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一到，图耻莲和图洛晴依皇后所言被如期送回图府。
马车骨碌碌停在大门口，二人掀开布帘，只见二姨娘、三姨娘，还有二小姐图洛媛早已和下人们一齐守在了门口。
“洛晴，娘的乖女儿，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可知娘有多担心你！”
还未等洛晴的双脚踏出马车，二姨娘便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住洛晴哭了起来。图洛媛见状连忙也赶上前去，一边安慰母亲，一边扶妹妹下车。
“娘，您这是做什么，女儿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瞧您哭的！”图洛晴笑着用袖子给二姨娘抹了抹眼泪，和洛媛一人一边地搀起她往大门里走，二姨娘这才勉强破涕为笑。
而图耻莲这边就明显冷落多了，她一脚踏出马车，看着已经逐渐走远的二姨娘她们，无奈地摇头笑笑。
一旁的三姨娘携着侍女走到她跟前，担心地说：“耻莲，这些日子不见，你都瘦了。”
图耻莲拉起三姨娘的手，对她大咧咧地笑道：“哪里有瘦？女儿在宫里吃得好住得好，三娘莫要担心。不信您看，我这手腕子都比去时粗上一圈呢。”说着就要去撸袖子给她看。
“你这丫头，”三姨娘一把按住她的手，嗔怪道，“这天这么冷，哪有女孩子家动不动就露胳膊的，被你爹爹看到又要说教了。”
“三娘，耻莲这些日子很是想您。”图耻莲闪动着眼睛，态度诚然地说。三姨娘见她如此，眼泪又要打转，只得用袖子掩着面颊哽咽道：“好、好，娘都知道！娘也想你啊……你在宫里这些是日，为娘最担心的便是你的安危，知你性情耿直，又知你脾气倔强从不服输……可这样的性子，岂是皇宫里容得下的！好在——”
“好在——我已经平安回来啦！”图耻莲张口打断她，笑着晃起三姨娘的双手，“好了好了，三娘，咱们进屋再说罢，您看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可有什么吃食给我？”
“就知你会喊饿！”三姨娘本要继续倾诉的焦虑一下子被耻莲的“饥饿”给扫空，“我早就在房里给你准备了点心和小吃，你且先垫垫，晚上你爹爹特别为你和二姑娘准备了酒席洗尘，到时候再大快朵颐亦不迟。”
图耻莲欢快答应，二人相互搀扶着也向府邸走去。
简单吃了午饭，收拾了行装，忙碌完的耻莲回到自己卧房里休息。房里的梳妆镜还摆在她走时的那个位置，案台上的书也还摊在她走时读到的那一页，卧房里的一切似乎都不曾改变，唯有床褥被换新了而已。
她缓缓走到床边，一下子仰在了榻上，眼睛里映入的是床沿上淡青色的纱幔和木梁上隐隐约约的雕花。可即便是这样熟悉的、几乎被注视过无数次的事物，此时也让她有种恍惚之感。
甚至，是陌生之感。
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传来。门外的人在轻唤“小姐”，图耻莲起身开门，见一侍女立于门外，满脸焦急。
“小姐，三夫人让奴婢来请您去用晚膳。”
耻莲点头，简单换了身衣裳便去往前堂。此刻众人早已围着硕大的圆桌坐好，其中还包括远房舅舅敏赫里大人和他的一双儿女——敏鹭、敏鸳。
图阿勇和大夫人坐在正中，其他人则依次排开，刚好留出一个正对图阿勇的空位。耻莲耸了耸肩膀，坐了上去。图阿勇并没有因她姗姗来迟而显不快，反而率先向她和洛晴的方向端起酒杯：“今日是本将军两个女儿回府之日，多日不见，爹爹一直为你们担心。如今既已回家，而你们舅舅和表兄妹也都在，咱们一家相聚，甚是难得！”
众人听罢，一齐举杯相敬，大夫人更是开心地和敏赫里也互碰了酒杯，敏大人笑堆满面，慈眉善笑，也丝毫没有朝堂上一举夺人的架子。敏赫里为当朝一品文官佐使，还是大夫人的远房表弟，虽在政见上与图阿勇并非完全一致，但总也算相互扶持、左右照应，因而两家人也走得比较近，尤其是独女敏鸳，俨然已成为了将军府的常客，而长子敏鹭却并未经常露面，如今能来，倒也让人几分惊喜。
“敏鹭表哥许久未见，妹妹都快忘记表哥的相貌了。”吃过片刻，图洛晴向敏鹭端起酒杯，笑着责怪。敏鹭眉角微浮，嘴角微翘，吟吟笑道：“洛晴表妹心里怕是一直装着别人，这才会想不起为兄的相貌罢？不知表妹这次入宫，可是寻到了心上人？”
图洛媛听他这么一问，生怕又触动洛晴的伤心事，于是连忙打岔：“表哥哪里话，三妹这次入宫乃是奉旨侍奉皇后娘娘，哪有机会寻‘心上人’。”
“寻到又如何？为寻到又如何？”而图洛晴竟出乎意料地没有恼怒，反而笑道，“哪日表妹若是真寻到了，表哥到时可要记得备个大红包才是！”
“表妹的喜事既是为兄的喜事，红包自是当然。”
“洛晴，女孩子家的，休得乱说。”大夫人见她口无遮拦，忍不住嗔怪，可一旁的二姨娘却又将脸挪近了几分，接过话茬对敏鹭问：“那少爷身边可有像样的才俊？也给二姨娘的两个女儿介绍介绍？”
图阿勇一口酒差点呛出来，恼道：“妇人家都忙些什么！敏鹭如今身负要职，哪有功夫在意这等小事？休要叫人笑话！”
敏赫里见状连忙又抬手为他重填了一杯酒，温和劝道：“夫人也是为小姐们着想嘛，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就是嘛爹爹，娘亲也是随口说笑而已，来，让女儿陪您喝一杯！”说着，图洛晴便起身走到图阿勇身边，扶着父亲的肩膀两人一起仰头喝尽了杯中酒。
一旁的图耻莲也不说话，只顾安静地往嘴里夹菜，而三姨娘却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她为耻莲填了杯茶，用手指轻轻将茶杯推到她面前，温声道：“慢点吃，喝点茶顺顺。”
耻莲点点头，也喝了茶。
“现在你二娘三句话离不开攀亲事，估计是怕三小姐情伤过重，想尽早断了她的念想。”三姨娘小声叹道。
“情伤？也许只是无故担心罢了。”
三姨娘疑惑地问：“此话怎讲？”耻莲目视前方，平静道：“我也是瞎猜罢了，只觉这凡事自有定数，唯有走着慢慢看。”三姨娘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的侧脸，终是没再问下去。
晚饭过后，大夫人提议去庭院里赏月，于是众人便裹起各自厚厚的裘衣和棉袍，一个个笨拙地向院子里走去。图耻莲因傍晚时走得急，且卧房离前堂也不远，所以并未穿得太厚，如今若去室外赏月不免穿得太过单薄些。
大夫人见她衣着单薄，忍不住吩咐下人：“四姑娘穿这么少可不行，快去取了衣服送来。”而二姨娘见状却不禁皱眉道：“这都几更天了，取完袍子再去，月亮岂不要落没了！”
耻莲见众人都在等她，心里也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对爹爹和大夫人道：“其实这雪中看月的风雅之事女儿向来也没什么兴趣，如今别再因女儿扫了大家的兴致，此番女儿便不去了罢？”
“这……”图阿勇正为难着，二姨娘身后的三姨娘却笑着说：“那可不妥！今日难得齐全，耻莲只管穿三娘的裘衣便是。”说着便要去脱裘衣，可刚扯开一条绳扣便被另一只纤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按住。
那人温声如玉：“三姨娘无须担心，四表妹穿我的披风即可。”
说罢，敏鹭便将自己的黑披风从肩上解下，一下罩在图耻莲身上，厚重黝黑的毛皮料子将她瞬间裹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张小小的脸在外面，满是惊讶的神情。
敏鹭小心翼翼地为她系好颌下的扣子，解释道：“我平日经常习武，身体硬朗得多，如今少穿一件也无妨。倒是四表妹别被冻坏了才是。”
图阿勇见他如此，忍不住点头赞赏：“敏鹭风度如此，姨父要替耻莲好好谢你才是。”
敏赫里笑着客气道：“将军过誉了，犬子不过举手之劳，无须让四小姐挂怀。”
众人接着一同走入庭院，抬头望去，夜深人静，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几颗星斗和一轮弦月高挂于空中。此情此景，敏赫里忍不住吟了几首古人赞月的诗，而图阿勇也附和了几段歌叹爱国的词句，一时之间大家竟也争相吟诵，十分热闹。
“此时若是有曲子听就好了。”
夜风吹过，图耻莲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顺着声音看去，见微弱的月光下，敏鹭似乎正望着自己。
“听说表妹在宫中弹了一首好曲，更得了一把好琴，可有此事？”
“表哥说的可是浏阳王的黑玉琵琶？”
敏鹭的呼吸在寒气中结出一簇簇白雾，他的声音温和却又似乎夹着一丝不甘：“正是。”
“不过是浏阳王借放在我这而已，终归以后要还回去的。”图耻莲自嘲道，“表哥也知我最不喜那些琴啊曲儿的。”
“表妹能得浏阳王垂青，又能与六皇子联姻……当时听爹爹说起时我竟还不信……”许是月光暗了，敏鹭的轮廓似又模糊了几分，“终归是我大意了，才让事情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不远处的另一端，敏鸳和洛晴她们正借着月光观察树枝上的冰凌，嬉笑不绝，就连耻莲也看得有些出神。
“莲儿，你心里可有那六皇子？”
图耻莲蓦然怔了怔，缓缓抬起头看向他：“表哥，我……”
“罢了，如今再问你这些又有何用呢。”敏鹭的声音再一次沉了下去，单薄的穿着似乎让那身影也跟着变瘦了许多，“六皇子的确是人品才能皆为出众，不失为一良人……为兄也希望莲儿可以幸福快乐。”
不知为何，此时的敏鹭竟让图耻莲感到有些愧疚，因为这蓦然的情愫从何而起，她竟没有半分头绪。从小一起长大，见面不多，交谈不多，了解也不多，只有儿时偶尔的玩耍和为数不多的年节才会见上一面，可何时起，他们的关系竟开始变得不再普通了？何时起，他对她竟生出了这般超出友谊或亲情的情愫？
第二日，敏赫里便带着一双儿女告辞了。坐在马车里，敏鸳一脸不高兴地埋怨道：“哥哥真是糊涂！都什么时候了，还对那个野丫头念念不忘！”
敏鹭眼神一横，冷声道：“鸳儿休要胡说。莲儿也是姨父的女儿，这样讲对她不公平。”
“本来就是嘛，那图耻莲有什么好？没娘管教，性情顽劣，身上哪有半点配得上哥哥？何况就算我说错了，如今她也已是圣上亲指的皇子妃，所以哥哥的那些心思还是趁早打消的好！”
敏鹭目光低垂，嘴角却抿得更紧了。敏赫里见他二人如此，捋了捋胡子叹道：“敏鹭，你妹妹虽话说得重了些，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爹爹知道你倾心于那图耻莲多年，但她以后注定是要嫁与六皇子的，如若让圣上和皇子知道了你有这番心思，罢官事小，就怕会危及你的性命啊！”
敏鸳一旁接着道：“况且天涯何处无芳草，哪个姑娘不比那图耻莲强？我就觉得洛晴表妹不错，不但人美嘴甜，而且聪明能干，谁娶了都是福气！最重要的是，她娘亲还和宫中许多贵族关系甚好，以后对哥哥来说都是很好的扶持。”
“够了，别说了！”
敏鹭大声打断道：“我累了，想下去走走！”说罢便叫停了马车，掀开帘子下了车。“爹爹您看！”敏鸳不服气地指着敏鹭逐渐走远的背影，对敏赫里说。
敏赫里却将敏鸳的手臂按下，缓缓道：“行了，让他静一静也好。”
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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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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