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十七万零六百年夏至,人间,姑苏城。
“阿姊,这人间真是烟火繁盛。怪不得从前希微姊姊总说,去了一趟人间,就生了依恋,不舍得离去。我瞧这连甍珠阁,香尘缭乱的,可比咱们东海要有趣得多呢。”
桃色衣衫的少女一面用手拨过满池芙蕖,一面回头兴致冲冲地向一旁静默的杏黄衣衫的女子说道。
她笑靥如花,只消望一眼,就教人随时要溺入她一泓清水般澄净的眸中去。
“玥儿,你呀,就是平日被父王拘得久了,如今一得自由,看什么都欢喜。”
商芷漪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心,末了,又笑问:“这称呼也是从人间学来的?”
“那可不嘛,我听着阿姊似乎更亲昵些,人间那些小娘子们也都这么喊,姐姐可是不喜欢?”
商怜玥似是有些失落,闷声问道。
“没有,阿姊很喜欢。”
商芷漪轻轻一揪怜玥白腻滑嫩的脸颊,眉眼尽是笑意。
她一笑,面上着了淡淡的绯色,似那太液池畔盛开的芙蓉花一般,粉面含春,容色殊绝。
她近来被斯幽做的珍馐美馔稍稍养得圆润了些,体态上倒与那马嵬坡下的薄命红颜差不多。若是肤色再白皙些,也是六界中数一数二的美人了。
“站住!小贼,哪里跑!”
怜玥突然一声大喝,商芷漪还不及反应,她便已离自己数丈之远。
“玥儿!”
商芷漪不免慌了起来。她和妹妹这四千年来在泊月宫同食共寝,从未踏出东海。人间红尘气息混杂,忠奸难分,又有妖魔混迹其间,可莫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却说怜玥足尖轻点,三五步便追上了那小贼。
她拔下头上珠钗,当空一划,那珠钗顷刻化为一柄涧石蓝的长剑。她剑指着那小贼的脖颈,冷冷道:“将方才那位小娘子的荷包交出来,不然,我便一剑杀了你!”
她本意是先恐吓那小贼一下,不得已时再出手。却不知那小贼是因为入行时日尚浅还是被剑刃之气所震摄,竟慌得将荷包朝她一丢,连滚带爬地溜了。
怜玥顿时失了兴致,不屑道:“好没意思,就这资质也想当梁上君子。”
她将荷包揣进怀里,转身欲寻方才那绯衣姑娘。一不留神,被一位身着玄色盘云纹衣袍的陌生男子撞了个趔趄。
“你!…”
怜玥站定,正欲同他理论,仰头之际,四目相对,一时怔住。
好生俊美的男子,锦衣华服,剑眉星目。
她一时竟移不开眼,呼吸似也跟着停了半刻,面上渐渐湮开一片赧红。
“你生得真好看。”
怜玥痴痴地望着他,又道:“比我三哥还好看。”
“这位小娘子似乎有些失仪了,历来男女授受不亲。”
那男子声音清冷,字字如从雪山之巅敲落的碎冰。
怜玥尴尬一笑,迅速从那男子怀里脱出身来,将她曾在父王书案上翻阅过的《仪礼》在脑中搜索一番,朝他拱手虚行一礼,口中连声道:“方才实在唐突,还望郎君多加海涵。”
她这番话甫一出口,那男子的声音更冷了几分:“无妨,就此别过!”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怜玥犹不死心,穷追不舍地问道。
“无可奉告。”
冷硬的四个字被丢掷在风里,砸得怜玥通身冰冷。
她坐在临湖的石阶上,一面晃荡着双足,一面将一颗颗小石子掷入湖中。
湖面被激起一大片涟漪,继而幻化出刚才那男子的脸。她又羞又气,又捡起几颗往湖心深处扔去。
那张脸暂时被石子划破打散,然而不过片刻,又重新聚拢起来。
天黑如墨,半弯残月孤悬于高空。夜风袭面,泛起沁入骨髓的凉意。
来往行人稀稀落落。怜玥坐在临湖石阶之上,心绪黯然。
恰在这时,不远处一两声断断续续的笛声被风轻轻裹挟着,飘入她耳畔。
一时似孤雁穿云独飞的哀戚。一时似野鹤被利刃划破喉咙前最后的悲鸣。一时似一夕密雨拍打着庭前花木的凉薄。
怜玥只觉一声一声似流矢,破开皮肉,深入百骸,穿透内腑。
她长叹了一口气,不觉已是泪流满面:“不想人间竟有这般凄绝哀艳的曲调,只不知什么样的名字方能托衬得上。”
她本是自言自语,没料想竟有人回答道:“此曲名曰清商怨,乃故人所作曲调。”
那人声音如玉石琳琅,敲击于清泉之间,语调温润。
她循声向那人走去。转过几座廊桥,一番弯绕,方见得有一身形颀长的男子倚在一侧湖畔的围栏上,手中拈着一只玉笛,湖色衣衫随风飘动,勾描出一种水木清华的气度来。
那人大抵是听见了身后还算轻微的脚步声,蓦地转过身来。
一双墨黑的眸子里似有清泉流动,又似微波粼粼的湖面,蕴藉光华。
他肤色白皙,脸型偏瘦,如湖底细细打磨雕琢出的玉石。薄唇皓齿开合间,隐隐含着轻浅的笑意。
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指随意搭在玉笛的出气孔上。微一抬手,无意间又带出一丝空灵蕴藉。
仿佛他是涉江而来的神袛,周身罩着一层迷蒙的雾气。仿佛这世间再怎么污浊不堪,也遮掩不了他的光华。
那人大抵是听见了身后还算轻微的脚步声,蓦地转过身来。
一双墨黑的眸子里似有清泉流动,又似微波粼粼的湖面,蕴藉光华。
他肤色白皙,脸型偏瘦,如湖底细细打磨雕琢出的玉石。薄唇皓齿开合间,隐隐含着轻浅的笑意。
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指随意搭在玉笛的出气孔上。微一抬手,无意间又带出一丝空灵蕴藉。
仿佛他是涉江而来的神袛,周身罩着一层迷蒙的雾气。仿佛这世间再怎么污浊不堪,也遮掩不了他的光华。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怜玥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诗,却又觉得纵寻遍前几百年的诗词,也无法将眼前人的风流仪态恰到好处地形容出来。
更何况,她虽勤研术法,却对诗画风雅之事并无兴趣。四海龙族对六艺之事亦不甚推崇。
她暗自嘀咕,这凡间的男子真是一个较一个生得好看,却一个个都古怪得很。
先前那个锦衣公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而眼前这个温润男子的眸中似乎总有无尽的哀伤。难道生得好看,反而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她犹自想着,这边孟漠望着巫山云雾般灵秀的她,已惊唤出声:“吟儿…”
他的声音微微颤了起来,裹挟着失而复得的惊喜与喷涌欲出的思念,甚至…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愧悔。
怜玥觉得这人怪极了。不过见他好看的眉攒在一处,面上浮起痛苦的神色,似乎真是溺于往事,无法自拔。
她不禁开始心疼起眼前这个黯然伤神的男子。
“你…”怜玥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好半刻才道:“似乎…认错人了。”
她说得很轻很慢,唯恐会再刺伤他一分。
那一池春水般的眸,潋滟含光。下巴稍尖,眉若远山含黛,唇鼻小巧精致…除了稍微丰腴些,他的吟儿一点都没变,是他的吟儿,他的吟儿回来了。
“你回来了…我知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孟漠微微哽咽了起来。他蕴藉万千光华的眸中泊了一大片雾气,似有泪珠即将滚落下来。
他微微叹了口气,又道:我很想你。”声音低微而清晰。
怜玥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既古怪又可怜。听他的口吻,只怕又是一段风月孽债,她可不愿扯上丝毫瓜葛。
一番慎重思虑后,她郑重道:“我并非郎君口中之人。郎君可莫要认错了人,错付深情。”
孟漠一时被她的话噎住,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他努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只见惊惶疑惑铺满她尚稚气的脸。
她…当真是忘了他…她竟将他忘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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