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发现了不对劲?我记得刚来罗府时,见到的罗崇刚,都说他身患疾病已许多年,但那日我见他唇色正常身上却有很重的药味,当时以为是身子好转了,但现在想起来总觉得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就像是……故意用冲鼻的药味掩人耳目。”时柒说,“那私宅承载着白蔹和罗崇刚相守的记忆,而今夜她不顾大雨上山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荀木见她眉头都拧成毛毛虫了,不禁失笑道:“想不通咱就不想了,越想越头疼。”
时柒越想越不对劲,她猛地站起来,很严肃地跟荀木说:“不行,我直觉不对!荀木,我们也得去山里一趟。”
荀木也看着她,目光逐渐温柔,他说:“好,我跟你一起去。”
外面大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山路崎岖又湿滑本就不适合出行,但荀木还是同意了,时柒知道他肯定会跟自己一起去,不用过多问对方愿不愿意,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罗崇刚迎着雨赶到私宅里已经是狼狈不堪,许是因为慌张,他从马背上跌下来裹了泥,背上的雨珠像是千斤重压着他差点起不来。隔着层层雨幕,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朦胧间却看见二楼回廊上站着一个人,他知道是她。那人依旧在高处睥睨着他,如同过去许多时候。
他心有不甘,终于挣扎起来,踉跄着走进房里。白蔹也从楼上下来了,见到他,并没有很意外。她煮了一壶茶,神情自然地为他倒了一杯。
“一路赶来淋了雨,很冷吧?来喝杯茶暖暖身。”
这是这么些天以来,白蔹第一次对他这么温柔,太温柔了,温柔得他想落泪。可他却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因为他知道,在她面前示弱没有用。
罗崇刚没有落座也没有喝茶,他环顾着四周,目光哀颓。他沉郁了片刻后开始自顾自地说话:“许多年前,世人皆知罗家有了一对双生子,哥哥各方面都卓越,先是通诗书文采斐然,再是懂君子之道,为人谦卑,除了身子不好,没什么不值得艳羡的。弟弟则截然相反,从小就闯祸,一事无成。弟弟总是羡慕这个哥哥的,因为哥哥什么都有,就连为了养病,父亲也不惜重金在此建了一个私宅。但估计哥哥怕弟弟心里不平衡,时常跟弟弟说,也很羡慕弟弟,因为可以活得肆意自在。”
“不知真假,但兄弟俩关系于外人来说,算得上很和睦,可平静的日子却出了意外。哥哥病情越来越重,他本打算远离喧嚣,来这宅子里休养一阵子,那日弟弟闲着无事,也跟着一起来,谁料许久没人住的院子竟出现了毒蛇,哥哥稍不注意就被咬了腿。当时便让小厮架着马车往山下赶,因为下雨山路湿滑,马车遭到很严重的侧翻,小厮滚到了山坡下,弟弟心生贼心已久,难得遇到这么个好机会,料想也活不了了,于是当时趁着哥哥中毒昏迷,换了两人的衣服。”
“你从山下赶来时,弟弟就冒充了哥哥的身份。”眼眶里再也包不住那些泊泊而淌的泪,洗礼了他整张脸,“你早猜到了,甚至也能猜到毒蛇都是我放的,是我狼子野心妄想取代他,毕竟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人。所以你即便不拆穿但对我冷眼相待,所以在我提出给他配阴婚时你反应如此强烈,所以无论我怎么学着他依然得不到你真心相待。”
罗崇正语气已经逐渐哽咽:“我甚至卑微到甘愿当替身,谁知竟连替身都不配。你不拆穿我,是想报复我吧?你已经做到了,让我这么痛不欲生。你今夜引我来这,还要什么?命么?尽管拿去,我还有什么所谓呢。”
何其可笑,兄弟俩都喜欢上同一个人,没人知道,罗崇正对白蔹是一见钟情。
“轰隆”一声,闪电映着屋里角落,也映着白蔹一脸森然,从始至终她都不为所动,像是与她无关,但若仔细看也能看见她眼底闪烁着的泪光。良久,她长叹一声,笑得十分苦涩:“当初荀木说得对,我不该与罗崇刚结缘,更不该嫁给他。”
随即她站起身来,走到罗崇正面前,轻飘飘地说:“我不要你的命,因为是你放的蛇害他没命,让他走时都没有个全身,但我想他那么善良的人想来也不想你死,所以,要你一条腿就够了。”
“把这条腿还给他了,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里,至于去哪你不必知道。”
许是心脏太痛牵连全身,罗崇正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又笑又哭看似疯癫入魔,实则哀莫大于心死,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生死不复相见么?这样也好,也好。”
“阴婚失败了,神婆说赵小姐不愿意,想来也是知道死去的人是哥哥。”狂风吹着檐上惊鸟铃,夹掺着雨势传来忽远忽近地清脆声,罗崇正哭不动了,他望着对面檐上,目光空洞,思绪飘了很远。“趁人还没来,动手吧。”
时柒和荀木快马加鞭赶来,可还是晚了一步,白蔹的刀落在罗崇正腿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山间。白蔹握着刀的手还在发抖,脸上连同衣裳沾了许多殷红血迹,场面已是触目惊心。
画面太过血腥,荀木拉着时柒退后,他挡在了时柒面前。
“白蔹,我早就告诫过你,你不该嫁给罗崇刚的。”
“兴许吧。”用力砍下这一刀似乎用尽了白蔹全部力气,她扔下刀,整个人有些木讷,她呆滞地看着荀木说:“现在把他带去医治,兴许还有命活。”
荀木让下人将昏迷的罗崇正带下山,希望还能救他一命。
白蔹掏出手帕,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血迹,淡然仿佛刚刚砍人的不是她也浑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了了之后,稍稍侧头才能看见荀木身后的时柒,她笑笑如最初般和善:“我马上要走了,荀公子可否让我单独跟时柒姑娘说会体己话?放心,不会伤害她的。”
荀木刚想拒绝,身后的人轻轻拉扯了他衣服,他回头那人一边用眼神示意他,一边又说:“不怕,我跟她说会话。”
荀木握紧了拳头,眼神流露担忧,心里挣扎一会儿终还是退步了。他摸摸时柒的头,嘱咐着说:“我就在门口,有事一定要叫我。”
“好。”
荀木走后,屋里只剩两人。
“他可真在乎你。”白蔹不知想到什么,一脸艳羡,“好好珍惜吧。”
“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
白蔹笑笑不以为然,她话锋一转说着:“你们应该知道了,如今我已经为他报仇了,他得以安息,我终于可以安心的走了。”
“我猜,你之前警告我一事是真,说是感谢我也是真,而感谢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帮罗崇刚修复了灵魂吗?”
白蔹不置可否,道:“是的,别人不知道,可我却是知道的,时柒姑娘你与那些连线师不一样。”
时柒深吸一口气,又问:“这件事你告诉了多少人?”
“放心,我没别人说。”
“那你能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有什么目的,我与他的关系,算是一利还一利罢了。”
“白蔹,你很聪明,你学着去揣度人心,去利用人心,可你也太单纯了,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所看到的那样,那个幕后人没那么简单的。”时柒看着他,发现她的头发开始变白,从头顶蔓延发间,她呼吸一顿,“你……”
白蔹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皮肤也开始松垮,呼吸也乱起来,她还在竭力地想说什么:“帮我……帮我……”
“帮你什么?”
“化成……血水,去……救……罗崇正。”
脓血从她五官各处流淌出来,变得狰狞又恶心,一个美貌女子一瞬间变得衰弛恐怖的模样,时柒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右肩被用力一掰,接着视线兜转,她只看到了屋外雨夜。她靠着一个温暖胸膛,熟悉的声音响在她耳侧。
“白蔹,你找死!”
荀木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时柒脑后,似在无声安抚她。时柒从小就接触死人,也见过许多渗人的尸体,从没被吓到,这次也没有,只是她想不到的事,为什么白蔹会变成这样?她脑子乱成一团,而抱着她的人似乎更乱,因为她听见了他炙热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似乎随时都能跳出来。
时柒闻见乌木的味道,正气中带着温柔,清冽感抚平躁动的心绪,加上他身上独有的温润气息,她被这气息熏红了脸,手也不知往哪放只能垂直放着。直到身后没了声响,荀木才放开她。
“没事吧?”
时柒摇头,又见他并无不自然,也将自己心底那点躁动压了下去。她看着地上的一滩血水,问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白蔹本就不是人。”对上时柒惊讶的表情,又说,“她曾是山中一味草药,就是白蔹草药,百年修炼成人,许是初为人形时恰逢遇上罗崇刚,未入世不经情事,因为对方救过她,所以就以报恩留在他身边,时间长了便两情相悦吧。”
时柒从没想到报恩以身相许的事会让她遇到,她有些唏嘘:“所以即便罗崇正做错了事,她要他一条腿也是为了报仇,而最后让我帮他救罗崇正只是不想他死。”
“嗯,白蔹之前已经暗里费了许多精血想治好罗崇刚,奈何她道行太浅,她那点精血根本就没用。今夜应该是她耗尽了全部修为,报了仇也留罗崇正一条命,若罗崇正不是罗崇刚弟弟,估计都没命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白蔹不是人的?”
“我曾阅过许多书卷,也识得一些奇闻怪谈,事物万千,也相信着妖的存在。白蔹身上的妖气藏得不够好,多观察几次就能发现了。但人妖总是殊途,虽然罗崇刚的死不是她直接造成的,但也因她,他才多了此劫难。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告诫过她,她不信罢了。”
时柒看着收集血水的程旭,心里五味杂陈,本想借白蔹引出幕后人,没有如愿倒是听了一桩怪谈。他们坐上马车驶离宅子,人去楼空,一阵风吹灭了烛火,将那点残余的生气也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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