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农村的葬礼向来是热闹的。
披麻戴孝自然是少不了，有些排面的人家往往会请一个乐队来。当然这里所说的乐队并非《乐队的夏天》里的那些摇滚乐队，而是我们当地特色的红白喜事乐队，唢呐、二胡、擂鼓……这些便是它们最基础的构成。
我远远地站在人群中。
看着那一群穿着白色麻衣的老老小小，互相搀扶着围着祠堂中间的冰棺回转。
或许泪水早就在一场场亲戚上香中流干净了，到了晌午，便只剩下那个哭丧女的声音在四周盘桓。那个妇女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孝服，头上戴着白色的头巾，头巾遮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孔。
但那饱含感情的哭腔却怎么都遮不住。
在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的时候，她还能保持着某种高亢的情绪。
她的身形很瘦削，近乎一米七的身高却只有百来斤，握着哭丧棒的手指如枯枝一般，早早就被吸干了养分，右手的骨节直突突仿佛要从皮囊中破空而出。
忽而，在一声悠长的哭号声中。
她整个人抬起头来，我从人群中窥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悲伤忽然涌上心头，母亲电话线里那一声声唏嘘声，在此时此刻如同一把利剑戳进我的胸口。谁能想到在参加亲戚的葬礼上，会遇到了自己年少时期惊艳过的女生，而她如今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谁又能想到曾经那么水灵灵的女孩子啊。
会被命运摧残成一个“泼妇”呢？
2.
和大多数青春期女生不同。
我对感情的事情似乎有些过于迟钝了，直到很多年后，当我在大学里谈了第一场恋爱时，和当时的女朋友聊起儿时的一些时光。
女友依偎在我怀中，一语中的地道：“你肯定暗恋过她。”
我真的暗恋过沈净吗？
这个问题我从未认真去思考过。
但毫无疑问，对于她我有过欣赏、有过怜惜、有过悲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这么多年，她的生活伴随着我妈妈的电话线，断断续续传到我耳中。
沈净是我姐姐最好的朋友。
但我知道我姐其实并不喜欢她。
当然我所说的不喜欢并非厌恶，而是不欣赏。不知道你们身边是否会有这样的朋友，你能够看到他们性格上的缺陷，而这种缺陷恰恰是你非常不喜欢的特质。但是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指摘的地方，而且他们对你特别喜欢和信赖。
姐姐曾经说过，沈净什么都好，就是太好说话了。
说难听点就是太懦弱了。
面对别人的欺负，她时常抱着一种息事宁人的态度，能不计较就不计较。有时候实在气不过就跑到我家里来跟姐姐吐槽一番，待我姐姐气势汹汹想要帮她讨回公道时，她却怯怯懦懦地来一句，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时常在屋外能听到姐姐歇斯底里的声音。
她们总是今天吵架明天和好。
我想或许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她们的友谊会止步于高考以后。高考后姐姐独自一人去了上海读大学，而沈净却只能选择复读。
明明她们的成绩是一样优秀的。
前些年回家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在烤火闲谈。姐姐忽而伸手去抓火苗，手掌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灼烧感，她忽然眼神有些放空道：“其实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我会和沈净绝交，毕竟在所有人眼中我们关系那么要好。她对我真的很好，高中三年我想多睡五分钟就很喜欢赖床，她三年如一日都从食堂里帮我带早餐。可以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就连你都不一定会对我这些体贴入微。”
我忍不住追问道：“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
姐姐伸手看着灯下的火苗，轻声道：“或许是出于我的自私吧。”
那时我并不懂姐姐的言中之义，直到后来我在工作中遇到一个实习生。她看起来非常人畜无害、不谙世事，几乎所有人请她帮忙都来者不拒，日子久了便有些人蹬鼻子上脸。有些同事正是吃准了她这一点，就经常让她带咖啡、取快递。
我提点几句让她不要这么老好人，却始终收效甚微。
理智上，我当然知道真正应该反思的是那些得寸进尺的人。
但她是那种会激发我负面情绪的人。
对那个实习生的不反抗，我总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久而久之，我也对这些事情敬而远之了，也正是那时候我才明白了姐姐的话中之义。或许姐姐太早就看到了，沈净的性格注定了这辈子会遭遇很多事情，而作为她的朋友却无力改变。
达者才能兼济天下，而我们只是俗人。
就算她想要出头又有什么资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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