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时间强烈的情绪波动,住院这一周的陈痛总是没什么精神,可以说是吃了睡睡了吃,每天一睁开眼就是不同口味的清淡早餐,一开始的几天白谂还经常在床边看着她吃,后来发现自己好像有抑制饭欲的作用,就没再来了。
“好了,挂完这一袋就可以出院了,家属去前台办一下手续吧。”
跟在白谂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很是勤劳,这是林南豆留给陈痛最深的印象,年轻人就是比较有活力,干什么都很有劲的样子,出院的时候也是忙里忙外的,一个人拎着一大包东西扶着陈痛在楼下等司机开车上来。
不过这司机姓白,热水瓶出来都得哈口寒气的天,穿着风衣就下车。
“东西放好,你去开车。”
林南豆点头,继续拎包前进,不过把“陈痛”这个包袱卸下来了。
寒风中,医院急诊部门的红色LED灯还在闪烁,陈痛的病号服还没有脱,只是在外面草草套了一件毛衣。白谂把风衣脱下,想披在陈痛的肩上。
本还在出神等待林南豆的陈痛一惊,微微侧身,有要躲开的趋势。
白谂的手一顿,悬在空中,悬在陈痛的肩膀上方。
“我不冷的。”陈痛不敢直视白谂的眼睛。
“嗯。”白谂将风衣摞起挂在手上,开门上车。
白谂的车是很新款的电车,车门把手是收起来的,需要按一下边角才能将它“翘”出来。陈痛没有坐过电车,不太知道怎么开,无助的在风中站着,知道林南豆经过她去驾驶座的时候,才顺手解救。
无论是站在车外时透过窗户,还是现在往侧边看,白谂都只有棱角分明的侧脸留给陈痛,陈痛偷瞄了几眼后就被那凌人的盛气吓退。
白谂靠在椅背上、低着头看平板,已然是一副成熟的老板模样了。
在住院的时间里,一直是林南豆整天陪着陈痛聊天,从林南豆口中,陈痛知晓了自己并不存在的、白谂的那段过去。
白谂上了盐痕最好的大学,还在盐痕碰到了出狱后的章鲤,她继续了那年暑假没能完成的事——学习纹身,章鲤的手艺是从香港学来的,挺多年前的老手艺了,于是白谂学成之后就自己摸索、自己改良,最后开了一家工作室叫做“Analgesia(无痛:止痛药)”,这几年纹身的业务广了,也接一些上门的大单子,这次来雾港就是一位富太太请白谂来设计背纹身。
“这个也是我听章鲤姐说的,当时我还没毕业,也没进Analgesia呢,”林南豆说这件事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制造出一种特别神秘的氛围感,“你知不知道盐痕以前是个制盐的大城,那边有一个废弃的老盐场,就在盐场西路那一块。那盐场废弃了估计有快20年,不知道被哪个艺术家给看上了,里面有好多画,还有墙上、地上什么的,后来还成了个网红的打卡点。”
“结果你猜怎么着,正好碰到我们老板那段时间赚钱赚到手软,一眼看中直接给盐场买下来了!你也知道,就算我们老板她大学的时候学的是金融,也有除了纹身工作室以外的产业,但是当时她才24岁,没工作几年呢!闲的没事买块地,这地哪是可以随便买的,又是律师又是法院的,最后也不知道怎么谈下来的,买完就放在那里,也不知道买来干什么用。”
陈痛有点尴尬:“她没有把盐场的画撕掉吗?”
“为什么要撕掉?”林南豆觉得奇怪,“我感觉老板买地就是为了独占那些画,她占有欲真是强的没边,章鲤姐说老板当时看到那么多人都在盐场拍照,气的脸都青了。”
“章鲤确实说的出口。”陈痛扶额。
“欸?你也认识章鲤姐啊。是吧是吧,我们师祖超出名的。”
师祖这个称谓很有意思,如果这个小姑娘知道陈痛跟章鲤曾经还是好朋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到了白谂在雾港的“临时住宅”后,陈痛是真正切实的感受到她是富有的“资产阶级”,而自己早就退出了“有钱人”这个群体。
石壁围墙、铁门旁钉着一张金色的名片,上面刻着“憩屿居”。
“走吧走吧,这是老板临时买的,只来得及改造一部分,陈老师不要嫌弃呀。”林南豆笑眯眯地说着,推开沉重的实木大门,“这房子老板买得急,只重新装修了主卧和几个常用房间,其他地方还保留着原样呢。”
陈痛跟着她步入玄关,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林南豆的介绍移动。
“看,这是挑空客厅,层高六米二,”林南豆指向正前方,声音在宽敞的空间里产生轻微回响,“老板说原来的水晶灯太俗气,换成了这个极简设计的无主灯系统,能看到那些细小的光点吗?都是智能控制的,可以根据心情调节色温和亮度。”
陈痛的视线掠过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庭院,即使是在冬季,那些错落有致的石组和修剪得当的常绿植物依然呈现出一种寂寥的美感。一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灰色模块沙发随意地摆放在中央,上面随意扔着几个墨蓝色天鹅绒抱枕。
白谂跟在她们后面,并没有对自己助理转行成中介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
“餐厅在那边,”林南豆转向左侧,“餐桌是整块黑胡桃木的,能坐下十个人。不过老板平时都在那边的小餐桌上吃饭。”她指了指餐厅一角靠近落地窗的位置,那里摆放着一张更适合两三人的小圆桌,“她说大桌子吃饭太寂寞了。”
陈痛的目光扫过开放式厨房,全套嵌入式电器低调地隐藏在橱柜中,中岛台面是整块的白色岩板,干净得几乎没有人间烟火气。
“一楼主要是公共区域,还有一间客房和书房。”林南豆引导陈痛走向楼梯,“您的房间在二楼,老板特意安排的,朝南,采光最好,还带一个能看到整个庭院的小阳台。”
悬浮式设计的楼梯,踏步是浅色橡木,扶手是极简的玻璃护栏,让空间显得通透。陈痛注意到每个台阶下方都有柔和的灯带照明,显然是考虑到夜间行走的安全。
二楼走廊很宽敞,几幅抽象画作点缀在素白的墙面上,林南豆推开一扇门:“这就是您的房间了。”
房间很大,但布置得极为简洁。一张低矮的榻榻米式床铺靠在房间中央,床上用品是高级灰的棉麻材质。一整面墙的衣柜采用了隐藏式设计,几乎看不出门板的接缝。另一侧是一张长条书桌,上面空无一物,等待着主人赋予它意义。
最吸引人的是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个小巧的阳台,正好俯瞰整个枯山水庭院和远处隐约的海平面。即使是冬季,阳光也能毫无保留地洒满整个房间。
“浴室在这里,”林南豆推开一扇隐藏门,“地暖全天开着,不用担心着凉。洗漱用品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都是无香料的,老板特意交代、老奴亲手操办。”
陈痛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连续一周的医院生活已经耗尽了她本就有限的精力。
“我下午还有事情,不陪你吃午饭了。”一直低头看手机的白谂开口。
陈痛依旧点点头。
“累了就先休息,”白谂看了一眼陈痛,盯着她侧面的黑色细长睫毛,“晚点翟樱萄会来看你。”
陈痛记得林南豆说过,白谂找到她家是因为翟樱萄打电话给她了,陈痛隐隐觉得翟樱萄可能已经看出来了什么。
白谂无视陈痛小心翼翼投来的目光,一起走的林南豆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并带上门。
房间陷入一片宁静,只有远处隐约的海浪声透过高质量的隔音窗隐约传来。陈痛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抚过柔软的被褥,一种不真实感笼罩着她。这太过美好了,美好得让她心生警惕,仿佛随时会破碎。
她躺下来,望着天花板上那些几乎看不见的射灯,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
陈痛是被轻轻的敲门声唤醒的。她睁开眼,房间里的光线已经变得柔和,看来她睡了好几个小时。
“陈老师,您醒了吗?”林南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厨师已经准备好午餐了,您需要先用点餐吗?翟老师大概半小时后到。”
陈痛应了一声,起身简单洗漱后下楼。林南豆正在餐厅那张小圆桌上摆放餐具,桌上已经有几道清淡但看起来十分精致的菜肴:一碗山药排骨汤,一碟清蒸海鱼,一小份杂粮饭,还有一盅看起来像是炖品的食物。
“这些都是按照营养师的配方准备的,”林南豆解释道,“厨师做完就先走了,如果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以告诉我,下次让他调整。”
“没有,麻烦你了。”
陈痛安静地用餐,食物调味很淡但能尝出食材本身的新鲜原味。她吃得不多,但已经比在医院时有了些胃口。
白谂告诉过林南豆不要在陈痛吃饭的时候站在旁边,于是林南豆很自觉得站在远处,但是她实在没办法移开眼,外表阴郁高冷的艺术家吃饭的时候竟然喜欢用一边咀嚼,食物都塞在嘴里,从侧边看鼓鼓的,像小仓鼠,挺可爱。
用餐结束后,林南豆递来一个温热的毛巾:“翟老师马上就来啦,老板说安排你们在阳光房见,说您应该会喜欢那里。”
陈痛点点头。她确实注意到了那个连接客厅和庭院的玻璃阳光房,里面摆放着舒适的躺椅和小茶几,是个适合谈话的安静角落。
她走进阳光房时,翟樱萄已经在那里了——她站在玻璃墙前,看着庭院里的枯山水景观,一只手无意识地放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
“小陈老师,”她用的是多年来习惯的昵称,“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陈痛微微笑了一下,在她对面的躺椅上坐下:“只是睡了一觉。”
翟樱萄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庞,眼神里满是关切:“听说你晕倒在公寓里,我吓坏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手机没电了,”陈痛轻声说,“没想到会突然...”
翟樱萄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一画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柔软,“这几天我去产检,没时间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陈痛摇摇头:“只是有点累,已经好多了。”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来,在初冬的下午提供着恰如其分的温暖。翟樱萄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信封,递到陈痛面前。
“其实今天来,除了看看你,还想亲自给你这个。”她的声音里有一丝羞涩和期待,“我和杨哲决定结婚了,婚礼在下个月举行。”
陈痛接过信封,打开后看到里面是一张设计简约而优雅的婚礼请柬,上面印着翟樱萄和未婚夫的名字。
“恭喜你,”陈痛真诚地说,“杨哲是个好人。”
翟樱萄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是啊,他虽然不懂艺术,但很支持我的工作。知道画室的情况后,甚至提出要投资扩大规模。”她说着,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其实一开始翟樱萄未婚先孕的时候,陈痛也很不看好这门婚事,但是后来见到杨哲真人,看到他忙前忙后、满眼都只装得下翟樱萄的时候,陈痛也只好说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
翟樱萄点点头,笑容更加明媚:“才三个月,还没显怀呢。我准备等稳定些再告诉大家,宝宝的满月酒你也要来!”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白谂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目光迅速扫过阳光房,正好看到翟樱萄握着陈痛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两人相视而笑的温馨一幕。
白谂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眼神复杂难辨。她简短地朝这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就径直走向楼梯,上楼去了。
陈痛注意到白谂的异常,想要开口叫住她,却不知该说什么。翟樱萄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继续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婚礼的筹备情况。
半小时后,翟樱萄起身告辞:“我得走了,杨哲来接我去试婚纱。”她拥抱了一下陈痛,“一定要好好休息,婚礼那天我要看到健健康康的你。”
“还有,你跟白老板是怎么回事呀?”在门口时,翟樱萄想起来问。
“旧相识。”
翟樱萄继续看着陈痛,表示狗都不信。
陈痛败下阵来:“好吧,算是以前惹得情债。”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2014年的时候。”
翟樱萄瞪圆了眼:“看白老板的年级不大,十一年前她还没成年吧?小陈老师你这就不好了,怎么欺骗未成年的感情呢!”
“我没有,”陈痛连忙否认,“只是……没有谈,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就被我中断了。”
“啊,那是谁先表白的?”
陈痛抿嘴,沉默了好一阵。这一沉默谁还看不出来,翟樱萄一脸了解的表情。
“这么说来,还是你对不起人家嘛,没想到都伤的这么深了,人家白老板还专门为了给你养身子买套房,人真的很好,”当了妈妈之后的翟樱萄对情爱一类的事感悟愈发深,“要是人家还喜欢你,就不要再辜负她的痴心了。”
“我配不上她。”
“她才不管你配不配呢,就像买东西,只要你想要,有那个能力要,即使是个破布娃娃,买到了也是欢喜的。”
陈痛送她到门口,看着车驶离,才返回屋内。
晚餐时分,气氛明显变得沉闷。白谂下楼时已经换上了家居服,表情平静但疏离。厨师准备的晚餐同样精致健康,但席间几乎无人说话。林南豆试图找些话题,但在白谂的沉默和陈痛的心事重重中很快就放弃了。
饭后,白谂简单交代了第二天的安排就回了房间,陈痛也早早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夜深了,别墅陷入一片寂静。陈痛躺在床上,却感到一阵阵不适。身体开始发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知道这是低烧的前兆。双相患者在身体虚弱时,情绪调节能力会明显下降,此刻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虑和不安。
夜色中的“憩屿居”仿佛一座被时光精心打磨的琥珀,将一切声响与光线都吸纳殆尽,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宁静。白谂在自己的客房内并未入睡,墙上的时针已悄无声息地滑过凌晨一点。多年以来,夜间查看陈痛的情况已成为她一种近乎本能的习惯,根植于十一年前那个夏天模糊而深刻的恐惧与牵挂。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温润的地板上,无声地穿过走廊。别墅的智能地暖系统维持着恒定的温度,与窗外的清寒形成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她在陈痛的房门前停下,指节在即将叩响门板的瞬间迟疑了——她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在深夜打扰?最终,担忧压倒了一切,她极其缓慢地压下门把,推开一道缝隙。
房间里只余一盏嵌入墙角的夜灯散发着极其柔和的暖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和床上那个微微隆起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房间熏香的、微甜的燥热气息。白谂的心微微一沉,她太熟悉这种气息,这是陈痛身体失衡的信号。
她快步走到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去。陈痛侧躺着,眉心紧蹙,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影,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发已被细汗濡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她的呼吸比平时粗重急促许多。
白谂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向陈痛的额头和脖颈。触手一片滚烫,果然是发烧了。这种低烧对于情绪刚经历巨大波动、身体又未完全康复的双相患者而言,并不意外,甚至可能是郁期转向或混合状态的前兆。
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熟门熟路地走进浴室。浴室柜里有一个小药箱,里面的物品是她白天亲自整理摆放的。她取出电子体温计,又找到对应的退烧药,接了一杯温水。
回到床边,她轻声唤道:“陈痛。陈痛,醒一醒。”
床上的人艰难地动了动,眼皮颤动几下才睁开,眼神因高烧而涣散迷茫,蒙着一层水汽,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脆弱。她似乎花了些时间才辨认出眼前的人。
“谂…?”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嗯。你发烧了,起来把药吃了。”白谂的语气平静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扶住陈痛的肩膀,帮助她半坐起来,将水杯和药片递到她唇边。
陈痛顺从地吞下药片,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她忍不住轻微地咳嗽了几声。白谂接过水杯,又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药效发挥需要时间,房间内重新陷入寂静。陈痛靠在床头,闭着眼,呼吸依旧灼热。白谂站在床边,没有离开。窗外的枯山水庭院在清冷月光下如同一幅凝固的水墨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非全然尴尬,反而有种历经岁月沉淀后、心照不宣的沉重。白谂看着眼前这个人,十一年前的种种与此刻重叠,那个在雨夜路灯下抽烟的苍白青年,与此刻病弱滚烫的女人,都是陈痛,都是让她心绪无法平静的根源。
“为什么?”白谂的声音很低,打破了寂静,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十一年前,你不是无所不能么,为什么还是选择让我走……”
问题来得突然,却又像是在她心中酝酿了许久。或许正是因为此刻陈痛的脆弱和半清醒状态,才给了她问出口的勇气。
陈痛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指节泛白。发烧降低了她的心理防御,让那些深埋的情绪更容易寻找到裂缝钻出。
“盐痕……不好。”她含糊地、断续地说,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那里……什么都发霉……包括我。”
“我不怕发霉。”白谂立刻反驳,语气带着一丝十六岁时的倔强。
“我怕……”陈痛的声音带着痛苦的颤音,“我坏了……你会沾上……会变得和我一样……不好……”她的话语缺乏逻辑,却异常直白地袒露了内心最深的恐惧——那种根植于病耻感和自我厌恶的、认为自己会污染所爱之人的扭曲认知。
白谂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酸又涩。她似乎触碰到了当年那场决绝离别之下,冰山隐藏的一角。
“那翟樱萄呢?”白谂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白天那幕带来的细小尖刺仍在作痛,“你凭什么认为她就不怕你。”
提到这个名字,陈痛的反应有些迟缓,她似乎在发烧的混沌中努力理解这个问题。“樱萄……不一样……”她喃喃道,像是在梦呓,“她像太阳……暖的……安全的……她很好……她有杨哲……有宝宝……我只是……画画的陈老师……”
断断续续的话语,却让白谂瞬间明白了。在陈痛的认知里,翟樱萄代表着一种“正常”的、温暖而安全的生活轨迹,是她渴望却自知无法融入的光明世界。她对翟樱萄的亲近,或许更像是一种对“正常”的无声仰望和守护,而非白谂所猜测的暧昧。而翟樱萄即将拥有的婚姻和孩子,更是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安全界线。
这个认知让白谂心中的那根刺稍稍软化,却涌起更复杂的情绪——是释然,也是更深的心疼。陈痛还是没有变,始终画地为牢,将自己隔绝在幸福之外。
药力开始发挥作用,陈痛的意识似乎更加模糊,身体却因为开始发汗而感到一阵阵寒意。她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往被子里埋了埋,嘴里发出极轻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冷……”
白谂站在原地,内心经历着短暂的挣扎。理智告诉她应该离开,让病人好好休息。但看着陈痛在病中卸下所有伪装,露出从未示人的脆弱和依赖,她多年来筑起的心防正在一寸寸瓦解。
就在这时,陈痛仿佛出于本能,在被子下微微蜷缩起来,额头渗出更多冷汗,眉头紧锁,显得极不安稳。她的手指从被角滑落,无意识地搭在了床沿,触碰到白谂的睡衣裙摆,带起一阵涟漪。
白谂垂眸看着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苍白的手背上还留着白天输液的淡淡青痕,却依然能看出属于艺术家的优雅力量。就是这样一双手,曾推开她,也曾为她作画。
最终,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她掀开被子另一侧,和衣躺了下去。床垫微微下陷,带来一丝微凉的空气。陈痛似乎感知到热源的靠近,在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地朝她转过身,寻求温暖。
白谂的身体瞬间僵硬。隔着薄薄的睡衣,她能感受到陈痛身上传来的异常体温和微微的颤抖。陈痛的额头几乎抵在她的肩胛骨上,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她的后背,带着退烧药的微苦和生病时特有的、脆弱的气息,还有——白谂常用的洗发水味。
大概是林南豆准备的,她平时给白谂采买,习惯了这一款洗发水。
这种无意识的靠近和依赖,比任何清醒时的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它无声地诉说着信任与需要,击中了白谂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犹豫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对陈痛。在昏暗的光线下,陈痛的脸近在咫尺,潮红未退,长睫湿漉,平日里那份疏离冷漠被病弱取代,竟透出一种惊人的、毫无防备的诱惑力。这是一种属于强者的脆弱,并非娇软,反而更令人心动。
白谂伸出手,绕过陈痛的脖颈,将她轻轻揽入自己怀中。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她的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拍着陈痛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睡吧,我在这里。”她低声说,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陈痛在她怀里似乎找到了安全感,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她无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白谂的颈窝,像一个终于找到归宿的流浪者。
白谂拥抱着这具滚烫而纤细的身体,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重量和呼吸。十一年的光阴仿佛在这一刻被压缩,隔阂似乎消融了些许,但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岁月、伤病、未解的误会和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感,依然如窗外寂静的庭院般深邃未知。
夜还很长。白谂保持着这个保护的姿态,一动不动,任由陈痛的体温和呼吸将自己包围。她知道,今夜过后,有些事情将会不同,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她只是闭上了眼,在这一刻的静谧与脆弱中,暂时收起了所有锋芒,成为了一个纯粹的守护者。
“今年,一起过年吧。”
窗外,冬夜的寒气依旧浓重,但“憩屿居”内,相拥而眠的两人仿佛构成了一个短暂而脆弱的宇宙,足以抵御全世界的寒冷与孤独。
不要学陈痛一边嚼东西,这样对脸型不友好。[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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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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