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中心的人呢，快点啊！”
“血压还在往下掉！血库呢？通知血库快备血！”
“准备腹腔动脉造影！”
“血氧饱和度掉到百分之八十了！人呢！”
“快转进紧急休眠舱，送到地面上！专家组的人已经在等了！”
周天姿感觉身边的人和声音都糊成一片，朦朦胧胧像是把她隔绝开了这个世界。只有自己那恐怖的心跳声和破裂的呼吸声是最真实的，她那极速衰弱的身体在昭示着她的死期。
要死了吗？
理论上来说，死前应该是有走马灯的，但周天姿的脑海里并没有浮现出她的过往，恰恰相反，白茫茫一片。
“值得吗。”这是庄湄仪的声音。
周天姿冷笑：“值得极了，我一个人换几十甚至几百人不受害，挺好的，你狂什么呢，再狂你还不是得和我一起死。”
“一点也不值得，你为了一群必然被淘汰的家伙而献出自己有价值的生命。”
“庄湄仪。”周天姿正色：“你觉得人也会货架上的商品一样分贵贱吗？”
“……”
“曾经我以为你和那些高贵的少爷小姐不一样，当年你只身去KTV救向萱时，我真的以为你是个好人。”周天姿轻声叹息：“我知道，是苏皓的那几年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但冤有头债有主，苏皓已经死了，你不应该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这样，你不就是另一个苏皓吗？”
“我和他不一样，他失败了，我成功了。”
“成功了什么？如果还是人的时候，你已经遗臭万年而且死无全尸，如果是异能者时期，你被我反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我一起完蛋，而你拼命打造的产业帝国也顷刻之间覆灭。”
周天姿又一次强调：“你什么都得不到。”
庄湄仪却嗤嗤地笑起来。
“那你呢？和一个恶人一起陪葬，值得吗？”
“总得有人去阻止你，只是我比较倒霉，要和你一起死了。想那么多没用。”周天姿语气低落了下去：“但确实……好不甘心啊……”
她才25岁，什么都还没开始，却即将结束。
庄湄仪的身影渐渐浮现，她还是那么美，一只手抱着手臂，冷淡地注视着周天姿。
“你从来都是这样，又傻又直，自以为在做正义事，事实上大家都觉得你是个傻子，把自己命都赔进去的傻子。”
周天姿：“哦。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咱们一起去黄泉路，就不能说点好话吗？”
“加拉西亚的异质主系统我已经交给你了。”庄湄仪冷哼一声：“想死？你还没那么容易，倒是我，我可不想下去见到苏皓和帕斯卡那两个克我的贱人。”
周天姿：“苏皓你怕什么，他死了多少年了，现在应该已经上幼儿园了，你也见不到这人了。但我可不想完成你那未竟的事业。”
庄湄仪嘲讽地摇头。
“那就要看你怎么运用这种力量了。还是那句话，成王败寇，你赢了，那就用你想用的方式去运用那股力量吧。而且目前两套异质源主系统都在你手上，接下来你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而此时，抢救室里，浑身是血的女人躺在病床上，抢救她的医生们也被染了一身血污，旁边的监护仪滴嘟作响，每一个生命维持仪器开足马力和死神抢人。
这时，旁边心电监测仪发出凄厉的警报，屏幕上的曲线猛然拉高，又重重摔回，就像摔到平地上，心电曲线被拉成一条危险的直线！
庄湄仪：“我得走了。”
她身影慢慢下沉，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周天姿感觉整个人都漂浮起来，缓缓升入天空——她看见云端之上，虚虚地站着许多人。
但中间最醒目的，却是姜蕊依。
“妈，你还是真的死了啊。”周天姿又想哭又想笑。
姜蕊依抬起手，给了周天姿一巴掌。
“滚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姜蕊依喝骂：“我死个屁，我是在这里守门，免得你个蠢犊子真死了！”
她一把揪住周天姿的衣领，刚才作骂的表情又变为微微一笑。
“虽然但是，我为你骄傲，我的女儿是和我一样的英雄。”
她一把把周天姿推下云端！
“心跳恢复了！”
“但是体温持续升高！”
“患者是嵌合体！现在两种免疫系统极为混乱，很有可能导致细胞因子风暴！”
“组长！怎么办啊！”
来抢救的专家组的组长就是姬蔚然，她神色肃穆，医用防护镜下是冷静而坚毅的眼睛。
“启动紧急休眠舱，推入异质物化间。”
——
姬蔚时赶来时，抢救已经进入下一个阶段，他根本看不见周天姿。
姬蔚时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抢救室门外就是姬成旭，他如一尊石像站在那里。听到姬蔚时的声音，才抬头，那个平时威严的将军像是老了好几岁：“她还有救，她还有救……”
姬蔚时眼泪落下来：“你不是说她会没事吗，你不是和我打包票说行动会很安全吗！”
姬蔚时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全神洲估计也就他敢和姬成旭这样说话。
姬成旭想点烟，却手不住地抖，姬蔚时失望地看着姬成旭，苦笑着摇头。
“也是，在你眼里，什么都是可以贡献的，你连你的妻子都不去关心，更何况你儿子的女朋友。”
抢救室的灯由红转绿，姬蔚然走出，看着这对父子俩，吐出一口气。
“还有十天的观察期。”姬蔚然慢慢道：“能不能挨就靠她自己了。而且，就算活下来，也不是正常人了。”
姬蔚时：“什么意思？”
姬蔚然沉默一瞬。
“她身体里有两套异质源系统，相当于两股力量在她体内打架，哪一方打胜利了她就能活下来，但如果一直势均力敌下去她就会死。”姬蔚然道：“而且她苏醒后，怎么处置她也是个问题。”
姬蔚时：“姐，什么意思啊？她不是为国为民的功勋英雄吗，什么叫怎么处置啊，她难道不值得一切更好的事物吗？”
“周天姿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她是拥有两套异质源系统的高级异能者，目前神洲唯一一个，她想毁灭或是拯救轻轻松松，而我们绝大部分神洲武装力量毫无对抗之力。”
姬成旭喃喃：“得监管和控制……”
姬蔚时一咬牙，猛然一个转身，一拳重重砸在墙壁上。
“她才二十多岁……”姬蔚时的声音已经有哭腔：“就要过上这种生活了吗？”
另外两个人没有接话。
姬蔚时有些恨恨。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她的，就算她变成了怪物，我都不会放弃。”
——
周天姿的特殊病房普通人不能进去，即使是专家组也只能通过仪器监视她的生理情况。
当然这件病房里也安装了大量自毁装置，一但周天姿失控就立刻启动。
姬蔚时脸凑近冰冷的观察窗，那观察窗冰冷得把他都冻一哆嗦。
这绝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温度。
他这才切身体会到周天姿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事实。
特殊病房尽头传来一声嚎啕，张楚涵泪流满面地跑来，她似乎跑了很久，上气不接下气：“让我进去！”
沈川建和柴肃荣拉着她：“张姐！那里不能进！”
这时张楚涵看见姬蔚时，脸上表情由哀伤转为悲愤。
“是你们把她扔上那样的战场是吧，是你们一直从头到尾在利用她是吧！”
张楚涵一把揪住姬蔚时衣领：“你不是大佬的孩子吗？你不是能力很强吗？你不是她男朋友吗？你保护了什么啊？你配吗！”
姬蔚时不知所措，暴怒的张楚涵甚至把他带到墙上：“你就是个懦夫！废物！”
泣不成声的张楚涵被带走时，姬蔚时都处于游神的状态，他手微微颤抖着，慢慢放上自己的脖颈。
他那一刻真的想掐死自己。
但他的手被姬成旭牢牢控制住，缓慢被放下。
“她肯定不希望看见你这样。”姬成旭道。
姬蔚时早已心慌神乱，他本来就有精神疾病，现在耳边一切声音对他来说都嗡嗡的，吵得他恨不得死去。
“她不会责怪你的柔软。”姬成旭的声音铿锵有力：“她并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你也不用自责自己的无力。”
姬蔚时眼泪下来了。
“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姬蔚时喃喃：“我连阻止她去都做不到。”
“那就等她醒来。周天姿是个坚强的人，她绝不会这么死了。她一个人从公海大区坚持到这里，她不是个那么会屈服的人。”姬成旭直视着儿子的眼睛：“等她回来。”
——
周天姿走在一片茫茫的荒野，枯草绵延至天际，天空是白茫茫一片，没有生机，没有时间，没有声音。
周天姿坐了下来，她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踩草声，姜蕊依坐了下来：“坐吧，别站着了。”
“你既然说我没死，那我现在是在干嘛。”周天姿问。
“你现在在昏迷，我进来和你聊聊。”姜蕊依道：“异质感染者通常会有个后遗症，就是他们会缺乏感情，简单来说，他们会非常理性，难以理解周围人的情感。”
周天姿：“我觉得我现在挺正常的。”
“那是因为有我，我守护住了你的大脑，让你的神经系统不被侵蚀。”姜蕊依道：“快谢谢你妈。”
周天姿茫然地望着前方。
“妈，那你是死的还是活的？”
“我其实现在就是一段灵魂。”姜蕊依道：“说死了也算不上，毕竟还能和你聊聊天。”
周天姿干笑。
“那这算是英灵殿吗？我干了件大好事，上了英灵殿。”
“不算，因为我不想让你死。”姜蕊依笑着：“你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等你，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这里不是你长驻的地方，你应该回去，还有个人在苦苦等你。”
周天姿：“但出去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人总要和过去的一些事物告别。”姜蕊依温柔了嗓音：“我不可能像过去那样陪着你，但我也不会离开你。”
姜蕊依站起：“给你讲个故事吧。”
“曾经有个女孩，对的那就是我。当年的我莽撞而冷漠，因为仇恨而感染了异质。异质会放大你感染它时的时间而失去了其他的情感。在我后来复仇成功被抓时，却有个女人拼命保下了我，那就是我的养母，姜瑞颐。”姜蕊依声音温柔而感伤：“我当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救我，因为我觉得没有价值的人就应该被放弃，无论从哪种角度，我都应该是被放弃的人。”
周天姿：“可你后来成为了救国救民的国母。”
“那也是因为她改变了我。她用温柔和耐心教化了我，让我因为被异质损伤的感性重新回归，在她死亡后，我终于理解了她的理想。”姜蕊依苦笑着摇头：“从理性的角度她应该放弃我，可从感性的角度她救了我，也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她的理想。世界确实是讲究实力的，但也不能完全依靠武力，因为人心是肉长的。”
姜蕊依摸了摸她的头发：“一直绷着，警惕着，算计着多累啊，有些时候也要退一步，学着去相信别人。”
周天姿皱眉：“但我的亲人只有你一人了，你走了，我再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姜蕊依：“不，还有很多人在等你。”
周天姿一转头，居然是姬蔚时，他抱着双臂，孤零零地一人站在荒野中，怔愣着看向她。
“这个男孩在等你。”姜蕊依轻轻推了一下周天姿：“回去吧，你的人生还很长。”
“咳——咳咳咳！”
“醒了！快来人啊！”
周天姿感觉被一双手捧着脑袋，她无力地想抬头，却被用力吻住。
她身上还都是培养罐那黏腻的防护液，姬蔚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
“这眼睫毛真好看。”再一次昏迷前，周天姿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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