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裹儿对于陆显君和永盈合作的事情并不好奇，但是对于永盈的身份一直怀有疑惑，她知道李重俊并不是见色起意的人，赏花宴那日他求娶永盈不是临时起意，倒像是蓄谋已久。李裹儿自然也不会以为李重俊是为了同上官婉儿打好关系，或者是为后来的篡位之举做准备。
一个小小的女官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只得李重俊即便要招致李显猜忌也要求娶她，当日一心想促成这门亲事的太平和出言阻拦的上官婉儿，两人的举动落在李裹儿眼中只让她觉得永盈的身份更加可疑。
院子上空的那只纸鸢最终摇摇晃晃地落在屋顶上，而后便再一动不动，像是打定了主意趴在那里。
李裹儿回过头，看着面前趴在桌子上的陆显君，刚开始看到对方这副似乎怎么也睡不醒的模样也曾有过疑虑，犹豫着要不要让沈南璆过来看看，后来又打消了念头，就是每日睡得多了些，倒也不妨碍其他事。
她知道陆显君年幼丧母之后，在张府定是吃了不少苦，虽然对方坚称这是由于年少时学习刻苦，导致缺觉的后遗症，不过对她偶尔的这些失礼举动倒也不甚在意。
春日的阳光从窗户中倾洒进来，落在年轻女子的乌发上，伏在桌子上的女子呼吸声极其轻缓，像是已经睡熟了的模样。
李裹儿慢慢起身，却不料面前的人忽然抬起头，一脸困意地睁着眼睛看向她。
“怎么了？”李裹儿以为是自己起身的动作动静太大。
陆显君眯了眯眼：“圣上最近可曾提过公主的婚事？”
她方才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想起武延秀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托自己给李裹儿转送东西了，按理来说这举动不应该啊，毕竟武崇训去世这么久，如今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刻，京中可是有不少人盯着驸马的位子呢，莫非是知难而退了。
李裹儿摇了摇头。
自王府出事至她搬到公主府已经有近八月之久了，李显并没有向她提起过有关挑选驸马的事，不过这倒是在李裹儿意料之中，她想要东宫的位子，驸马的人选自然要慎重选择。至少不能让其成为李裹儿的助力，以至于威胁到皇权，但是本家又不能太过式微，让李裹儿失望。
李显没有驳回李裹儿请封的旨意，但也没有同意，他似乎有心想看看李裹儿能在如今的局势中做到何种地步，是被浪携至礁岸，又或是能在浪尖博得生机。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李裹儿抚了抚袖口问道。
陆显君弯了弯唇，两颊边的酒窝便渐渐隐现出来：“定安公主也是在王大人出事半年后才嫁的，我估摸着公主的婚事也要近了，如若——”
“如若让你选，你觉得我如今该选谁？”李裹儿猜到了陆显君的问题，便率先抛给了她。
陆显君单只手撑着下巴，眨了眨眼睛：“德静王一死，武氏其他郡王在朝中的实力已远不如前，武家如今已经算是出局了，自然是不能选的，韦家如今依靠皇后娘娘在朝中风头渐起，是公主的最佳选择。至于其他世家，要么像杨家一样赌注已经全部上桌，没有可选的人，要么像王家一般谨慎，不愿意贸然站在公主这边，要么像萧家裴家一样今不如昔，年轻子弟中鲜少有在朝中身居高位的。”
“薛家呢？”
陆显君眉头蹙起：“公主是在说笑吗？”
李裹儿面上表情未变，也没有回答陆显君这一疑问。
“薛家早在垂拱四年因参与谋反一案元气大伤，如今朝中......”陆显君渐渐从李裹儿的表情中才出了对方的想法，便坐直了身子，“公主是想要选寿阳王？”
陆显君后面的疑虑还没有说出口，寿阳王薛崇胤之前娶了赵家女，不过如今丧妻已有近八年了，在朝中虽然已经官至太常卿，但若是做驸马，于李裹儿并无任何益处。
李裹儿静静地站在陆显君面前，臂间垂下的披帛被从窗户中晃进的风吹起，地上的影子也随着飘动，不时掠过角落的烛架。
“我之前问你，你设计引我去弘文馆带你出宫是因为有人要杀你，你当时没有回答，即便你因她被逼至躲在掖庭，仍不愿透露旧主的一丝信息。”她缓缓俯下身，看着陆显君那双清澈无辜的圆眼，唇角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你的那个旧主，是我的姑母吧。”
陆显君愣神了一瞬，旋即抬手不自然地摸了摸后颈，两颊的酒窝加深：“公主真是冰雪聪明呢。”
李裹儿没在意她的调侃，视线下移落在那两个酒窝上，直到陆显君面上的笑渐渐有些挂不住，她才直起身子。
陆显君仰起头，看着李裹儿耳下微微晃动的碧玉坠子，问道：“公主选薛崇胤是想让太平公主站在您这边吗？”
面前的人叹了口气，而后转过身看着窗外，陆显君等了许久才听到李裹儿声音极轻地一句否认，她看着那明艳绝俗的侧脸，不知为何却意识到李裹儿像是有些难过。
陆显君随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院子里的花树枝头都附上了一层嫩意，不过其中倒是有一棵与众不同，树梢并未泛绿却依然缀上了大大小小的粉白花苞，那是一棵杏树。
“以前还在房州时，父皇曾让人在树下为我做了一个秋千，我和仙蕙坐在上面被身后的侍女推起，春日里的花瓣落了满地，等到我们再次下落时便被衣裙带起的风吹起，飞上半空与原本刚从枝头落下的花瓣混在一起，最终一半洋洋洒洒落在树下，一半沾在我们的衣裙上、发髻上。”
忆及旧事，李裹儿发觉喉间有些堵，那些旧梦里的人已经鲜少出现在她如今的梦境里，像是不忍她伤心一般，都默契地不再来打扰她。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那一口郁气也一吐而尽，公主府的院子里并没有再置秋千，她也不再是那个坐在秋千上听李显讲故事的小姑娘。那些曾经让她深信不疑的宠爱早在去年的那个雨夜被击得粉碎，她的父亲早已不是那个在房州王府抱着她和仙蕙坐在院中看星星的人了，权力和亲情他早已做出了选择。
李裹儿一直不愿去想去年那场政变，如果没有那支自身后而来的箭矢，她是否也会死在玄武门上帝王亲卫射下的流箭中。或许李重俊说得没错，他们的父亲早已变得冷漠，他可以在权衡利弊之下舍弃一切情感。
她转过身，回答陆显君刚才的那个问题：“我选薛崇胤只是一时兴起，我知道姑母不会站在我这边，所以并未想过要以此为筹码，或许等过几日我想通了，又会选择其他人。”
陆显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像是信了李裹儿的说辞，但她也并未错过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疯狂，她知道李裹儿确实想让薛崇胤做她和太平之间的筹码。
阳光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陆显君又瘫在了桌子上，这次却没了困意，指尖轻触阳光照射下浮动的灰尘，心底却暗自叹了口气。可能李家的人都有一些疯狂吧，比起赢得对方的那一瞬快感，或者对方自以为万无一失却因自己的私念而功亏一篑的颓然，都不如对方在关键时刻的短暂迟疑，那是从对权力的向往中意外分出来的一丝偏心。
身处权力中心的人似乎总是在追求一个缥缈的梦，他们想看那一点偏心出现在自己身上，也更想看奇迹没有出现在别人身上，旁人的梦破碎的时刻总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快意。
春风轻抚鬓边碎发，荡碎了那张光艳绝世的面孔上被旭日遗落的碎金。李裹儿确实在赌，她想看太平是否会因为长子而站在自己身边，毕竟那是对方和薛绍的第一个孩子，也想看看李显能容忍到太平于何种地步。
这对于薛崇胤来说并不公平，但身处局中的人向来是没有选择的，李裹儿心中的那一丝歉意被门口的脚步声惊得荡然无存。
趴在桌子上的陆显君听得动静也抬起头，看着门口进来的身影停在李裹儿身侧。
“藏风派人来传，圣上宣了相王进宫。”棠玉垂首说道。
李裹儿对此毫不意外：“去年的案子审到如今，总该有些眉目了，就是不知道我的父皇能不能狠下心了。”
陆显君深思片刻，开口道：“如今将相王留在京中本就是不妥的，不过这么多年圣上也没有要让他离京的意思，只怕这次也只是敲打敲打，并不舍得动真格。”
“不过怎么就只宣了相王呢，按理来说太平公主也该入宫才是，毕竟两人是一同出现在折子上的，都与太子谋反一案脱不了干系。”她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李裹儿却深知李显的性格，武家遭此一劫，看在武攸暨的面子上，李显都不会再处置太平。不过相王就不同了，就是不知道她的父皇对这如今仅剩的胞弟还有几分顾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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