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暑气依旧难耐。
烈日灼烧下,酒肆的生意不降反增。
店里有不少老熟客,有一些是因为知道这是许琢圭在酒肆做工的最后一天,特意来捧的场。
有人趁着她上酒的间隙,开起了她的玩笑:“听说许娘子要离开酒肆了,是不是寻到了如意郎君,要嫁人了?”
许琢圭还没开口,单大嫂就抢过话头:“这是哪里的话,圭儿不是要嫁人了,只是找到了更好的去处,终究是我这店小,留不住她了。”
她扬起嗓子,高调道:“圭儿是个念旧的人,就算今后不在我这儿干了,也是会经常回来看我,顺便帮酒肆的忙的!”
说罢,她开始朝许琢圭挤眉弄眼:“你说是吧,圭儿?”
许琢圭被架上了风口浪尖,只好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单大嫂立马顺坡下驴:“大家也是,不要忘了我这小酒肆,记得要多来,多来!”
有个面熟的酒客举起酒碗,捧起了单大嫂的场:“忘不了!就是忘的了许娘子,也忘不了单大嫂啊!”
“哎哟,还是咱们程兄嘴巴甜!”单大嫂拍了口出狂言的酒客两下,拿起个碗,给自己满上了酒:“那奴家就陪您喝上一碗。”
她一口仰下一碗酒,还将喝空的碗翻转过来,道:“诸位看,一滴不剩!”
酒肆里响起一阵掌声,人群中有人夸赞道:“真乃女中豪杰也!”
有酒客喝得高兴了,也倒了一碗,豪气地表示:“今日若是许娘子也肯赏脸喝一口酒,那我就将这酒肆所有的女儿红买空!”
此言一出,酒肆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起了热闹。
许琢圭盯着那碗酒,迟迟没有接过来,单大嫂挡在她身前,赔笑道:“圭儿不会喝酒,这酒就由我来替她喝。”
那酒客一把推开了她,将酒碗端到了许琢圭嘴边,藏污纳垢的手指还深深地插进了碗中的酒里,凶神恶煞地反问:“试问这长安城内的沽酒娘子,有哪一个是不会喝酒的?”
他挽起了袖子,露出的手臂上刀疤纵横交错,颈项间堆着横肉,皮肤的褶皱里藏着一层厚厚的垢,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单大嫂没法子,也怂恿着:“好圭儿,你就喝一口,敢情这酒也不是什么烈酒,喝一口不会有事的。”
许琢圭在再三的哀求下,当真捧起酒碗喝了一小口,单大嫂见状,立马把她手上的酒碗端走,招呼道:“圭儿喝了酒,客官你可要说到做到,将小店的女儿红都买走!”
酒客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这是自然,还要请沽酒的娘子一定将酒送到寒舍。”
单大嫂推着许琢圭,吩咐着:“圭儿,听到没,快去酒窖里备酒啊!”
她拦在许琢圭身前,对酒客陪着笑,是要让她早些从这混乱的场面里脱身出去。
许琢圭抬起袖子拭了拭嘴角,起身往酒窖里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尽管只喝了一口,那酒的味道也并不浓郁,但她还是吃醉了,脑袋很快变得昏昏沉沉的。
她觉得浑身燥热,身体开始左摇右晃,好不容易强撑着身体到了酒窖,眼前的世界已然上下颠倒,地上的酒也一坛坛欢跳起来。
恍惚之中,单褚不知何时出现在酒窖的入口处。
他喘着粗气,似乎刚从别的地方赶来:“我听说,你明日就要走了,是已经找到了新的去处了吗?”
许琢圭用手撑着一旁的桌子,费力道:“嗯,东街卖肉的阿姊经常找我写信,和她认识的一个书馆的掌事无意看到她的信后,觉得我的字好看,就说可以给我在书馆安排个抄书的活。”
单褚听完,苦笑一声:“倒也不错。”
他挽了挽袖子,走进酒窖,靠到她身边去:“我来搬吧。”
许琢圭惊得往后连退好几步,轻喝道:“你别过来!”
她感觉身体里有一团火,正在逐步侵袭她的理智。
是方才那酒客给的酒吗?可是那酒是酒肆里的,绝不会有问题,更何况单大嫂也喝了。
正想着,单褚已经走到她身边:“你的脸看起来很红,怎么了?”
他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担忧道:“你发烧了。”
冰凉的触感,竟让许琢圭心中莫名生出了异样的悸动。
不,这很不对劲。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往后缩了缩:“别碰我!”
内心的躁欲和理智几经斡旋,肮脏的想法与羞愤持久鏖战,她被折磨得筋疲力尽,最终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
醒来时,许琢圭人已经在医馆。
鼻尖萦绕着草药的苦味,许琢圭捂起鼻子,猛然发现身上的衣服换过了一身。
她平素都穿齐腰的交输裙,上身则是圆领衫加半臂,而她现在身上是一件颜色素淡的齐胸襦裙,和她往常的穿着相去甚远。
她登时红了脸,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谁给她换的衣服?医官吗?
医官多为男子,虽然说在他们眼中,治病救人无所谓男女,可她一时之间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她胡思乱想之际,一名少女推开门,看见她坐起身来了,关切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进来的是女子,许琢圭略略松了一口气:“我感觉好多了。”
少女替她把了把脉,再观察了遍她的脸色,点头道:“看起来确实没事了。”
熟稔的模样,像是经验丰富的老医官,可她的模样,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
许琢圭看着她稚气未脱的脸,忍不住发问:“娘子是这里的医官吗?”
少女笑了笑,道:“我的模样的确令人难以信服,但我确确实实是个医官没错,还是很厉害的那种哦!”
她的自信是不带任何矫饰,自然流露出来的,完全不像是骗人的。
“对了,”少女想起什么似的,道:“我还得告诉送你过来的那位郎君你已经醒过来的消息,不然他得急坏了。”
临出门之前,她转过身来提醒道:“你们夫妻二人要注意,感情再好,行房之前也不能用那么猛的助兴药,身体会受不了的。”
什么夫妻?什么行房?什么助兴药?
许琢圭涨红了一张脸,刚想要解释,少女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房门前。
没多久,单褚进来了。
他的面色很是凝重,让许琢圭都差点以为,她是罹患不治之症了。
她从榻上起身,铺好床铺,单褚就一直在一旁盯着她动作,也不说话。
“谢谢你,”她道:“看医官的钱,还有这身衣服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单褚别过脑袋,别扭地说了句:“不用了……”还说了些什么,但是声音太小,许琢圭根本没能听清。
不管说的什么,她都极力反对:“不行,这钱是一定要还的。”
她问单褚:“医官可有说我是怎么了吗?方才她走得太急,我都还没来得及问。”
听到她的疑问,单褚变得吞吞吐吐:“你,你吃坏了东西,中毒了。”
另道:“以后旁人给你送的食物,递的茶水,凡是要入口,记得要注意一些。”
此话一出,许琢圭就猜到是哪样东西,让她出现在这里。
她乖乖地应了声“哦”,又问:“那医官可曾提及,我中的是哪一种毒吗?”
方才的少女医官说的是那种药,但单褚又说是毒,到底是什么,令她疑惑。
单褚良久才将真相道出:“是尸毒。”
“尸毒?”许琢圭略有些惊诧:“我怎么会中那种毒?而且居然还没死。”
她想象中的尸毒,是由众多尸体炼成,能够杀人于无形,最后让中毒者死相极惨烈的那种毒。
单褚打断了她的幻想:“尸毒是一种极淫的毒,被用来强迫别人做那种事的。”
这次他倒是坦诚了,可许琢圭就不那么淡定了,她现在就是非常后悔,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要追根究底。
现在知道了这种事,除了尴尬地应个“哦”,她多说一句都感觉是在图谋不轨。
两人都不率先开口引出话题,就这样保持谜一样的沉默,直到走出了医馆。
医馆外,沿街是各式各样的“豪门”,绯红的漆柱威严耸立,歇山式的檐顶恢宏大气,牌匾上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与雕梁画栋的气派宅院各种程度的相配。
许琢圭望着陌生的街道,问道:“这里是哪里?还在长安城内吗?”
不是吧,她中个毒,怎么地图都变了。
单褚替她解答道:“这里是翎善坊,整个长安,只有这里的医馆有女医。”
翎善坊离西市,足足跨了小半个长安。
这是大恩,许琢圭还没想好怎么言谢,单褚就问她:“你能不能别走?”
说的自然不会是要她留在翎善坊这里,而是挽留她,要她明日不要离开酒肆。
可这怎么行,她解释了来去:“当初我留在酒肆,是因为那时候单大嫂说,她一个人支撑酒肆很难,想找个知心的人帮忙,和她互相照应着。
“她帮过我,她需要人帮忙之际,我自然要力所能及地帮她,就答应她留在酒肆帮忙一阵儿。现在你要回来了,能帮着单大嫂一起照看酒肆的生意,我也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她这些话刚说完,单褚就突然把她拉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将她牢牢抵在墙上,圈进怀里。
他温热的气息吐在她颈项,哀求一般道:“不是留在酒肆,是留在我身边。”
许琢圭觉得莫名其妙,单褚的这些话是,各种态度转变也是,就好像她平淡的生活,突然被掷入了一块大石,将水搅得翻天覆地。
她曲起手臂,隔开与单褚的距离:“我们之间,好像没有深厚到离不开彼此的感情。”
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感情,非要论,单褚今日帮了她,这份恩情,她完全有其他方式回报之。
“我都看到了,”单褚箍住她的两只手,举过她的头顶,纠缠着说道:“你的衣裳,是我替你换下的,你身上的每一寸,我都看过,也都碰过了。”
为什么?许琢圭不明白。
方才那个医馆,她观察过了,里面不仅有女医,还有不少晒药的女侍,若是非要给她换下衣裳,寻哪一个帮忙都可以。
可单褚偏偏不,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她的精神几近崩溃,却还是故作镇定道:“也,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事急从权的道理,你想帮我,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单褚偏执地贴近她,攀附她,用手指缓慢地划过她风光旖旎的身体:“这里,这里,我全都看过,这样你也觉得没关系吗?”
他寸寸紧贴,张狂地叩开想入非非的大门,眼中是一览无余渴望侵占她的欲色,似乎之前没有进一步趁人之危,是他最后一点良知。
他的动作,突破了许琢圭最后一点心理防线,她不去看他,带着哭腔威胁道:“单褚,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喊人了。”
单褚一面嘴上说:“不会有人来帮你的。”一面还是抬手,捂上了她的嘴。
许琢圭极力挣扎着,可在绝对的体力压制下,根本无济于事。
她在单褚的手掌虎口处狠咬了一口,迫使其松了手,为唇舌拼到了片刻自由。
只是不过刚呼救几声,单褚就重又堵上了她的嘴,这次他用的是小臂,许琢圭再呼喊不能,只能从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他红着眼睛地问:“为什么你要唤我的名字?你以前不都是唤我五郎的吗?”竟还有脸委屈上了。
许琢圭暗暗蓄力,趁单褚深陷自己织就的情网无法自拔,用膝狠狠伤了他身下脆弱的某处。
这招果然奏效,单褚痛松地懈了困住她的动作,她趁隙逃离了困囿,拼命地往人多的大道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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