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苔自初中起，也像早春的杨柳枝一般迅速长开。十六岁时已经大变了模样，清俊秀美，高挑又窈窕。
她没有告诉黎深自己过来天行市找他，只知道他今天有空。到了后却一直没收到黎深回的消息，只好摸瞎去黎深住处等他。
雨苔有个特别特别好的消息想告诉他。
黎深大三开始实习轮岗，又拿到了直博的名额，在校外找了单间住图方便。雨苔和父母来过几次。
进门看到了挂在墙上的背包，屋子里却静悄悄。雨苔阖上门，轻喊了几声，没人应声。
卧室的门半掩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隐约能见床上卧着个人。
下午睡觉，昨天又通宵了？
雨苔推开一道门缝，提着脚跟走到床边坐下。初春下午明亮的阳光沿着那道被推开的门缝浅浅照亮了这间不大的卧室。她也看清了他脸上的疲惫。
很久没见到他的睡颜了。刚上大学的时候还是碰上休息就要回家的。但忙起来之后，只有逢年过节偶尔得空才回临空市。
这样静静注视他的时候这几年竟然罕见。
黑暗滋长情愫，她坐在床边，思绪慢慢散开。
又是什么时候回了临空市也是回黎家一个人住，而不是回她家的呢。雨苔竟然无法回答。
像这样不戴眼镜的样子，也想要说一句久违。
她伸出食指，蜻蜓点水落在他的指尖。沿着修长的指节向上，缓慢掠过起伏的衣褶。
工作与科研赋予了他远超年龄的沉稳与安妥，此时脱下眼镜安静沉睡，才显出些二十岁的少年人的青稚。他眉头轻蹙，脸色泛着些白，眼下挂着黑眼圈，嘴唇因干燥而唇纹略重。即使如此，也掩不住清俊面貌。
那根手指，最终落在他的眉心，极轻地揉了揉。
指腹却传来略沉略烫的温度。她将手贴上他额头，有些些烫手。往周围瞧，看到床头柜上放着退烧药与水杯。不算明亮的屋内，隐在角落。
······照顾好自己啊。
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严苛而古板地监督她的日常作息，对自己，却太过随意。
但如何指责医生呢。雨苔将手贴上他的脸庞，轻轻抚摸。
好长的眼睫毛。比她体温隐隐高些的温度从掌心传来。
幸好，在退烧了。
天之骄子总是光鲜亮丽、令人艳羡的，但看着他走到如今的雨苔一家知道为此要付出了多少。压力与疲惫始终压在他的眉头，她眼看着近几年黎神越来越内敛，沉稳，逐渐成为一个靠谱并被人评价为高冷的医生。
也只有在家人面前还会眉目舒展，展露孩子气或者逗人玩的恶趣味。
黎深学校的那棵许愿树，她许过很多次愿望，从不曾对人坦白过内容。只因实在简单，说出来却变得羞耻又轻飘。
求家人身体健康，黎深开心一点。要那种毫无顾虑、完全展颜的开心。
很想他，但不能多想。
黎深太好，喜欢他再正常不过。但因是她，事态就变复杂。
雨苔凑近黎深的脸，鼻息可闻。她闭上眼，脸颊贴上他的，却不敢用力。慢慢从他的脸旁滑开，将脸埋进枕头，身体轻轻悬在他上方。不细看，是一个拥抱。
松软的织物和他身上一样，有股干净的植物洗衣液的味道。明明没有关联，带着他的体温，雨苔总联想到太阳晒过之后，带着太阳余韵的被子散发的味道。
妈妈曾感叹，两个孩子关系怎么不似从前亲密了。雨苔上高中之后，她甚至无法像以前那样玩笑似的打趣嗑CP。又只能自问自答，孩子长大了。
是的，再亲密的孩子，长大了也是要各自成家的。但也将因为家人的身份而遥遥地、不可动摇地牵挂着。这已经足够了。距离是为了早日习惯与黎深渐行渐远的生活。
是她问心有愧。
她睁眼，收起落寞的神情，暗笑一声。拨了拨他眼前的头发，直起身。准备出去找点事做等他醒来。
黎深愿意袒露心迹的对象本就不多，如果视如亲生兄妹、甚至被他带大的妹妹喜欢他，会很困扰吧，处境多么尴尬啊，只能和她家都渐渐疏远了吧。
何必让他一个人。她的那些心事，倒也没有那么重要。
她刚刚转身，人还没坐直。身后猛地伸来一只手，牢牢拽住她的胳膊。雨苔一惊，摔在他身侧，脸正埋在他颈间。她觉得那烫意顺着黎深的皮肤烧到她的脸上，耳边似乎听见不知是谁的脉搏的震动。身后一只大手，按在她头顶，似乎轻抚了几下。
雨苔心如擂鼓，他醒了么? 那刚刚 ——
抬眼却看见他半阖的眼帘，缓缓阖上。按在她头顶的手也松了，懒懒垂下。
——原来是睡糊涂了。
但还是惊到他了。
她将黎深的手放进被子里，心如乱麻，匆匆走出卧室。
黎深天色将晚才醒来，头痛好了许多，体温也正常。
看来确实该休息了。他趿着拖鞋端着水杯出来，却看到了沙发上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包。
阿苔。
昏睡时似乎也梦见了她。梦见阿苔倒不奇怪。但今天的梦里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晰，触感反而十分真实。她离他···好近，叫他忍不住心生留恋。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没有。黎深想起那似真如假的触感，自嘲一声。
到底是一场梦吧，烧糊涂了。
他坐在雨苔的包旁，慢慢啜饮剩下的半杯水。翻出手机发现她果然不告而来，轻轻笑了一声。
少有的孩子气，看来有惊喜。
黎深悠悠回了条消息过去，说在家里捡到了一个包，不知道失主在哪。
看着聊天屏幕，随手上翻，为那些有的没的的闲聊露出几分笑意。又有些愁，这两年的分享不似从前，黎深想叫她明白，又怕她困扰。年纪还小。黎深只能自我安慰。
雨苔的消息来得也快：是我的（笑脸）。你醒了，感觉好些了么？烧退了没。
黎深：已经退烧了。感觉好多了。（摸头）失主去哪玩了？
雨苔：就在附近转了转，在回去的路上了。打包了你之前提过的很好吃的鸡肉。
黎深：叔叔带你来的？晚上想吃什么？之前说想吃的几家都离得不远。
雨苔：（皱眉）生病了别想这些，晚上我简单煮一点。我有好好好消息要给你说。
黎深：这么多个好？等你回来。
他拿了本书看，水刚烧开，就听见了门响。黎深起身要接她手里的打包袋，
雨苔：“你休息吧。”饶过他往厨房去。
黎深却没等来紧跟在她身后的叔叔或者阿姨。
他不由地有些心慌，微微变了脸色，紧跟着她进了厨房：“······你自己偷偷来的？”
雨苔看他这样，暗笑，将手上的打包袋往厨房放好。不吭声，悠悠绕过他回了客厅拿自己的包。
这是什么，叛逆期？黎深有点头疼。跟在后面，轻轻皱眉：“阿苔。”
却见她递过来病历本：“我哪有那么胡来。”
雨苔这些年的病历本多得能垒到膝盖，每一本他都看过。
黎深挑眉，微微瞪圆了下眼睛，心中隐隐有个猜想。接下病历本，雨苔凑过来：“就这么倒着翻，看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的字龙飞凤舞，黎深要看懂却是轻而易举。
【患者恢复良好，临床症状减轻至接近正常状态。】
雨苔贴在他胳膊边，眼睛亮亮地抬头望他：“我自己来的，但不是偷偷。”
她笑起来，像春冰融化。配上初春的明亮日光，新抽条的萌芽一般令人心颤动容的靓丽。
“我痊愈了。以后只要每年体检就可以。”
话音未毕，已被黎深抱了个满怀。温润如玉的含笑嗓音响在耳旁：“这确实是个好好好消息。”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体检报告都是同样的内容，说不上坏，但还要“继续观察”。没想到还有“几近痊愈”，可以独自出行的一天。
生机，他最想在她身上看到的东西。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事情就在一个如此平凡的春日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黎深搂紧了她，下巴压在她发顶。又想，难怪这次收到报告没有多提。这几天一定把她憋坏了。
真好啊，阿苔。真好。
他极轻极轻地，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顶：“憋了这些天，毅力非凡。一定给你补上大礼。”
雨苔想起下午那个拥抱，又乱了心神。她强作镇定，抬手拍拍黎深的背，一个带有礼节的拥抱。略有些尴尬地从黎深怀里退开：“我想来送惊喜。结果发现有人病倒在家里。”
黎深默默收回手，退后两步。回身去厨房拆她带回来的鸡肉，笑答：“你照顾好自己，我才能好得快。”
雨苔跟着进去装盘，赶他出去躺着：“主语应该反过来。现在是你不遵医嘱。”
又没收了他手边佶屈聱牙的大部头医科书：“这些书今日禁止。”黎深乖巧卧在沙发上，问她：“和叔叔说的几点回去？”
雨苔给他盖了毯子：“下午给舅舅说了，他们喊我去家里住。明天来找你吃晚饭。”
回去厨房还不忘截他的话头：“舅舅来接，我看你睡了再走。”黎深就吞了到嘴边送她过去的话。
他想再点一些，看了会手机问雨苔加点什么。她沉默地过来，点到甜点界面，删掉了所有甜点：“想吃甜点的人肯定不是我。”
黎深感到嘴里发苦：“···小题大做。”
雨苔微瞪圆了眼睛看他，这人去年底刚补过牙：“不怕做根管治疗？”
长开后她眼睛带了点上挑的弧度。这个表情，让黎深想起她小时候，眼睛圆圆的，在他怀里哭。
可爱。
黎深暗笑，无奈道：“是，你最贴心。别的呢？”
雨苔加了两个清淡的，又调回甜品界面递回去：“······只能选一个。”
她对上他总是自己先退一步。黎深翘起嘴角，应了声好。
雨苔在这里没有呆太久。黎深说自己是医生，很确定已经痊愈。雨苔当场打给自家父母告状，美名其曰接受老前辈的教育。听完雨苔妈妈的唠叨，只好顺从雨苔的要求，等舅舅到了楼下，他就早早睡了。
却梦见了雨苔。醒来时看着下身叹气。
关于雨苔的梦，多数是过去嬉笑打闹的记忆，许多清晰的幼年时待在一起的样子。还有一些关于将来。
偶尔是今夜这种，不多，但也有。
黎深自渎频率不高，更依循某种规律。虽说当牛做马影响xing yu ，但归根结底，是觉得比起依靠xing 提供多巴胺，不如运动来得健康。梦到雨苔，算作例外。这些时候，总格外想亲吻雨苔莹白的脸上专注望着他的，晶莹又黝黑的眼睛，还有鼻梁侧边的那颗小痣。
想牵她的手。
黎深起来喝了点水，揉了揉眼，等一时的兴致过去。纵使能感受到雨苔父母对他的认可，但雨苔一无所知。如此这般，问心有愧。
今夜窗外的月亮极美，弦月带着一圈浅浅月晕，明晃晃高悬天外。夜色显出微妙的湛蓝色。邻里都睡了，远处还亮着些霓虹灯火。静谧的夜里，或许是风声，亦或是树叶相触的声响。听不清楚辨不明白的若有似无的声响，恍若夜晚的呼吸。
想看月亮的话，现在倒是个好时候。
不知道在对谁说，又像是确切地对着谁说。
他倚靠床头，看着那轮月亮。想起今天久违的拥抱，以及昏睡时逼真的手感。
想起她的回应，露出一个苦笑。
心中轻轻呢喃：你会看到么。如此好的月亮。
阿苔。
后面肯定得写，但最近忙，看看下个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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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久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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