眼珠漂亮得像是玻璃球。
“那……那我要参加。”
顾安就这样成为了一名志愿者。
“顾安，这边的垃圾你都清理掉了吗？”
学校的篮球队和隔壁都进入了四强，很快，篮球馆里要举行半决赛。
校青协负责清理场馆和维持比赛当天的观众秩序。
“嗯嗯，我弄好垃圾啦。”
顾安从观众席的缝隙里探出一个头，他是主动提出要来打扫篮球馆的。
“好啊，辛苦你了安安。”
顾安得到了表扬，笑得眯起眼睛，又很快低落下来，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找到主人。
比赛当天，篮球馆内座无虚席，顾安穿着红色的志愿服，从外面走进篮球馆时，被尖叫声吓得捂住了耳朵。
顾安没有位置坐，他站在一边也会影响其他人看比赛，所以顾安找了个角落蹲了下来。
他看不懂篮球，也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篮球比赛。
顾安抱着膝盖将脸埋进了臂弯里，他开始自语：
“安安，你也是人类。”
顾安打起精神来，篮球运动员在场上不断地奔跑、投篮，这种向上的姿势会让那些人露出结实的大腿。
顾安的心跳得很快，跳得快要蹦出来。
“进了！”
场馆里的声浪奔向**，顾安的后背出了一层汗，他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一个大腿上有蛇形胎记的人。
是主人。
之后的事情顾安都不记得了，其他人在他的眼里都变成了虚影，那些会吓到他的尖叫也没有了，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他是谁啊？”
“不知道啊，不是志愿者吗，怎么会想挡住运动员？”
“他……诶，他哭了诶。”
仰望天空可以让眼泪消失，这是妈妈教他的。
但这次失灵了。
顾安的脸上流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注意到他的只有几个人，还是有人给他送来了纸巾。
顾安连谢谢都来不及说，从角落里爬起，冲进了运动员的更衣室里。
他还没进去就被拦下。
更衣室里是兴奋的欢呼和尖叫，顾安看得懂比赛结果，他的主人赢了比赛。
他在更衣室外幸福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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