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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送信

19世纪末,世界进入新的觉醒阶段。在西方,原本推翻贵族统治的资产阶级,如今已成为被游行的对象,工人阶级开始凝聚起全新的力量。

而在遥远的东方中国,绵延上千年的古老**力量仍然在这片土地上展示着余威,这个古老的帝国在最近一个世纪遭受到可怕的蚕食,而殖民者、清帝国贵族、知识分子、革命者几方势力聚焦于此,在这新旧交替的沃土之中都在努力聆听时代更迭的信号。

呜——

1910年,德国普鲁士号上。

北德航运公司专门负责东亚航线的蒸汽船,正在太平洋上缓缓穿行。

这艘轮渡从德国汉堡港口出发,经由英吉利海峡,进入大西洋,再经苏伊士运河,驶入红海,然后经马六甲海峡,进入太平洋,最终抵达上海.。

当船长在海面上观测到一条黄蓝分界线的时候,就清楚他正在进入号称“远东巴黎”-上海的黄浦江码头了。

甲板上一些二等舱的欧洲传教士和富商经过历时29天的行程已经按耐不住站在甲板上瞭望对岸,橙红的夕阳为古老的中国漫上了一层独特雅致的温柔光晕,对岸上走走停停的小人此刻模糊了面目暗淡了颜色,融入到这个整体棕黄色调的古中国画卷中,如清明上河图一般繁华热闹又古朴厚重。

头等舱饭厅内,樱桃色桌布前,邬存新倚靠在椅子上,桌子上的银色锡盘上摆着一份咸牛肉和豌豆泥,白瓷托盘上还有着葡萄干麻花卷面包,吃食均无动过痕迹,只有旁边的咖啡剩了一杯棕色圈底。

正值傍晚,橙色的夕阳透过玻璃窗打在他的脸上,留下半明半暗的阴影,许是嫌弃这光线刺眼,平时圆溜溜的眼睛现下嫌弃的眯了起来,躲在阴影下,嘴角无意识的撇起,显得有些坏,但不经意露出的虎牙又给他添了一份灵活劲,活像是一只偷腥的坏猫。

座椅之间的位置对他来说有些拥挤了,他的腿斜着伸出来,穿着一身妥帖的月白色西服套装,羊毛面料为他带来了一种挺阔但又贴合身体线条的美感,骨节分明的手指此时正在津津有味翻看着什么。

黑与白,死与生,怪异森然的骷髅与滑腻纠缠的**。

人体线条如此**裸,邬存新却毫无遮拦之意,在感觉姿势不太舒服时,甚至在座位上轻轻扭了扭,将左脚翘了起来。

如此**大胆的画面在室内堂而皇之的摊开,如此一本正经得欣赏,邬存新坦荡得无知无觉。

阳光照得人体感暖洋洋,他不禁打了个哈欠。

“果然很美”旁传来一道温和声线。

“?”邬存新扭头。

瞧着是个眼熟的,隐约记得是个英国人,年龄估计四十左右,经常能看到他在甲板上捧着一本砖头般的书在看,如传教士一般沉静的面庞上有一双温和的眼睛,不经意对视的话,便会得到对方极其从容又富有魅力的微笑。

一路上的行程两人都无对谈,当然也不排除邬存新大半时间都昏睡在自己房间的可能,没想到在旅程的末尾两人有了交际。

“我很喜欢克里姆特的这副死与生”对方似乎被他手中的画的吸引,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此时他的眼神礼貌性的示意了一下。

“画?抱歉,我不是很懂画”邬存新撇唇无奈道。

“这是我的朋友周九章周兄毕业前夕,特意将此他临摹画送我作别礼。具体画家的话,好像确实是你说的什么克什么姆特。”邬存新点头肯定道。

对方轻笑起来。

“你很坦率呢,这么说你是归国才子?”对方用一种略显夸张但又不让人反感的恰当语调。

“不敢当,我只是一个被放逐的人而已。”邬存新倒是自嘲笑道“我瞧着这画倒是没看出美感,只是这男女老少世间各种纠缠于一身,似乎很是烦扰。”

“千人千面而已。”对方浅笑。

“画的美妙之处就在于它所传达出的美妙情感,这个,是无需语言、审美、学识、背景的加成,任何人都可以领略到的。”

“它是可以抵达人心深处的情感。”

邬存新看着对方这股热切沉浸的样子,觉得很像是拉人传教的传教士,他甚至怀疑此前每次见他读的那本砖头厚的书不会是《圣经》吧?

“抱歉,你的名字是?”邬存新礼貌问道。

“失礼了”对方微微颔首,自我介绍道“我叫劳伦斯·贝克特来自英国,是一个旅行家,打算自上海游历一段时间之后,一路坐船前往南洋。”

“邬存新。”邬存新礼尚往来道。

本以为对话就此结束,但劳伦斯似乎还没有结束的意愿。

“你不觉得这很像现在的清政府吗?”劳伦斯一脸认真的问道,那语气好似认真得好似两人站在某个大学校园中在探讨某种严肃的话题。

邬存新闻言愣了一下。

“中国现在正在遭受蚕食,解脱之路尚未看到,人民活在痛苦之中,就像是右面众生相一般。”

“痛苦嘛?”邬存新将视线看向画面右侧,无数的人**着身体纠结缠绕于一体,而对比之下,左侧的死神倒确实是清清爽爽

“死亡是通往永生的钥匙。”劳伦斯垂眸低语。

邬存新眯眼思忖,倒是深觉是个怪人,正在邬存新思想满天飞的时候,劳伦斯递给他一张名帖。

“您很有趣,在上海的几日我会暂住在有南公馆,不介意的话欢迎您来,到时想必我们可以有更多可探讨的东西”劳伦斯将请帖递上,弯腰绅士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精美的凸版印刷,白底黑字花体。

怪人。

邬存新随手将名帖揣进了衣兜,面上礼貌浅笑,拿起脚边的便携行李转身走下了船。

客轮将在黄浦江岸口停靠,熟悉的吴侬软语、在德国的三年多其实邬存新很少会想起国内,毕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直到再次看见这片土地,看到同样肤色的人们,他内心突然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他大张着眼睛一刻不停的、贪婪的摄入着信息。

他甚至觉得呼吸的味道都变得不一样了,目光触及远方,转而眼神一沉。

这番急匆匆归国,是为奔丧。

...

邬存新的父亲出身茶商世家,母亲是街边卖槐花的卖花女。

说起来无非是富家少爷一夜风流、美貌少女痴心错付的故事,只是这少爷已有家世,少女在终日等待过后终成怨女,邬家家教极严,直到母亲过世实在无人照料,邬存新才被允许接回邬家。

那年他四岁,那是小小的邬存新第一次见到这样又大又漂亮的庭院,也第一次知道母亲和孩子讲话不会总是声嘶力竭,邬府中两个女人接纳了他,那是邬家老太太和邬家少奶奶。

时间一晃十几年,邬家老太太年逾七十,已作古,千里之外,消息滞后,等到邬存新赶到家时,家中倒是没有明显悲凄气氛,被下人一路引至客堂,见到内里坐着母亲。

“母亲好。”邬存新轻声问候。

邬家少奶奶一袭素色衣衫,四十出头年纪,轮廓柔和,面庞白皙,一副温润的样子,她性子确实也表里如一,面对不靠谱的丈夫带来的外室儿子邬存新,竟也从小一并同仁教育。

所以邬存新在被告知离家自处的时候也全然接受,它相信邬家老太太的这份遗嘱,邬家少奶奶自然更是秉公办理。

一套宅子、按领月钱,这对于一个外室子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就是分文不给,自己也丝毫没有可争的余地。

况且,自己哪里有争的脸面,邬存新自嘲想道。

“一切都听母亲的。”邬存新垂首道。

“既然回来了,就去给你父亲和奶奶上柱香吧”邬少奶奶太太温言道。

“嗯。”

见灵堂门合拢,邬存新终于松了口气。

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邬存新竟是看起父亲遗像发起了呆,对于父亲他没有怨恨,也更谈不上孺慕,但是在即将离开邬府之际,他竟然不禁开始想象如今这个黑白人像曾经活过怎样的芳华。

事已至此,似乎邬府也没有遗留的必要了,出门叫了辆黄包车,给出宅子上的地址,临了猛然想起还有件事儿未办。

罢了,一切都在今日了罢。

好友周兄托送信,同时一再强调,一定要尽快捎到,而且要亲自带到他才放心,信上有着一个地址,于是又命师傅调转车头。

“到了。”

黄包车师傅利落的放下走人,只留下邬存新一个人面对着一个四处漏风的房子凌乱。

邬存新的脸僵住了,他试探性地向内走了几步,枯黄的银杏叶被踩得嘎吱嘎吱响,此时天也有些暗了,凉意袭来秋风乍起,他恍然觉得这天有些暗的过分了。

他再看那扇破败的门,甚至隐约听到了吱嘎吱嘎的声音。

但是回去,邬存新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天色已晚,这郊区半个人影都没有,靠自己走回去怕是要到半夜,现下眼前摆着一个屋子,只能进去看看了。

门突然自动开了,一个瘦高个的窄脸男人开了门,客气道“请问何事?”

邬存新犹疑地四下扫了对方,在看到对方的影子时定了定神,心里大骂自己胆子小。

但面上倒是一片正经神色,他笑得得体大方地交代了缘由,解释帮忙送信的事情。

那小厮模样的窄脸男人将他带到了屋子里,出乎意料的,这么残破的屋子内居然坐了一个英俊的人物。

那男人一身丝质暗紫衣袍,身形挺立地坐在房间中心的桌子边,皮肤苍白的没有血色,薄凉的唇角,墨黑的眉峰下一双黑漆狭长的眼睛就这样盯了过来,分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却能感到一股肃杀之意,像是一刃冰凉的剑。

一阵静默。

邬存新的微笑不禁僵住了,抬眼仔细打量起坐着的男人。

“你就是周兄的朋友?”邬存新狐疑道,周兄是个热切的性格,实在是想象不到这样子距离感强的人是周兄的朋友。

“没错。”

邬存新审视了一番对方。

“好啊”邬存新低头翻了翻。

“我来的时候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赵兄说最近银钱有些不够,托我还给他父母带去消息说追加一些费用呢。”

“出门在外,难免有些意外,多备些钱财也是情理之中。”紫袍男人回答的很客套周到。

但邬存信翻信的动作一停,抬眼扯开一抹笑,但眼神是冷的。

“周兄父母早已离世多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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