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有一张非常和善的脸,脸颊尚且带着婴儿肥,这使得她的脸曲线柔和,每当簌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一个讨人喜欢的弧度,总而言之,只要簌簌刻意伪装,没人能看出她蜜糖般的容貌下,泛着黑水的一颗心。
簌簌是故意软着声音说话的,听上去自然有股甜腻腻的腔调,“上面的字真好看,一看就是练了很久的,不如送我吧!我好回去临摹一番,正好,爹爹总是嫌我字写得难看,跟狗爬一样,市面上的字帖我都不喜欢,你的这个,正正好。”
沈畅涔有些为难,这篇文章是他刚写完的,上面的墨痕还未完全干透,尤且带着几分湿意,他特意通风,想着让墨迹早日干透。
他虽然寄人篱下,但也不是白吃白喝的人,帮着楚老爷处理了许多公务,况且,他的父亲于楚老爷有恩,就算是这里不收留他了,沈畅涔大可以去外面租个小别院,靠着卖画写字养活自己,沈畅涔坚信,无论是在怎样的境地里,他都能为自己挣到吃饭的银子。
沈畅涔想着拒绝,他抬头,正好对上了簌簌弯起的笑眼,隐约透露出狐狸的狡黠,他猜到簌簌对他可能心怀恶意,沈畅涔不笨,但是他的心突然间慌了一下,沈畅涔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沈畅涔可以控制他的手写出令所有人都满意的文章,可以控制脚行万里路,他甚至可以巧妙地用他那颗聪明的大脑,去控制别人。
但是沈畅涔恍然才发现,他如今也有控制不了的东西。
他的心跳动地猛烈,沈畅涔疑心,自己的心脏是不是有些问题,连带着脑子也坏掉了,嘴巴开始不受控制地开合:“簌簌小姐要是喜欢的话,拿去就成了,不要紧的。”
楚老爷看了那篇文章一眼,眉头紧皱:“这不是过几天先生要你上交的文章吗?那么快就写完了,不错,言辞凿凿,言之有物,就这么轻易给了簌簌?”
沈畅涔说道,“无碍,等我身体好些了后,在默写一篇就好了。”
楚老爷说:“你能记住上面的内容?”
沈畅涔躲闪着簌簌的视线,形容狼狈:“能,还能一字不差。”
楚老爷哈哈大笑,“我很早之前就听你父亲说过,你是个天生聪颖的孩子,记忆超群,小时候便比同龄人要识得更多字,道理懂得也多些,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了,我这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脾气难免娇纵些。”
桌上放着廉价的砚台,还有磨了一半的石墨,大概率不是什么名贵玩意,远远就能闻到其中刺鼻的味道,而好的石墨是用天然的染料制成,
楚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也迎合道,“我看你的墨也快要用完了,正好有人送了我一块墨,并数只砚台,我看了,品质都还算上乘,给你用刚好,也算是我大意,这么长时间了都不来亲自看看,问你缺了什么,吃穿住行各方面有什么忌讳的。”
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其乐融融,倒像是关系很好似的,簌簌觉得自己像是被单独拎出来放在了一边,天然和他们之间有着一道迈不过去的坎,簌簌恨地咬牙切齿,她明明就是在给沈畅涔找麻烦,可是沈畅涔怎么还偏偏得了父母的眼。
他们在谈论簌簌,可是簌簌此刻却没心情去听了,她跟门外的人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就走了。
等发现簌簌人消失后,屋里也断断续续没了声音。
沈畅涔开始重新默写那篇文章,他磨好墨,重新执笔,毛笔尖在宣纸上晕开墨点。
文章是他亲自写的,绝对没有假手于人,对于文章的架构及大致内容,已经熟记在心,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他忘了这篇文章的内容,他也能构思出一篇类似的文章来,更何况,他确实记着。
可是沈畅涔发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再次集中了,他一直想着簌簌。
自从进入到府邸后,他从无数人口中听到过簌簌的名讳,和任何一个女娘一样,簌簌是被所有人娇养着长大的,有些小性子,但为人好,知道体恤下人,每逢节假日,给的赏赐也是最多的,心情好了,她便无缘无故塞把赏钱。
外加上她是老爷夫人还有两个公子的心尖尖,在簌簌那里当差也是非常体面的一件差事,至少各个院子里的人都不敢为难。
因此,簌簌虽然娇纵,却也讨人喜欢。
他们围在一起,商量着要塞一些银子给管家,好让他们能调动到想去的地方。
沈畅涔只是冷哼一声,对此异常不屑。
他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人,平常除了读书,还得劳作,沈畅涔的手指关节处生着厚厚的茧子,对外说,这是读书写字时候练的,经过长时间的修养,手上的茧子已经少了许多,但仍和真正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人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比方说那位女娘,手指纤细漂亮,还带着点肉,就是不见吃苦的痕迹。
沈畅涔叹了口气,他有些困倦,打算早些休息,他想到了那位气呼呼跑出去的女娘,心里还是不了解她突如其来的恶意。
沈畅涔只是为她送了纸鸢,仅此而已,他们唯一的见面就是意识即将殆尽之时,沈畅涔匆匆地看到一颗从石墙后小心探出的脑袋。
楚夫人在簌簌的房内找到了簌簌,她正坐在床上生闷气,眼角余光看到楚夫人过来了,还孩子气地般地转过身子。
楚夫人强行掰过簌簌的身体,逼她直面自己,“沈畅涔是个好孩子,还巴巴地把你的纸鸢送来,我看你平日里对这个纸鸢宝贝的要命,怎么,现在一下就不喜欢了?””
簌簌的脸几乎快要鼓成一个球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楚夫人被她逗笑,“那你也不用把气撒在他身上,我派人调查过了,在这之前你们甚至都没有见过一次面。”
这次簌簌没有回话,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用沉默应对。
楚夫人开始缓缓道来:“其实你爹爹也不是无缘无故对他好的,你爹爹沉浸官场数十年,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沈畅涔的父亲曾经救过你爹爹,那时候你还待在娘亲肚子里,快要临盆了,娘亲根本没办法长途跋涉,只能在心里暗自希望你爹平安无事。”
故事说起来老套但又简单,在照例办一桩差事的时候,楚老爷被一群强盗围住了,他拼死才从那群强盗手里逃出来,在一户农家里休养身体,那户农家有个孩子,不顾过将将三四岁大小,却比很多人都要聪慧很多,识得许多字,楚老爷时常逗他,越是逗他,就越是觉得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
楚老爷留下信物,与那户农家约好了,要是有朝一日,那个孩子需要他们的一臂之力,可以拿着那份信物去找他。
楚夫人话语中内涵深意,“那孩子真是个可塑之才,一个人从农家走到京城,竟然还真的找到了你爹爹,据说,那户农家本来是想着把信物卖掉的,那孩子机灵,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将信物藏了起来,你爹很有把握,说是这个孩子必然会中举的,簌簌,我们不能一直护着你。”
其中的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如果说一开始楚老爷留下信物的时候,只是为了报恩外加上文人骨子里的惺惺相惜,到现在,沈畅涔已经成为了他们亲自选择的一条路,他们极有把握能在他身上挖掘到不菲的收益。
簌簌只是撇撇嘴巴:“原来还是个乡巴佬,难怪一身俗气。”
楚夫人边摇头边叹气:“到底你还是个孩子,还不懂这些,簌簌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楚夫人的视线中包含了太多东西,因此显得复杂,簌簌头一回有些语塞,她低下头,不敢去回应楚夫人,就连楚夫人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等簌簌彻底回过神来,才看到身旁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坑。
簌簌看向春梅,春梅这个时候也很上道地为她端来一杯茶水,她手脚利落地撇干净浮沫渣子,等茶水温度降到合适的时候了再端给簌簌,春梅手脚麻利,做什么事情都又快又好,每个人家都巴不得有春梅这么个管事人。
春梅将茶水端到簌簌眼前的时候,簌簌抬手拒绝,“春梅,我想自己泡杯茶试试。”
春梅摇头拒绝:“小姐,茶水滚烫,当心烫着你的手,粗活做多了,手也容易粗糙。”
簌簌向来脾气倔,她只是坚持道:“我想试试。”
春梅实在是拗不过她,最后答应了,春梅利落地擦干净茶杯上的水渍,又唤人换壶温一些的茶水——簌簌爱喝烫的,因此,茶壶里的水总是会更高一些。
簌簌说道,“不用了,我都快及笄啦,这点小事我能做得好。”
春梅用担忧的眼神看她。
簌簌却被看出了一团火气,抱着要证明自己的念头,她执拗地拿起了茶杯。
片刻之后,春梅便听到了簌簌的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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