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不绝于耳,一队队人马在草野和树林中来回穿梭,脚下的猎犬紧跟主人的脚步,随时准备扑向奄奄一息或来不及逃脱的猎物。
谦生的白马行如疾风,跳如脱兔,将后面护驾的随从们甩得老远。她正敏捷地追赶着一只雄鹿,翻过山坡时的身影轻盈得恍若一抹白光。雄鹿即刻近在眼前,落入了她的射程,她正要举弓射杀,侧面身后却突然围抄上一个人影,手中的长弓几乎是同时瞄准了猎物。
猎场上抢夺猎物一向平常,最终谁能猎得目则全凭本事,尤其雄鹿从来都是猎物中的上品,更是彰显捕猎技术的最好证明,自然没有谦让的道理。
这样的机会一旦遇上怎可放过,那人迅速挺起胸膛,将长弓又拉得更满了三分,一松手,长箭顺势而出——
雄鹿没有叫,倒是谦生的白马提起了前蹄,发出彻耳的嘶鸣声。看着明明就要得手的猎物被人先一步猎杀,谦生目光冷冽,很是不悦地调转了马头。
正对上一双藏着笑意的双眼。
“良齐王出师不利,难道是故意让着本王?那本王也不好推脱好意,承让了。”浏阳王抱拳揶揄着。他身后的监察侍卫们一拥而上将躺在地上的雄鹿捆得严严实实,提着带走。
谦生厚厚的头盔下传出略显生硬的笑声,“出师不利不过是表象,这才刚刚开始,奉劝殿下还是不要高兴太早比较好。”
浏阳王扯过缰绳走到她前面,漆黑的眼睛透出鹰一般的寒厉,“良齐王大可放心,在我大武,随便拉出个男子都是一身武艺,就算是像我这种最不擅长舞刀弄枪的爷们,想要赢你也是绰绰有余。”
良齐王仰头大笑,高声道:“那本王便拭目以待了。驾!”她调转马头先走一步,长长的斗篷在半空中绕出了一朵花。
随后的狩猎中,浏阳王和良齐王二人基本包揽了所有的成果。御前接到的战绩通报中有一多半都来自这二人。起先众人还未当回事,可越到后来越觉得诧异。
一向舞文弄墨的三皇子何时也开始对狩猎上起心了?还有那个梁齐国来的女子,怎么狩猎技巧如此了得?两个人的成果不相上下,简直就像在飙劲一样。
士兵们接连不断地前来汇报:
“良齐王猎山羊一只!”
“浏阳王猎猞猁二只!”
“良齐王猎雄鹿一匹!”
“浏阳王猎大雁三只!”
……
中间虽然也会穿插着其他几队人马的零散战绩,但相比这二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武帝越听越觉得稀奇,一方面是惊喜显毓的深藏不露,另一方面也是在担忧这背后的真正原由。身旁的皇后本来还在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见他一脸凝重,忍不住发问:“圣上这是怎么了?三皇子如此骁勇积极,您怎么还皱起眉头了?”
武帝也不好直接表态,只好左顾而言他:“朕是纳闷为何朕的另外两个儿子表现得不尽人意。”他本想问为何会让良齐王如此活跃,但看了看校场上还坐着一些梁齐人,便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淑妃立刻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圣上,臣妾昨日还叮嘱过显绮这孩子,今日定要使出浑身的劲儿,让你父皇好好看看你的长进,没想到却让圣上失望了,待他回来,臣妾定会好好责罚他!”
“朕的儿子朕自会管教,况且这狩猎还没有结束,淑妃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武帝无奈地看了看她,抬手示意她赶紧坐下。
“圣上所言极是,是臣妾鲁莽了”淑妃讪讪地坐回去,假装惶恐地用袖子点了点自己的下颌。
皇后看在眼里,心道这后宫能如此吸引圣上关注的妃嫔,也只有她淑妃王若纤了。这么多年来,圣上虽生养过多个皇子,但活下来的却只有四个:三皇子显毓、五皇子显绮、六皇子显绬,以及七皇子显绰。能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儿子屈指可数,从出身来说自然是显毓最为合适,但他骄纵不涉政事,怕是不行;而最不合适的是显绰,不单单是因为他母妃地位低下,仅是个宝林,更是因为他从母胎里带出来的肺疾多年未愈,什么时候人说没可能就没了。因此五皇子和六皇子才是最有可能的人选,这一点怕是满朝文武老早都看在眼里,身为显绮母妃的王若纤更是早有参透。
如何为子立威夺势,成为淑妃运筹帷幄的首要目标。在皇后看来,她的动作已经愈发明显,甚至明显得藏都藏不住了。
“妹妹不要着急,路遥知马力,兴许这都是孩子们的战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不是吗!”皇后笑着对淑妃劝道。她必须要摆出大度和蔼的姿态,慢慢探查对方的用意。如果单纯比拼母家,皇后的外戚未必不是淑妃的对手。
人堆里钻出一个小小的身影,端着两袖绕到武帝身前,深鞠一躬道:“请父皇不要着急,儿臣虽没办法与哥哥们一起竞技,但是平日里也和哥哥们一起练习,深知哥哥们个个武艺了得,猎个鸟兽简直易于反掌,如今迟迟不传捷报并非因为技不如人,而是因为心怀慈悲。”
“哦,此话怎讲?”武帝看着自己这个最不起眼的幼子躬身膝下,饶有兴趣地问道。
显绰也不怯场,声音洪亮道:“回父皇,之前五哥曾偷偷告知儿臣,说天下万物有灵,他最不忍的便是无故杀生。若是为了填饱肚子尚可接受,但若是为了一己之乐,便再没什么意思。还说,如果单是为了练技,那么移动的假靶子也是可以成事的,不一定非要用活靶子。儿臣以往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用之人,但听了五哥的话以后方觉醍醐灌顶,骑射虽重要,但仁爱更可贵,这样儿子将来也可以用仁爱之心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罢抬头,直直看着自己的父亲,“……所以儿子觉得,五哥不出手,乃是为了慈悲。”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坐在四妃身后的金宝林吓得脸都绿了,心道一个没留神,怎么自己的儿子就冲出去了?显绰的这番话美其名曰是为五皇子开脱,但细究起来,矛头却是直指圣上不仁,因为围猎必要杀生,这是不能避免的。
淑妃回头狠狠瞪了金宝林一眼,就像恨不得要冲上去掐死她一样。但心里再怎么愤恨,此时也不得不忍住了,圣上还没表态,是杀是剐,用意何为,所有人都揣摩不透。
武帝凝神看着显绰,许久没注意,发现他又长高了不少。他的这个儿子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什么时候开始也能言善道起来?身上竟一点没有他母妃影子似的。金宝林胆小怕事,出身低微,原来仅仅是孙贵妃的侍女罢了,若不是十几年前阴差阳错爬上了龙床,怕是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按理说,贵妃有权独揽一宫居住,但奈何她却是个念旧的人,一直没有赶走金宝林不说,还允她住在自己的西配殿中。许是好人好报,后来孙闭月一直未能得个一儿半女,但她这个极为忠心的侍女却侥幸怀了龙胎,自此孙闭月便将这孩子“视若己出”,在宫里有她撑腰,显绰便可和其他子嗣平起平坐。
所以很难说显绰这番头头是道的言语,背后没有孙贵妃的授意。
出人意料的是,武帝的眉头松了不说,反而脸上漾起了笑容,他对显绰招招手道:“过来。”
显绰没有丝毫惧色,十分坦然地提裾走向脚蹬,弯身福坐在自己父亲的膝前,扬起脸看他。这孩子的眼睛灵透得如同宝石,眸光里浅浅地漾着清波般的澄净,相貌虽不及他的几位哥哥,但落在人群里也绝不会被人忽视,更难得的是,他的眉间有着和武帝一样的决绝和坚定。
“朕的儿子长大了,说的话句句在理。”武帝慈爱地抚着显绰的额头,语气温和,“你说的都对,你哥哥也对,为君者,仁爱最为可贵。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小就已经明白这些道理了。”
“看来平日里金宝林没少在七皇子身上下功夫啊?”淑妃不咸不淡的语气里透着满满地不屑。金宝林只得战战兢兢地说:“回娘娘,臣妾没什么见识,显绰还是仰仗了五殿下的英明才是!”
“宝林何必推辞,你的确费了诸多心思教导,不然显绰他们也不会这么兄友弟恭的不是?”本在一旁不出声的孙贵妃像是看不下去了一样,冷冷递出一句话。
场面有些尴尬,金宝林不敢再作声,杵在那里左右不是。皇后看得脑仁疼,正想着该如何出言规劝,恰好听见远处响起了铜锣声,竟是比赛结束的时辰到了。
几声号角齐响,各路人马陆陆续续带着成果返回到校场内。早上出发前还一个个英姿焕发、腰背笔直,如今归来后则一个个汗流浃背,呼哧带喘。
司猎官带着人手逐一点查各个队伍的猎物,并当场通报出结果。满载而归的子弟固然满脸骄傲,意气风发,成绩稍差的人则免不了要捶胸顿足,唉声叹气。
没办法,比赛就是这样,有赢就会有输。点了半天发现少了两队人,或者说队没少,因为还有五皇子和六皇子在,梁齐国的使臣们也在,是恰恰少了两个人……
“怎么回事?”武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司猎官腿肚子忍不住一抖,忙回禀:“禀圣上,这个……还差浏阳王还有良齐王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他们去哪了?”武帝问。显绰从他脚边退下,“父皇,用不用儿臣带人去找找三哥?”武帝摇头,“你两个哥哥还在,找人也轮不到你,下去你母妃那里休息吧。”显绰点头,转身退下。
“圣上别急,他们可能还在路上,一会就回来了。”皇后劝道,转而又问显绬等人,“早上你们不是一起出发的吗,可知道你皇兄去哪了?”
“回母后,三皇兄走得快,儿臣走散了。”显绬拱手答道,他身边的显绮也跟着点了点头。
“敏鹭,你带人去寻寻,务必尽快带他们回来。”武帝指了指显绮身后,敏鹭连忙领命,带着几个禁军侍卫策马而去。
人没到齐,这比赛最后的结果便不能作数,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着,又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听见猎场方向传来了马蹄声。众人注目去看,正是浏阳王、良齐王,以及身后跟着去寻的敏鹭回来了。
浏阳王下马后单膝跪在武帝身前,“儿臣回来迟了,让父皇担心实为欠妥,还请父皇责罚!”人只要安全了,迟了一些又何妨,武帝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动怒,连声安慰了几句,赐在场众人都平身就坐。
也不知路上都发生了什么,早上还扣着头盔的谦生,回来时却披着长发,头上只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脸颊上还有几道不太明显的红印子,一脸憋气似的坐在椅子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浏阳王。而浏阳王则视若无睹,脸上不但一派如常,仔细看去似乎比早上还要更显几分从容快落。
“六弟,你说这良齐王怎么一副被人占了便宜的忸怩之态呢?突然之间没了爷们儿气,我还真有点不习惯。”显绮看着他们,忍不住侧过头对显绬小声笑道。
显绬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良齐王确实面色不太好,但相比之下自己的兄长心情却不错,正声情并茂地和父皇描述着狩猎时的情况。“她本就是个女人,哪会什么有爷们儿气。”
清点完毕,终于要公布狩猎结果了,司猎官端起榜单高声朗读着,前两名果然是浏阳王和良齐王。二人被各赐金银百两,而良齐王作为女子,成绩又让在场诸位公子钦佩不已,因而又被额外封赏了绸缎和首饰,但她自己似乎却并不太高兴。显绮和显绬分别拿了第四和第五名,中规中矩,勉强尚可罢了。
多亏先前有显绰的“仁心”之论作了保底,显绮的平庸表现才未被武帝怪罪,而显绬因有中毒的经历,下场参与已属难得,武帝自然也没有怪罪。
轰轰烈烈的狩猎比赛便这样暂时告一段落了,众人纷纷回到营帐各自修整,之后的几天虽然还会有各种比试,但开场时最精彩的部分已过,之后的胜负便也不那么重要了。
夜里,湖泊上吹过习习晚风,浏阳王立在河畔。
“所以说,你们还是没能见到她?”
“属下实在该死,那些人看得太紧了,说什么也不让我们见图姑娘一面,属下也不敢硬闯。”早上一高一矮的侍卫此时已经回到营区,正瑟瑟发抖地向主子领罪。
“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浏阳王暗暗嗔道。他早上忙着比赛,本想赛后知会图阿勇一声来着,谁知父皇将图将军叫去谈话,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那接下来怎么办?”侍卫们禀报过图府下人的议论,说图耻莲曾被姥爷扇了耳光,但比起这个,浏阳王在意的是为何图将军会隐瞒事实,谎称她生病,难不成涉及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还能怎么办,先等本王消息,之后再去一次!”
“是!”两个侍卫领了命,速速隐到树影里不见了。
浏阳王负手而立,眼望着湖面,终是叹了口气:“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还偷听人讲话,难道这都是贵国的习惯?”
草丛处传来窸窣声,一个高挑的身影迈入眼帘。一双美眸深邃得犹如柔媚的星夜,她启唇问道:“图姑娘是你什么人,为何你要派人查她?”
浏阳王转身,眼神冰冷,“那本王又是你什么人,为何你会对本王的想法这么感兴趣?”谦生笑了,红艳的嘴唇弯成好看的弧度,“本王不过好奇罢了,好奇殿下为何那么想知道本王和图姑娘的事,而且好不容易赢了赌注以后却不着急来问了……”
原来她深夜前来见他,不过是为了兑换堵住,这个女子还真是言而有信。浏阳王向她走近几步,直到将她整个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才牵起唇角笑着道:“左右良齐王也跑不了,这几日本王有的是时间问你。”
谦生抬眼睨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攀上他的衣领,动作暧昧却又令人不寒而栗。若是换做旁人,也许会心跳不已,或是全身战栗,但对于浏阳王而言,回应的却只有依旧冰冷摄人的目光。
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手已被他箍在手心,对方的语气既像威胁又像警告:“别以为本王不知你安得什么心,本王只想劝你老实一点,不要做些无妄的危险试探。”说罢扬手将她推开好远。待她站稳了再望去时,他却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她绽开一个恭谨礼貌的笑容:
“天色不早了,容本王失陪了。”随即那身影便慢慢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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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星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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