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还是阳光明媚的京梁,中午忽然落起雨来。
晏青珩独自一人坐在房门口的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落寞地望着天空。他觉得很孤单,哥哥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回府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时,照顾他的贴身丫鬟书情手里拿着衣服走过来,温声道:“下雨了,小少爷还是进屋吧坐着吧,小心落了风寒。”
“哥哥呢?”
“大少爷他……”
“书情,”管家霍先生走过来,目光责备道,“大少爷早就袭爵了,该叫侯爷,再这么没大没小的,万一出事了我也保不住你。”
“是——”书情故意拉长了声音,“知道啦。”
院中的冬青树发出簌簌的响动,一只黑色乌鸦从院中飞过,落在翘起的屋檐上。
“年关遇到乌鸦,真不吉利,呸呸呸。看我把它赶走。”书情跑到院中,从花坛里捡了几块小石头,朝屋檐上砸去:“走开走开!别站在这里触霉头!”
就在这时,书情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粗粝而沙哑:“小姑娘,别着急,只需要一会会的功夫,我的小乌鸦就走了。”
“什么声音?”书情吓了一跳,左顾右盼,院中除了他、霍先生和小少爷外,就没有别人了。而且这个声音很苍老,也不像是年轻人发出的,“谁在那里?”
四周又变得安静,除了下雨的声音,其它一丝声音也听不到了。不知道为何,书情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凉意,她扭头一看,冷汗就下来了。
因为站在她背后的小少爷和霍先生,不见了!
书情揉了揉眼睛,面前仍然空无一人。她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想着小少爷和霍先生可能没告诉他先回屋了,就定了定神,迈开步子往屋里走去。
果然,她在屋里见到了站在窗前,背对着门站着的霍先生,提在喉咙口的一口气终于落了下来。她拍了拍胸脯,边走边惊魂未定道:“怎么进来也不说一声,小少爷是不是睡下了,小少爷他前阵子刚大病一场,这个时候总要午睡的……”书情越说越觉得奇怪,因为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霍先生也没转过身来,也没开口说话。
“霍先生,你在看什么呢?窗外……”书情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的手刚碰到霍先生,霍先生就直直往前摔倒,脸上的人皮也飞了出去,露出下面腐烂的人脸来。
“啊——”
书情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后退,这时,她的手摸到了什么东西,触感像是一个人的靴子。书情惊惶地回头,先是见到了一双雪白无垢的靴子和干净的一尘不染的僧袍,然后目光上移,对上了一张菩萨般的玉面。
书情触电般缩回了手,整个人往角落里缩,惊恐地盯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什、什么人,胆敢擅闯、闯侯府?”
容瑄环顾一周,如他预料,并未见到什么阴术师。看着地上的人皮阴尸,他心想,庆父还是这么恶趣味,尤其喜欢吓唬小孩和女人。那个小孩身上倒是有一点阴术,但那点阴术不是他的,而是他怀里的阴牌的。
想起那个阴牌,容瑄笑了,很是温和的笑容。
他朝眼前不断发抖的女子走去:“我这人呢,和庆父不同,最不喜欢喊打喊杀了,你只要回答我下面的问题,回答对了,我就不杀你。”
眼前的男子长相清俊,笑容温和,加上穿了一身洁白的僧袍,给人一种得道高僧的感觉,极易让人放下戒心。
书情果然没那么紧张了,像是被蛊惑一般,她点了点头,轻轻道:“好。”
容瑄露出满意的微笑,将手中的阴牌举在书情面前,用哄劝的语气道:“制作这枚阴牌的人,现在在哪里?”
*
晏奚一觉醒来,马车已经停在了景阳宫门口。
景阳宫地处皇宫的东北角,位置偏僻,朱红大门锈迹斑斑,光是站在外面,荒凉感就扑面而来,让人不难想象里面是何等的萧条。
上了年纪的太监持着宫灯站在门口,垂首细声道:“主子,温大人刚来过,送来了这个月的书册,已经给您放在书房了。”
赵九渊:“转告温大人,有劳。”
太监向赵九渊行了一礼,弯着腰退下。
晏奚打了个哈欠:“怎么不叫我。景行他们呢?”
“回去了。”
晏奚伸了个懒腰:“我也回去了。”
绵绵的阴雨落在朱红色的宫瓦上,地面湿漉漉的,积水倒影着皇宫和阴沉的天。
“送侯爷回府。”
车夫扬起马绳,晏奚又躺了回去。
马车拐过角门,外面两个太监的闲言碎语一字不落的落入晏奚的耳朵。
“这个地方真阴森,晚上我都不敢一个人来这。”
“也不知道太子这么多年在这种地方是怎么熬过来的,听说里面除了一个负责烧饭的老太监,还有负责浣洗的老宫女,其他就没有人了!”
“嘘,瞎喊什么,什么太子,我们大宋五年前开始就没有太子了!要是被人听到,小心你的脑袋哟。”
“哥哥提醒的是,弟弟以后定会管好自己的嘴。不过,刚才那辆马车,好像是承平侯府的吧?太子殿下被废后,小侯爷一趟也没来看过太子。如今这是又开始走动了?”
“贵人的事少打听!谁知道这些贵人在想什么,而且据说小侯爷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后就落下了痴傻的毛病,一直痴傻了十多年,两年前忽然好了。不仅好了,还发奋读书,中了探花,现如今可是朝中正三品大官,真真厉害着呢!”
……
晏奚最爱听夸他的话,正想让车夫慢点,好让他听个仔细,随身携带的玉牌却亮了。这玉牌是阴玄司发的传信玉牌,阴玄司的弟子人手一个。
晏奚拿出玉牌,灌之以阴力,玉牌上缓缓出现了凤非那张戴着白骨面具的脸。
晏奚懒懒的:“凤大组长,什么事。”
凤非声音冷峻:“京梁有邪灵出现,速去解决。”
“地点。”
“承平侯府。”
晏奚一愣,玩世不恭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级别。”
“据附近的青衣弟子传来的消息,预测邪灵有两人,均为修罗级。”
风非的话刚说完,晏奚似有感应,朝东南方向望去。
那里的某个地方,一道黑色的阴气冲天而起,形成一道烟囱状的黑雾。
晏奚扬起头,久违地感觉到了一股战栗的感觉。
车夫递给他一把天青色的纸伞,晏奚没有接,而是徒步走进了雨幕中,很快过了拐角不见了身影。
*
承平侯府的后院里有一口枯井,枯井上盖着厚重的大石,边上生了杂草。此刻,草尖沾着晶莹的雨珠,草的根部却被血染红,和土黄色的泥土混合在一起,满满渗进了枯井里。
晏青珩躲在破瓦砖后面,死死盯着书情被砍成两半的身体,一口血含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一个士兵拼命挡在他的面前,士兵穿着盔甲,手握红缨枪,看打扮应该是个将军。
士兵的眼眶是黑色的,只有眼珠子一点呈现红色,虽然他不知道士兵是什么,但他也知道长这样的绝对不是人。
他亲眼看着士兵从阴牌上跑出来保护他。而阴牌是晏奚给他的,在他三岁那年,晏奚送他的时候说这只是他“随便做来玩的小玩意儿”。
站在他面前的有两人,一个模样恐怖的老者,以及一个长得和菩萨一样的男子。男子坐在长廊下的蒲团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打坐。模样恐怖的老者气急败坏地喊道:“这个阴兵什么来头?”
同为修罗道,庆父是半路出家的,很多事情都不懂。他总是这样吵吵嚷嚷的,让人听了心烦。换做平时,容瑄是不会和他计较的,毕竟上头把他们两个人分在一组,总是看上了庆父身上的什么东西。但是现在,有一股让他隐隐觉得危险的东西潜伏在某处,这种感觉不是很妙。
容瑄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好了,玩够了没有,该干正事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在玩了?”庆父有些生气,骂道,“反而是你,从进来到现在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就光坐着看戏了。你刚刚在睡觉吧,别骗我了,你骗不过我的……”
容瑄不理会庆父的啰啰嗦嗦,径自走向晏青珩。找不到那个阴术师没关系,但他这一趟不能白跑。好歹也要带个‘信徒’回去。
容瑄在晏青珩面前站定,居高临下,温和道:“小孩,别怕,我问你一个问题,答对了,我就把那个坏叔叔带走。”
他们刚刚还杀了书情!
晏青珩浑身都在发抖,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他满心想着,哥哥,你在哪,救我……
一想起哥哥,泪水就涌了出来。
容瑄问:“你信神吗?”
晏青珩:“……”
容瑄温和道:“给你十秒内的时间。”
晏青珩:“……”
容瑄开始数数,晏青珩抖的越来越厉害。
数到三的时候,晏青珩哭了出来:“哥哥……”
那边,阴兵的身体已经快被打碎,红缨枪被折断了,半截枪身落在了枯井的边上。庆父的鞋子踩在红缨枪上,狠狠碾了碾:“他一个小孩,懂什么信不信的,赶紧杀了走了。”
“孩子的灵是最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随意任人涂画。你不觉得从零开始培养一个信徒的过程,很有趣么?”
“有什么有趣的,小孩最麻烦了,我不喜欢小孩。”庆父说。
容瑄将手放在晏青珩的头顶上,柔声问:“你的哥哥信神吗?”
男人的手掌很大,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晏青珩打了个寒噤,闭上了眼睛。
斜风吹进了细雨,雨丝落在鼻尖上的温度,冰凉而清冽。
一道声音轻飘飘地落在了屋檐上。
“神是什么东西。”
容瑄和庆父同时抬起头来,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惊讶的表情。
他们竟然都没有察觉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容瑄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站在屋檐上的人。
红衣少年眉眼如画,一双比寻常人颜色更浅的眼睛在阴雨天中亮的惊人。乌黑的长发像被雨水浸过,衬的皮肤愈发雪白,五官愈发艳丽如鬼。
庆父听到他出言不屑,态度轻狂,破口大骂起来:“你又是什么东西!小小阴术师,口气大的很,今天就让我庆父好好教你怎么说话!”
晏奚对这类挑衅向来嗤之以鼻,不爱听的话一个字都进不了他的耳朵。
他没事人似的从屋檐上跳了下来,那样子就向随便往前走了一步。但落脚的时候稳稳当当,几乎贴着容瑄的脸站在了廊下,盯着容瑄,完全忽略了一边叫嚣的庆父,凤眸炯炯:“我听说,这里来了只修罗级的邪灵,就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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