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亭竹匆匆归来,天色已暮,街头小巷已有几户商铺燃起三两盏明灯,大街上悠游之人三五成群。
归家之时,裴府长街的白墙已被半面夕阳染红,古朴府门桃符尚新,大红灯笼光影矗然。飞鸟檐角上,几许残雪消融,些许单薄雪壳在乌瓦上烁着光,远远望去,如鱼鳞波澜,晶莹一片。
几个新衣打扮的小厮正守在门口,互相聊着春节趣事,更添喜气自在。
正门未开,只两侧小门供公子小姐们出入,方至侧门,迎面便看到裴家三房的大公子裴元逸领着一干掌柜门客们出来。
裴元逸较裴元辰大上几岁,如今刚及十八,身型修长,玉面英姿。俊逸长眉下,一双瑞凤眼似笑非笑,鼻梁高挺,不语时唇角亦微微上扬。
长发漆黑如墨,一半以玉金簪并挼蓝瑞草云纹发带束起,一半披落在肩,这大公子喜穿蓝衫,今日一身蓝采和宝象花纹大衫,腰带白玉祥云双鱼圆佩,更添意气风流。
裴家的男子大都十四岁开始协理家中商业,由经验老道的掌柜们从旁协助,待过得十六岁,便开始单独执掌部分产业。
裴元逸经过两年的历练,规矩经验较之以往更加熟练周全,行动间进退得宜,气质如春风拂面,同携少年贵气,在如今的靖城一代公子中,是数得上名的美男子。
如今迎面,裴元逸看到裴元辰面上便带起笑来,两方站定,便开口询问:“元辰是去了何处,这时候回来,可用过膳了?”
“午后无事,到茗园吃茶,贪享自在,多坐了一会,”裴元辰微微弯腰行揖礼,眉眼低垂,“还不曾用膳,妹妹今日外出,提早说了晚上要一同在院子里用膳。”
裴元逸微笑着拱手回礼,“元辰翻过年就要开始执掌茶庄,等开春正是繁忙之时,现在趁年节未尽,确实要好好休息一番。”
“谢兄长关怀,兄长现在是要出去?”
“是,晚上还有几位朋友约着到丰庆楼去吃酒,”裴元逸微微颔首,笑容不变,“元辰既还未用膳,我也不耽搁了。”
“嗯,兄长慢走。”裴元辰点头,裴元逸含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便带着人离去。
裴元辰稍立在原处,看裴元逸一行人离去,自己也回身进府。
裴家现在统共三房,在靖城立足多年,原先虽然只囿于一城经商,但也攒下了不少家底,元祖开国定都时于都城建造也有募捐之功,在都城是数一数二、有名望的商族大户。
裴家前几代都是一支单传,现任家主老太爷也不曾有什么兄弟姐妹,嫡系血脉稀薄,但自己于商途颇有天赋,怀揣雄心壮志,年轻之时敢于孤身走南闯北,胆气并存,为裴家打通南北商线;
裴元辰的祖母正是家主的嫡妻,虽早已过世,但也曾和老太爷一同带领商队,组建裴家运商镖局。镖局于天下休养生息的年岁里,不单运送自家商货,人力不足时也替朝廷运送过多次地方物资,先皇在时,曾亲授匾额,以示赞誉。
故而种种,名望实力并存,使裴家在如今算得上寸土寸金的都城占有面积颇广的府邸。
老家主一生三子一女,儿辈男儿从允字,女儿单一个,从文字。现今的孙辈们男子从元字,女儿从容字辈。
长房一子一女,系嫡妻所出。长子裴允澈可谓是经商奇才,天赋异禀,在商业一途中出类拔萃,同行的儿辈们大多难望其项背,自小颇得父亲爱重;长女裴文淽更是德才双全,尚未及笄就得先皇赐婚,许为太子侧妃,如今正是宫中的静妃娘娘,诞育有当朝的七皇子。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长子外出经商遇上山贼截路,偏逢雨季山洪,不幸殒命,尸骨难寻;且叹祸不单行,那时裴元辰的母亲正值十月怀胎,突闻噩耗,备受打击、心力交瘁,早产生下幼妹裴容诗后,便也撒手人寰。
裴元辰年幼时一直跟着祖母在湖州客居,父亲出事前后祖母也因旧年病痛而离世,正值丧期,本已可怜可叹,却连遭祸端,一朝之间忽成孤儿,只得小小年纪带着尚在襁褓的妹妹返还都城,继承长房。
而二房一子裴允瀚,是老太爷的平妻所生。二房叔伯如今管着西北偏远几州的裴家生意,携母定居于漠州上川城,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在孙女辈为二姑娘,名唤裴容兰。
三房裴允城,是为幼子。三房的姨娘早已离世,如今三房老爷算是府中的话事人,膝下便是孙辈大公子裴元逸,大姑娘裴容月。
几代单传,终于到老太爷的儿孙辈人丁兴旺。
裴府的格局也顺应于此,府门进门为主院正堂,书楼亭阁俱全,并接连单独的花园别院,在城中抵得上一家独府,为家主居所。
只是老太爷如今年老喜静,早早移居城外南山别院,年节时分也少归此处,故而长年空置;只有族外贵客到来,或是重大节庆,才会于正堂接待置办。
正房两侧为南北走向的夹道,可经抄手游廊进入,青石板路约占三块,平坦无尘,两侧夹道高墙树木。
裴府跟随皇城坐北朝南,两侧分为东西两苑,内里再细分小宅;东苑现居三房一家,西苑为二房,同样空置。
皇城地势北部较南略高,故长房院落虽座落于府邸后方,视野却好,院落东西延伸,占地宽广,地势通透。顺着渐微升高的青石板路,行至两路交汇,正中与裴府大门处在一条线上的,便是长房正门。
裴府格局对称,南北通透,院落之中奇美荟萃,花木繁茂,亭台楼阁样样俱全,水榭游廊互成呼应。各房之间相对独立,夹墙间又有路道门廊互相联系。
裴元辰进了府,已有长房的小厮提着灯守在门廊处,见了裴元辰便迎上来,正是裴容诗院中备好了晩膳,遣人来接。
行至裴容诗院子时,天色已尽黑,墨蓝天幕上,星子闪耀下,远远便望见她的二层绣楼灯火通明,在夜间像一盏建筑辉煌的明灯,此时万物尚未萌芽,但院中枝干舒展的海棠树在各色琉璃灯的映衬下,仿佛开出了一树琼花。
推开门走进院子,便见青石阶上也泼洒了一片暖曛灯光,夜风中绣楼门外悬挂的两盏六角紫檀花鸟画屏宫灯轻轻摇摆,带着垂下的红丝垂绦也微微随风摆拂。
裴元辰的脚步已算得上是轻慢稳重,踩在院中石板上几不作响。
然而坐在正屋中等待的小姑娘还是立即捕捉到了兄长的脚步声,于是她立即从房中奔出,裴元辰抬眼间,只见一道小小的青影扑来,迅速便伸出手去,
稳稳当当接住。
“哥哥!你可算回来啦!”小姑娘从裴元辰怀中抬起头来,仰头看着哥哥笑道,裴元辰低头看着,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温柔之意。
怀里的青衣小姑娘正是裴元辰的幼妹,裴容诗。
这小姑娘尚且还不到十岁,到新年的秋天,落下第一场秋雨的时候,才能迎来满十生辰。
这小姐年龄小,个子也只堪堪到哥哥的腰间,却垫着脚、撑着双手想要将哥哥抱个满怀,两只小手努力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可爱,惹的看到的侍女侍从们忍不住暗暗发笑。
而女孩扬起的面庞上神色喜悦而专注,笑起来原本一双黑白分明、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却总会弯成月牙。
尚且稚嫩的脸庞,与裴元辰的相貌却已可见有五六分相似,眼睛已不消说,自然是最像的,同是几乎标准的杏眼,只是这小姑娘眼睛更圆一些,裴元辰眼睛也许是为着年龄的缘故,更显的长一些。
她柔软的鼻尖此时微微蹭着裴元辰的衣襟,而女孩的肤色细腻而白皙,一头光泽柔软的乌发用正青色花纹发带编起,身上是同色的衣裙,青色领口和袖口也缀上了保暖美观的白狐绒,密密缝织,与绒毛下的绿茶花纹路交相辉映。
这衣衫是去年的,搁置了一年才翻出来,但浆洗认真,反而比新的更加服帖合身,也使这孩子穿的虽不轻便但更行动自如。
裴元辰轻抚着妹妹有些炸出的碎发,眼睛在灯火中潋滟出细腻的温情,声音也不自觉温柔,“哥哥回来晚了,容诗久等,早就饿了吧?”
小姑娘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唇角边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没有啦,午后云香姐姐做了八宝酥,配了紫苏饮子早吃了一些,等到现在也不觉得饿呢,哥哥回来的正好。”
“那就好。”裴元辰扶着妹妹站稳,伸手拉起妹妹的小手,一齐进到正屋去。
屋中温暖如春,这个新年的每一顿餐食都丰盛可口,众人皆是笑盈盈的,不拘冬日凛冽,或是预备开春的平和晴日,呆在这一方院子,都是这样的其乐融融。
天地寿数无量,人间却只盼着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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