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娘消失后，她身边二人才回过神，看向慕向向的眼里带着忌惮。
显然，他们以为浣娘那幅模样是拜慕向向所赐。
慕向向可不愿意背这黑锅：“若是我没注意到夹在铁钉中的细针，变成那模样的可就是我了。”
眼睫微微下垂，慕向向总觉得刚刚那诡异的一幕，没那么简单。
那么一根细针，以她化神的神识都没察觉出奇怪之处，怎么能导致出那般的后果？
要么此事与细针无关。
要么此针便是化神之上的人用了阴狠暗藏的手段制作。
那浣娘又是从何得来？
她多半不清楚细针的作用，不然又怎会如此轻易用出这般威力的保命物品。
思虑之间，问题越来越多，甚是摸不着头脑。多想无益，慕向向只得将此事抛诸脑后。
“可……”平汼捏了捏拳头，手臂上鼓囊囊的肌肉也随之收缩鼓动，“我与那浣娘虽不过普通的组队交情，但她发生这事，我也不能不管不顾……”
“平兄，切莫意气用事。”陈五往后退，眼神一直在寻找可以逃跑的路线。
平胸？
慕向向盯向平汼那都快要爆出来的衣襟，这名字与实物也太不相同了。
“我将拼尽全力，若能伤你一分，也算尽了心意。”平汼运气于手，一股肉眼可见的热浪裹在那沙包大的拳头上。
慕向向挺直背脊，不再懒散模样。她尊重这样的对手，但同时也很疑惑：“我之前观你们三人矛盾重重，特别是你和那浣娘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可浣娘自食其果后，你此番却如此作态？”
“我和她不管是彼此不合，亦或打斗伤残，一切事情都属于我们自己队伍内部的事。”平汼回道，“可你是外人，不是我们队伍的人。若是队友因外人死去，我们便退缩逃命，那谁还愿意组队探险？”
“我们本来感情就不深，何必如此！”陈五却咬牙不肯上前，额间泛出水珠。
平汼却是深深的看了一眼陈五，挥手示意他走：“我本来早就该死了，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存活。我心意已决，你速速离去罢！”
此人虽鲁莽冲动，倒也耿直正派。
慕向向像招动物一样摆了下手：“那你过来吧。”
“啊——”
平汼朝她奔去，拳头上面的热气将空气都沸腾得开始扭曲！
慕向向徒手接住席卷而来的攻击，脚尖微点，踩着蒲扇站起身。另一只手用力撑住平汼的胳膊，往下用力一按！
噗——
彷佛晨凫戏水，又如石落荷塘击破叶面的碎裂音。
短短半息时间……
平汼便扎在泥地里，只露出了两条毛腿在上面晃悠。
瞧着不过眼前一花，自己队友就上半身都埋进了土里，陈五两股战战的想要求饶。
可偏生从他脑子一紧，话语不经大脑便从嘴里说了出来：“女子……女子应娴静犹如花照水……”
什么鬼玩意儿。
慕向向走到陈五面前，直接一脚踹飞。
看着那惨叫着飞远的陈五，慕向向心情顿时好多了。
不想听这倒霉货的话，听了就想洗耳朵。
慕向向招来蒲扇，正想坐上去，余光却瞟见那还在蹬来蹬去的两条大粗腿……
“……算了。”慕向向隔空一抓，将平汼从土里拔起来。
一个浑身肌肉的汉子灰头土脸的坐在地上，毫无斗志，看着竟然还有些可怜。
慕向向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她看着平汼，问起了路：“你知道岩浆地界从哪里过去吗？”
之前听他们三人的对话，应该是来修明秘境挺多次了。
而修明秘境环境极端，只分岩浆地界和林之地界，中间间隔一道深渊……不可靠近，不可探查，不可直视。
只能从两岸不知何时以及何人设立的传送阵进行跨越。
慕向向已经在天上转悠了两天了，入目皆是郁郁葱葱，哪里有半分岩浆地界的色彩。
不料听到她的问话后，颓废的肌肉大汉蹭的站了起来，双目大睁，龇着牙一字一句的回道：“岩、浆、地、界？”
慕向向微微蹙眉，她打量着对方的表情：“怎么？”
平汼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我的队友全部都死在岩浆地界，我发过誓再也不会去那里！”
慕向向哦了一声说道：“我只是问个路，你指一下方向就行，没让你去。”
“那里的修士都疯了，都疯了！他们吃……吃……烧……烧起来了……”平汼突然开始抓挠自己的胳膊和胸口，“我不……想……的……”
他幽幽的盯着慕向向，眼睛里哗哗的流着泪，嘴角却抽搐着往上翘。
就像有看不见的人在和他玩闹，伸手硬生生的把他的嘴角抵起来。
“咯……咯咯……咕噜……咕噜噜……”平汼嘴里发出气泡似的声音。
慕向向默默的离他远了些。
她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上辈子过于乖巧听话，在师门里很少外出，导致见识太少，才会觉得今生遇到的都是些难以形容的怪异之事。
可她上辈子来过修明秘境啊！
明明大家都是正常的你来我往，你死我活！死是干脆的死，活也是正常的活啊！
平汼抬起右手，嘴角越翘越高，即将裂到眼角。
鲜血也从嘴唇上被撕裂的数道裂口中淌漾而出。
慕向向防备的注意着他的动作，却见他只是指着一个方向后便不动了。
“你们……你们真……真香啊……对……对不……起……”
平汼咔咔的转动脖颈，左右上下的蠕动着。那根脖子，就像被吊起来的蚯蚓，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
然后它终于……
摆脱了身躯与头颅的束缚。
慕向向脸色不太好的看着那截单独在地上扭动的脖子，伸手便是一道灵刃朝它劈去。
毫无反应。
它反而扭得更欢了。
一条脖子，在地上跳舞。
饶是心理强大的慕向向，都觉得胃里有些泛酸。
慕向向从储物袋里摸出各式灵器，挨个朝它扔过去！
砍不断你，还不能砸断你？
别的不多，她就灵器多！
有钱，任性！
终于，在慕向向扔了一大堆灵器后，它不动了。
那根脖子躺在地上，就像被踩扁的长虫，露出肉色表皮下的黄油与骨渣。
等等。
慕向向快步走到脖子面前，伸到一半的手收回，换成了一柄灵剑去搅拌那堆血肉。
找到了！
慕向向看着剑尖上还在微微颤动的黑线，轻声道：“若非我神识察觉不对，怕就让你给跑了。”
慕向向化神期的神识强度，都差一点儿没注意到。
它看起来就像一根头发，但比头发更粗，也没有头发那么顺。表面凹凸不平，随着它的颤动收缩。
若非要形容，更像一条黑色的长满脓包的虫。
慕向向也顾不上恶心，小心翼翼的拿灵气包裹住它，想要将它装入储物盒中。
储物盒是拿来储存一些高阶灵草的盒子，有隔绝外界的效果。慕向向想要将此物保存，拿回去给爹娘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若是爹娘不知，还有祖爷爷。
在她心里，祖爷爷是慕府的支柱，只要有他在，慕府就永远存在。
然而上辈子，他们慕府的参天大树倒得那么突兀。
慕向向从边缘战场回来时，连祖爷爷的尸首都没见着。明明可以用密法保存躯体让她见上最后一面，可她爹娘费劲心力也只留下他一日……最终散尽灵力回归天地之间。
楚清月在一旁哭得我见犹怜，她的宗门师兄弟们都围着她嘘寒问暖。
而慕向向红着眼睛去找楚清月还她琉璃碎时，还被那群师兄弟们你来我往的挤兑。
‘虽说这是慕家老祖宗送予你的，可你即已送给清月，自是没有又要回去的道理。’
‘是这个理。你说思念慕家老祖宗，那难道清月就不思念了？她不也想留个念想吗？’
‘而且这东西名字听着好听，其实就是一件漂亮的额饰，也没甚多大用处，何必因此生疏了你们的姐妹情分。’
‘姐姐，我舍不得。’她光洁的额间缀着一滴晶莹透亮的水珠，反射出迷朦柔和的浅光。泪水缓缓自白皙的下巴滑落，哭泣的模样如秋棠入微雨，‘虽说我与你身份悬殊，可我也把慕家老祖宗当成自己的亲祖爷爷……对不起……’
慕向向看着她额间的琉璃碎，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她归来时，爹娘替她入了边缘战场。
此刻慕府空空荡荡，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站在她这边。
可是……
——‘鸠占鹊巢还理直气壮，甚是可笑。’
那道她追逐了许久的光，破开了重重乌云，终于舍得回首了。
-
慕向向探出手，以灵气包裹住那条散发着不详浅雾的黑虫。
然而在刚刚捉住它时，那黑虫便突然僵直，随之便化为黑灰消散。
慕向向一愣，只得将储物盒收回。
看了眼掉在地上平汼的头颅，和依旧屹立在原地指着西北方向平汼的躯干。慕向向朝着地面轰出一个大坑，将它们都扫入坑中。
即将掩埋的时刻，慕向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团脖子肉渣和周围的泥土裹在一起丢进坑中。
留个全尸罢。
……
埋好平汼后，慕向向坐在蒲扇上朝着西北方向行去。
从平汼那语焉不详的话语中，这十有**就是去岩浆地界的方向。而且慕向向怀疑，岩浆地界那边出事了……
上次她刚进修明秘境还没一天，就被吸入了修明的传承空间中，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只记得出来后，遇到一只三阶妖兽，差一点就死在了它手里，好不容易逃出来就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便发现有人救了自己。
身上的伤口包扎得妥帖，体内紊乱破碎的经脉被温和的治愈……身下铺着厚厚的干草，上面整齐的叠着好几件衣服，都是柔软且舒适的面料。
而她就像雏鸟一样睡在暖洋洋的被窝里。
逆光而来的女孩和她一般大小，手里提着一只拔了毛的鸡，笑容明亮且灿烂。
就像一抹照进她疲倦彷徨的内心的阳光。
‘你醒啦？’她年龄尚幼五官还没长开，却能猜见那未来的明艳绝伦。她眼神关切，温柔的问道，‘我叫楚明月，你呢？’
……
“我叫慕向向。”
慕向向对着面前的修士回道。
这个修士也是筑基期，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露出了身躯上蔓延而开的裂纹。
裂纹里流淌着黑金色的岩浆，缓慢攀爬。
慕向向传送到岩浆地界时，就看见这人挂在黑土岩石上，艰难的往上爬。下面是活跃着的岩浆流，热气腾腾的蒸着上方无数不规则的黑土岩石。
在他力气耗尽绝望的往下坠时，慕向向出手将他救了上来。
此时他们正在另一枚比较稳定的黑土岩石上。
“我叫张涂，本来是来修明秘境寻找一种灵草……我妹妹生病了……”
张涂勉强笑道，岩浆脉络已经蔓延到他的肩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慕向向问道。
张涂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并没有因为她年纪尚轻便敷衍她。
一个筑基强者，一个如此年轻如此有天赋的筑基强者。
“事情是这样的，我为了给妹妹寻找灵草进入修明秘境，一入秘境便是岩浆地界。进秘境之前我也有做功课，知道岩浆地界寸草不生，就想去寻找传送阵……”
“停。”慕向向头疼的打断他的叙述，“长话短说。”
张涂顿了顿，那双已经看不见眼白的双目盯着慕向向。
暗红色的血丝就像黑土岩石下的浆水，在他眼白中痉挛。
“异变早就发生了。”
“修明秘境不是秘境。”
“我们……早就不是我们了。”
三句话后，张涂对着慕向向露出了平汼那般的笑容。
僵硬的嘴角撕裂开，直挺挺的扯到了眼角边。
就像一只被小儿画歪了嘴巴的纸人。
纸人那怪异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你也逃不掉。”
逃不掉……
不掉……
掉……
慕向向后背突然一阵寒凉，汗毛直立！
这是身躯自然而然的反应！
张涂的眼睛越睁越大，血水顺着眦开的眼角流下来。
“妹妹……”
咔擦——
非常细微的声音。
张涂就在慕向向的眼前，碎成了万千碎片。
它们在空中绚丽的旋转。
如同星光徘徊，流光溢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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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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