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餐桌上的气氛冷了下来。
夏瑭满脸颓败，对于这个提议她其实并没有抱多大期望，只是想试试。
现在看来，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付一卿就像没事人，继续吃饭。
所有人各怀心思，一顿饭吃的算不上愉快。
“我吃好了，”付一卿把碗筷往里推了一些，“我还有开学演讲稿要准备，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谢谢外婆和舅妈。”
付一卿觉得有点累，连虚与委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马上逃离。
王淑琴原本还在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开口比较合适，结果付一卿突然就要走。也没什么合不合适了，她咬咬牙，笑着开口：“一卿呐，是这样的，暑假鸣鸣和莹莹不是在你那儿待了一个多月吗。我们想着，开学之后每个周末还是把他们送去你家，辛苦你花点时间教教他们，以后要是都能上一中，我和你舅舅也能省不少心。”
付一卿想笑。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想笑。
说起这事，因为付一卿中考发挥一鸣惊人，邻居宋爷爷就跟女儿商量，暑假让孙女在付一卿家做作业学习，每个月给付一卿600元托管费。
老两口既能天天见到孙女，又能照拂付一卿。
因为付一卿认真负责，宋阿姨后来又介绍了几个朋友的孩子跟着一起过去。都是同年级的孩子，不多费太多功夫，又能多一点收入。
后来舅妈听说了这事，厚着脸皮把夏鸣和夏莹一起塞过来。知道付一卿家饭菜没什么油盐，干脆让两个孩子吃完午饭来，晚饭前接走。
一个多月里，别说钱，连西瓜都没顺手带过一个。
“舅妈，我开学之后单休没空，你给弟弟妹妹在外面找个托管吧。”
“怎么会没空呢，也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外婆看起来不太高兴。
两次提议都被拒绝，她脸上的慈爱早就装不出来了。
“没空。”付一卿毫不退让。
“那莹莹不去，鸣鸣一个人去，他自己做作业，遇到了问题问一下你就行，不需要很多时间。”
像是在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
“真的没空，外婆舅妈我走了。”
付一卿起身，不想再多费口舌。
礼貌和素养只是有些人拿捏她的手段，并不会因此得到夸赞和尊重。
何况她自觉没多少素质。
付一卿忽然想起片刻前相遇的陈与扬，想起那双透亮的眼，那通温柔的通话和稳定的情绪。
忽然明白自己面对他时不自觉瑟缩的心究竟是为何。
被爱的人应当是直来直往的，没有拧巴没有刻意假装，比如他。
装冷淡不是情绪稳定，惜字如金更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伪装是掩饰。
她视“有价值”是人生的解，可当她真的有了价值，大家图的似乎也都只是她的价值。
到底怎么走才会真正幸福呢，这一刻付一卿觉得好迷茫。
家庭不堪的这一面让付一卿不可控制地自卑与退缩。
像她这样，真的能够和陈与扬并肩站在一起吗。
室外阳光白的刺眼，明明才才过去一个来小时，地上的积水就已经快被蒸发殆尽。蝉鸣声绵长，南方的夏天就像没有尽头。
阳光灼得头顶发丝发烫，白色轿车驶到眼前，车窗降下漏出夏瑭关切的脸。
“上车阿卿，怎么站在太阳底下。”
付一卿绕到副驾那侧，打开门钻进车里。
车里盈满了和夏瑭身上一样的味道，闻起来就很高级很奢侈的香水味。
“对不起，阿卿。”
沉默很久之后，夏瑭艰涩开口。
脑子里想了很多，最后出口的只有简短的这么一句。
“没什么。”付一卿侧头看着窗外，并没有试图去理解这句对不起是为了哪件事。
是为了今天这顿全是需求的饭，还是被不管不顾的这么多年。
“你别怪外婆。”
“我没怪她，也没原谅过她。”付一卿声音很轻。
从外婆把她的东西从阳台扔下来赶她走之后。
也许人会变，会悔过会弥补。
但在某一刻的恶意也是真切的，付一卿想，至少她这一生都无法原谅那一刻。
临下车前，夏瑭从包里拿了个红包出来，“外婆包给你的，本来想吃完饭给你，但你走太快，她就让我转交了，收下吧。”
付一卿接过来，盯着手工精致的红包看了一会，当着夏瑭的面拆开。拿出里面薄薄的一叠百元钞票，捏着钞票一角错开，清晰可见六张。
她盯着夏瑭的表情，没错过妈妈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
“真的是她要包给我的吗？是你把钱包好给她，让她什么都不做就得一份人情吧，”付一卿说，“她抽走多少我就不问了，钱我收下了，毕竟我确实蛮缺钱的。但我不是承她情，记在你头上，该还的以后等我工作了都会还。”
“阿卿，妈妈没想要你还。”夏瑭声音哽咽。
“另外，妈。或许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方式，但我不能接受，”付一卿顿了一下，思考着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表达会显得柔和一些，“在外婆家，我受到的很多不公正待遇其实都是源于你的默许，不止你跪着，我也跟着一起跪着。既然已经断联这么久了，就不要试图把我拉回去了，至少别再额外增加我的负担可以吗，求你了。”
王淑琴从哪里得知她在帮忙辅导孩子的呢？
她们毫无阻碍地把两个孩子塞进来，又是和谁打了招呼得到了许可的？
夏瑭满心满眼震惊，呆愣地望着付一卿离去的背影。
片刻之后趴在方向盘上压抑痛哭。
-
风扇悠悠转着，发出吱呀声。
夜间的温度比白天低上七八度，便没有那么燥热，付一卿洗过澡之后趴在桌前预习高一的内容。
快九点的时候，院子里响起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李妙轻车熟路进了门。
“你又没吃晚饭么？”李妙进房间前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餐桌。
付一卿嗯了一声，忙着演算一道大题没有抬头。
“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爱惜点身体吧。”李妙进屋之后自己找了个风扇能吹着的地方坐下，等着付一卿做完手头的题。
李妙看着台灯下神情专注的付一卿，她今晚洗了头发，长发半湿，披下来几乎能盖住整个背。
付一卿生活习惯并不好，吃饭不怎么规律。
细胳膊细腿，但一头头发却又黑又亮，有时候李妙会调侃，是不是吃进去那点营养全供给到头发上了。
等付一卿算完题，大概给李妙讲了一下外婆家发生的事。
隐去了夏瑭给了外婆1200替她人情世故，结果外婆还抽掉600的事，她实在说不出口。
“什么，你外婆怎么好意思开口的。”李妙盘腿坐在床尾，“算你聪明还好没答应，他们现在让你跟着你妈什么意思？是不是等你高考完让你选个商科专业，读完大学回来进后爹公司，前30年给后爸披荆斩棘，后30年给异父同母的弟弟开疆拓土，75岁荣归故里住进大别墅打吊瓶安享晚年。”
付一卿觉得有点好笑，“你中考作文里都没用上这么多成语吧。”
“你放屁，”李妙白了付一卿一眼，随即一本正经道，“我爸今天晚上带我去送礼吃饭了，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什么？”付一卿知道李妙爸爸暑假一直在拖关系，找人帮忙给李妙分进个师资好一些的班。
“咱们这届物理老师里有陈路明。”
“是谁？”付一卿思考了一下，好像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
“是一中最好的物理老师。”李妙见付一卿一脸迷茫于是解释道。
“那不是很好么，教哪个班？”
“零班，还有9班。而且我听说，”李妙特意顿了一下，“他儿子就是陈与扬，中考第二名那个！”
付一卿脑子宕机了一下。
她每次听到陈与扬的名字都是这样猝不及防，可能上一秒还在神游天际，下一秒就敏感的因为这个名字紧张起来。
假装漫不经心，悄悄去听清楚关于他的每个字眼。
“所以，陈与扬的爸爸是一中最好的物理老师？”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可疑。
李妙点头，摸着自己的下巴拼命发散思维：“你说，要是陈与扬是那种心眼特别小的人，到时候针对你怎么办啊？毕竟你偷摸着把人家胜利果实给偷走了。”
“怎么可能，”付一卿脑海里浮现陈与扬斥责发小不要议论他人长相的话，笃定道，“肯定不会啦。”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认识他。”
“……”付一卿觉得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反正明天去报道肯定还会遇上。
所以陈与扬未来会在物理这一科上有无限优势，所以她应该从哪里补齐呢。
付一卿明白高考录取是看分，但她已经习惯把陈与扬当作标杆，当作要跨越的大山。
没等付一卿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楼上似乎有人在吵架。
旧楼房隔音不好，谁大喊或者谁家有人吵架，邻里之间听不全也能七七八八听个大概。
“好像是郑一鸣和他妈。”李妙打开窗子，贴在窗口细细听着。
似乎是关于考试成绩，大概内容无外乎就是郑一鸣妈妈不满儿子月考成绩，哭喊自己的付出与辛苦，郑一鸣斥责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
期间还夹杂着很清晰的一句：人家没妈照顾都考状元，你呢，你要不要脸。
李妙偷瞄付一卿脸色，寻思着她肯定也听到这句了，见她没什么反应才啧啧了一声，“有的人真是急死了。”
付一卿她们住的这栋小楼是焦化厂的福利房，当年按照工龄分配买房补贴指标。几乎一整栋的大人都是厂里互相认识的同事，孩子也都差不多的年龄，从小就在一块玩。
这一栋一共五个孩子，年龄最大的是住顶楼5楼的郑一鸣，9月念高三。
郑一鸣从小成绩就好，所以他妈妈在同事和邻居跟前向来是有面子的。到后来郑一鸣中考排名前百考上一中，他妈妈就差用鼻孔看人了。
她看不上小楼里其他的孩子，尤其看不上付一卿。在她眼里，付一卿爸爸不管事，妈妈又跑了，年纪小小一幅阴沉又不爱笑的模样，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然而今年夏天，就是她最看不上的这个孩子成为了中考状元，连整天叽叽喳喳就爱玩的李妙都踩线考上了一中。
整栋小楼里的五个孩子，除了陈肆上体校，其他四个竟然都上了一中。
郑一鸣妈妈坐不住了，对郑一鸣的要求越发高起来。一整个暑假，母子两人因为成绩爆发了不下三次的争吵。
“今天吵得有点大啊。”李妙听了一会儿，感觉他们越吵越激烈，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了。
只听一声“不读了”，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
付一卿和李妙都愣住了，眼看着书本噼里啪啦从楼上掉落下来砸在院子里，纸张洋洋洒洒跟着飘落。
“……傻逼吧，”付一卿皱眉，“他自己会下来捡么。”
“哥们瞅着挺硬气，就是有点贱啊。”
今天付林上中班，要半夜十二点以后才会回来，为了避免他担心和误会，付一卿和李妙只好跑出去收拾。
收的差不多的时候，付一卿想问是给他堆门口还是送上楼，回头见李妙蹲在角落翻看一本厚笔记本，走过去问她：“什么东西？”
李妙贼兮兮回头，眼里泛着兴奋的光。她抬头往郑一鸣家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往下看，把本子往腋下一夹准备私藏。
小声在付一卿耳边说：“郑一鸣的日记本，难怪读不好书，这sb发情了！”
“……”
宝宝，上天垂爱小陈，但是小陈垂爱你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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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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