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后,水榭风来,却吹不散图耻莲心头的焦虑。将军府后园夹杂着花朵初绽的甜香与新叶吐芽的微涩。她独自坐在水榭边的石凳上,苦闷地望着池中几尾新放的锦鲤出神。将军府在二姨娘的掌管下总归还是有条不紊、样样周到的,但是人与人的关系似乎再不同以往,下人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就连之前大夫人陪嫁的侍从们也尽数被二姨娘以节省开支为由遣散。图耻莲也感觉到四周盯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更多了,她虽不在乎,但时间久了也愈加不适和厌烦。尤其最近一段时日,爹爹图阿勇已连续数日被留值宫中,归家时虽强打精神,但那眉宇间深锁的沉重,以及书房外偶尔听到的“北部”、“狄戎”等字眼,都免不了让她心生担忧。
这世上,自己真正的亲人,恐怕也只剩下爹爹一人了。
“莲儿。”
正思索间,一个温和的嗓音传来,她顺声回望,见那个熟悉高大的身影正信步而来,是显毓。
对方手中握着一卷新得的琴谱,脸上带着惯常的、仿佛不染尘埃的浅笑,自然而然地坐到她的身旁。
“殿下怎么又来了。”一开始她可能还会为他的出现感到惊讶,但这尊大佛最近出现的频率实在有点高,出入将军府仿入无人之境,久了反而让她只剩苦恼。
显毓晃了晃手里的琴谱,“偶得新谱《溪山秋霁》,意境清远,特来与莲儿共赏。”耻莲看他清风细雨的笑容,也忍不住浅笑了一下,顺手接过琴谱,似自语又似埋怨地小声道:“最近外面传言甚多,爹爹也总是愁容满面,殿下倒是一副悠然模样,断是没有半点担心?”
显毓听出她的意思,反倒更是低头笑了起来。他绝口不提外界风雨,举止一如既往的从容。但他何曾不知朝中风雨和外忧内患,只是不想这些事萦绕在她眉间心头,久散不去罢了。
耻莲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扫过,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与当前紧张局势相关的痕迹,却一无所获。沉吟片刻,她又状似无意地轻声道:“近日爹爹常奉召入宫,归来疲惫,可是朝中有什么烦难之事?北边……听闻似乎不太安宁?”
显毓本还在摆弄花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他抬眼看她,眸中依旧是那片温和的深潭,不见波澜。“朝中诸事,自有父皇与诸位大臣操劳。图将军国之柱石,辛劳亦是常情。”他避重就轻,语气轻松,“至于北边,不过是些癣疥之疾,跳梁小丑,何足挂齿。莲儿不必为此忧心,没得扰了清静。”
他越是轻描淡写,耻莲越是不安。他明明知道却不肯透露半分,这种刻意的保护,反而像一层无形的屏障,让她沈觉无力,也更确信那些外界的传言定是预示着危险。
“殿下说的是,许是我担心过头。”她垂下眼帘,心底的思虑如藤蔓般疯长。
“莲儿,近日听闻西郊荷塘花草皆美,本王欲往观赏,你若有暇,可愿与我同往?你也许久未出过门,出去散散心也好。”他目光诚恳地看着她,眸中既有心疼又有期盼。耻莲心有犹豫,她无意赏花,但总被二姨娘的人在府中盯着也很不舒服,而且她很担心显绬和宫里的动态,也有很多话想问容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臣女……”,耻莲抬头,“还想再问问爹爹的意见……”
她没有直接答应,但显毓知道她已经有点心动了,于是没有追问,而是笑着点头:“我会专门再差人去和图将军请示,绝不让你为难。”
显毓起身,轻轻为她拨掉发丝上的落叶,“那我先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
耻莲感激地点点头。
他离去的背影挺拔又清俊,却也透出一丝落寞。耻莲独立于水榭,清风拂过,带着花香,也夹杂着心头的难以消解滞闷。
过了中午,不经意间天边已经涌起了阴沉的云,那压抑的灰蓝色渐渐浸染了麟趾宫的重重殿宇。书房的烛火在错金螭兽烛台上摇曳,将显绬修长的身形淡淡投在了云纹石砖上。连日操劳,让他本就未能痊愈的身体更添负担,整个人也变得精瘦且苍白。但他依旧眉宇如墨,幽潭般的眸子深邃而专注,一袭深青色的暗纹常服在烛光下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光华。
娇梨悄步上前,声音轻得几乎融进夜色:“殿下,该服药了。”
显绬轻轻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嘴角的药渍都还没来得及擦,就又埋头伏案起来。娇梨心疼地递上手帕,她太了解殿下的苦衷了,可是自己却又毫无办法,只能日日看着殿下愁眉不展,自己也跟着暗自落泪。
忽而房外传来宦官声音:“禀告殿下,图姑娘前来拜见,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送来参汤,请问是否通传?”
显绬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眉头也锁紧了几分。
娇梨看在眼里,连忙问道:“殿下,要不要奴婢去屏退图姑娘?就说您此时正忙,不便见客?”
他的确不欲见客,尤其是这个图家的三小姐,自从上次在皇后宫中被莫名牵线以后,他对她的执拗就更加厌烦。他自认为已经表现得足够清楚决绝了,但那个图洛晴似乎总是佯装不懂,偏偏继续纠缠。但转而想到皇后的表现,以及近来将军府掌事夫人与皇后之间格外频繁的联络,他又免不了会担心几分,心想或许能从图洛晴口中探知些风声,于是便放下朱笔:“不必,传她进来吧。”
图洛晴被娇梨引入书房西侧的暖阁,当她踏入房间时,缓缓抬头,刚好看到显绬正立在窗前看着自己。
暮色将他挺拔的身姿勾勒得格外清晰,金冠将墨发束得干净,仅有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平添几分清冷。她不由得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跳又不禁落了一拍——每次见到他,都会不受控制地为这份惊世俊逸而失神。即便此刻他眉宇间带着倦色,那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依旧让她心折。
沉吟片刻,她盈盈下拜:“臣女参见殿下。”刻意让声音显得柔婉动听。
显绬目光淡淡地掠过她精心打扮的妆容:“三姑娘免礼。”
洛晴起身,再次悄悄打量他,那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冰冷的眸子此刻正因疲惫而显得朦胧,反而更让人想靠近。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将食盒奉上:“娘娘特意嘱咐御膳房炖了参汤,命臣女定要亲眼看着殿下用下。”
娇梨接过食盒退下,显绬转身坐在了扶手椅上,用手端起茶盏,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似是秉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有劳母后挂心。”
洛晴见他也不赐座,心里了然对方驱客的意图,但又不甘心就这么匆匆道别,于是状似不经意地抚了抚衣袖道:“前日皇后娘娘命臣女整理库房,偶然间寻得几卷前朝兵书,想着殿下或许用得上……”她悄悄观察他的反应,见他并未接话,便接着柔声道:“说起来,昨日府中派人为臣女送夏衣时,听闻近来四妹妹常在府中誊抄《卫公兵法》,倒是难得静心……”
显绬执起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那个在桃洙镇雨夜中执意守在他床前的倔强身影骤然浮现——她握着他受伤的手时,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执拗与关切。
“她向来不喜这些。”他声音依旧平静,眸光却微微闪动。
洛晴敏锐地捕捉到他细微的变化,心口泛起一阵酸涩,却仍强撑着笑意:“许是见将军近日为边关战事忧心,这才转了性子。前日还向父亲请教箭术,说是......”她刻意顿了顿,“要练好箭法,日后或许能用上。”
显绬手中的茶盏轻轻落在案上,发出细微的脆响。他声音微涩,随即敛住情绪,“将军府的女公子通些武艺也好。”
洛晴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口如被针扎。她知道显绬仍然很在意图耻莲,甚至在思索与她相关的事,而这中神情也是决然不会对自己展现出的。她强压下翻涌的妒意,轻声道:“殿下说的是。”旋即又抬头试探着问:“殿下也许久未见到四妹了吧?“
显绬未作答,但那落寞的神情已然回答。
图洛晴尴尬笑笑,道:“臣女以为三殿下会和您提起四妹的近况,毕竟……听家人说,三殿下经常会去探望四妹……”
"哦?图姑娘倒是很关心本宫兄弟之间的事情。"他语气平淡,目光却如寒潭般深邃,那目光让洛晴心头发虚,却仍强撑着说道:"臣女只是想着,三殿下素来不喜交际,如今却频频登门......四妹想必......"
“想必什么?”显绬打断道,“想必很想让图姑娘特地来登门和本宫禀报一下吗?”
“不是的殿下!臣女绝非此意,请殿下恕罪!“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一下子就被戳穿,更没想到仅仅提起就会立刻引来如此直白的不悦和反击。
显绬揉了揉额角,他还记得曾经浏阳王骑马带走耻莲时对自己说的话“从此我们路归路“,心里的内疚和痛楚便更深一分。而且他几乎已经没有可以主动联系耻莲的借口了,毕竟他们已经退婚,耻莲已经自由了,他再也没有立场去干涉她的生活。除了拼命按捺自己日渐加深的情愫,再用日渐繁忙的公务转移心绪外,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既想听到她的消息,又害怕听到她的消息,这份矛盾,着实揪心。
显绬沉默片刻,方才敛去怒意,重又恢复平日的冷淡:“三姑娘若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代我谢过母后关怀。”
洛晴赶忙点头,眼眶里含着委屈的泪水,涨红着脸小步退了出去。
夜色渐浓,图洛晴回首望了一眼渐亮的宫灯,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光。他越是在意,她便偏越要让他知道,他和图耻莲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结束了,以后,只有自己才有资格和他比肩而行。
早晚有一天,她一定可以赢得他的心。
时隔多年继续连载。我希望我能坚持写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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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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