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平整的青石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车马川流不息。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绸缎、玉器、字画琳琅满目。各家招牌上的字迹或朴茂工稳或龙飞凤舞，各有韵味。
一个招牌上行云流水地写着“潇湘坊”的楼阁，正是这闫州州府之中，最为有名的一家酒坊。
此时此刻，在这潇湘坊的二楼临街处，有一桌书生打扮的男子，正在一边品酒吃菜，一边高谈论阔。
“听说过几日文师即将来访，”其中一位男子品了口酒后道，“众公子可有意与文师交流一二？”
“文师？可是那位学识极为渊博的文师？”其它三位男子轰然惊道。
“听说文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学古今，无一不通。”
“不仅如此，听说文师的笔墨丹青也是出神入化、鬼斧神工。”
一位男子感叹道：“是啊，没错。我有幸见过文师的几张手稿，那行笔走墨可谓是力透纸背、矫若惊龙。”
一男子惊呼：“你竟看过文师的手稿，你是在何处见过？”
前位男子叹息：“哎，那已是我在书院求学之时了。还是托我们院长的福才有幸阅上一二的。”
“成公子，”最后一位男子朝最先说话的那位凑近，“你快莫要掉我们胃口了，你可是有什么消息？”
“正是如此，”那成公子举着杯子挑眉，“我接到了消息，过几日他便将要拜访州府州尹。”
“若各位有愿，在下可引荐一二。”
“有愿有愿，自然有愿。”
“成公子，可莫要吝啬此等接触良师的机会。”
“成公子，此等大恩大德，我必来世相报！”
“哈哈哈哈哈——”
成公子被成功逗乐，眼角笑出泪花来，手上的酒杯差点都端不稳了。
成公子：“哈哈哈可莫要来世，只要今世你给我多倒几杯酒就行了。”
“没问题，没问题。来，成公子，我来与你斟酒了！”
“对了。”
在众人嬉笑怒骂过后，一男子端着酒杯遮住自己半边脸，神神秘秘地道：“你们可知最近州府里所发生的某个故事？”
“什么故事？”
“提示你们三个字——水·莲·镇。”
“水莲镇？”
男人们端着酒杯两两对视一眼，每个人的眼神之中都带着点高深莫测、不可言说的意味——
“哈哈哈哈哈！”几人对视之后，纷纷大笑起来，“看来众公子都是同道之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显而易见，这酒桌上的各位公子，都心知肚明那水莲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听说，有一名叫做百合的舞姬突然自赎其身，从那楼阁里出来了。”其中一位公子说道，“不知道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故事？”
“啧，”第一位公子不屑道，“一个小舞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我们州府里面有个少爷，可是失踪了。”
“失踪？”众公子讶异。
“嗨，那是好听点的说法，”这位公子左右看了看，示意另外三人凑近，悄悄摸摸地道，“我听说啊，其实是私奔了。”
“私奔？”众公子更是吃惊。
“是的，听说就是和水莲镇里都的某个女子私奔了——”
“嘶——”众公子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潇湘坊的某个角落里，有人正在细细品酒，他时不时品上一口，时不时用竹制的筷子，一粒粒夹起盘子中的香炒花生送入嘴中。
“哎，小二。”那人突然唤起来。
端着木盘的小二立刻快步走过来：“客官，您可有什么吩咐？”
“你家后厨师傅，”那客官顿了顿道，“难道是丹州人？”
小二闻言一愣，随即连声答道：“是是是，正是如此，客官是如何知道的？”
“你这花生加了糖，”那客官用竹筷点点盘子，“与闫州本地风俗可是丝毫不同，应当是丹州那边的喜好。”
“客官厉害了，”小二惊叹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客官说出是丹州口味呢，大多都当我们这只是别出心裁呢。”
“想必客官您定是常常云游四海，见识十分广阔，同时也是非常博闻强识吧。”这小二端着木盘巧舌如簧，吹捧连连。
“哟，你这小二会的还蛮多的。”
那客官对小二刮目相看了两眼，随即招招手，示意小二附耳过来。
“对了，我想找你打听个事。”客官凑到小二的耳边，压低声音道。
“客官您说。”小二也跟着将声音压低。
“我想问你……”
客官左顾右盼了几下，随后偷偷摸摸悄悄道：“水莲镇怎么走？”
——
水莲镇。
此时还是白日，还不到楼阁开始热闹的时候。
静悄悄的楼阁之中，仿佛凝固着一种冰冷的空气。
明亮的光线从半透的窗纸中穿透进来，投射在朱红的栏杆地面之上，却仿佛丝毫没有驱散开这股冰冷的空气。
“哒哒哒。”
“哒哒哒。”
轻巧而短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
一席红衣的红莺稳稳地端着酒壶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行。
在一个转弯之前，她的脚步声不着痕迹地顿了顿，随后才继续向前。
转过拐角，两个站在房间门口的身影，在红莺的视野中逐渐清晰。
他们几乎同时转过头来，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红莺不断靠近的身躯。
红莺端住盘子的手指紧了紧，本就苍白的指尖更是失去了血色。
离她更近的是一位女子。
那女子的个头并不高，但她的身材壮硕，皮肤厚实而舒展，显然养分格外充足。
一头深褐色的头发在光线下泛出光泽而柔顺的光彩。
可红莺清楚地记得，那发丝在楼下的大堂之中变得无比坚硬锋利，如铁丝一般直直刺入了楼阁护院的肩颈之中。
女子通红的眼珠，一转也不转地盯着红莺。
在路过她的时候，红莺清晰地听到了一种牙齿相互摩擦的声音。
更前面，是一位男子。
这男子高大挺拔，肌肉修长紧实。如果忽略他身上如死尸一般的苍白皮肤，和双眼中竖直的瞳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美男子。
但红莺清楚地记得，男子的嘴部可以裂开极大，大到可以把一个惊慌尖叫中的女孩浑吞下肚。
男子绿油油的眼睛盯着红莺。
他伸出他那细长的舌头，在自己苍白下嘴唇的上舔了一圈。
腥臭的粘液从他的嘴角处滴落
红莺稳住自己的身子，控制住想要发抖的冲动。她稳稳地端着放着酒壶的盘子，停在了两人中间。
她空出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扣了扣朱红色的木门。
“顾公子。”她轻声道。
门，无声地打开了。
红莺端着酒壶，迈步走了进去。门在她的身后合上。
“我想吃了她。”有着竖瞳的男子吞咽了一下口水，开口道。
“留着她，”发丝光泽的女子磨着牙道，“会有更多的人，送上门来的。”
男子身后的黑发异变了一瞬，随后恢复了原状。
“你说得多，”男子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看向房中的视线，“会有更多人送上门的。”
——
门后没有人。
门框的边缘，有一条细长的蛛丝紧紧地沾附着。
刚刚就是它，控制着房门的开合。
此时，在红莺的眼前，是层层叠叠的蛛网。
蛛网洁白如雪，它们一层又一层相互交织覆盖着，搭建成了一个弯弯曲曲的洞穴。
红莺看不见洞穴的尽头。
细腻的蛛丝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站在外面看起来，这蛛丝所建成的洞穴甚至犹如一幅精致的艺术品。
红莺深呼吸一口气，她端着酒壶朝洞穴的里面走去。
她身前雪白的蜘蛛丝自动地向两边避开，为她提供了毫无阻碍的通路。
一张华美的卧榻逐渐出现在红莺的眼前。
卧榻上坐了一个人。
他的身躯修长而挺拔，他的肌肤如冰雪般白皙，他黑色的眼眸深邃幽冷。
他的唇角微微地挑起，带着一种阴冷的美感。
“啊，红莺，你来了。”顾昇微微侧过头，他漆黑的眼珠中闪过一瞬蓝色的冷光。
他微微笑着，问道：“红莺，你还记得，曾经你对我说的那几句话吗？”
红莺稳稳地上前，跪坐于床榻之前，将酒壶轻轻地放置于小桌之上，随后为顾昇斟满了酒。
她轻巧地往后挪动了几厘，头微微垂下，口中乖巧地道：“不知顾公子说的是那几句话？”
“红莺，你忘了吗？”
“你曾经告诉过我，若是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知道她想要什么。”
“还要知道能如何得到她想要的那样东西。”
“只有这样，才能够牢牢的抓住那个人。”
“红莺，”顾昇歪头，“难道你忘了吗？”
红莺的头始终低垂着，她回答道：“红莺没有忘，红莺至今也这么想的。”
“曾经在红莺不懂这个道理的时候，遇到过欢喜之人。可惜红莺并没有那人想要之物，那人便无情地离开了红莺。”
“从此以后，红莺便将这个道理刻在了心中。”
“哦，原来是如此吗。”
顾昇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接着，他转过头，看向他身前被蛛丝捆成圆茧某家少爷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传闻中与人私奔的少爷，此时被雪白的蛛丝层层绕绕地捆成了一团。
他的全身上下，只有脸是露出来的。可他的嘴，又是蛛丝被封住了。
“看来你不是这么想的。”顾昇扯了扯嘴角道。
“呜呜呜！”
“呜呜呜！”
被蛛丝包围的脸庞疯狂地左右摇晃，泪水和鼻涕溢得满脸都是。
“看来你真的不是这样想的。”顾昇抬起右手，抓住了少爷被蛛丝覆盖的头颅。
“呜！”
“咔嚓。”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白色和红色喷涌而出。
顾昇抬起手：“啊，脏了。”
红莺低垂着头：“红莺去为顾公子准备洗手的用具。”
微不可见的脚步声轻轻地向外退去，合门声响起。
洁白的蛛丝伸展而来，将地板、桌椅上黏腻的一切包裹而去。
巨大的白色丝茧融入了庞大的蛛丝洞穴之中。
顾昇已经恢复干净光洁的右手，端起红莺刚刚斟满的酒杯，仰头饮尽。
突然，顾昇的动作一顿。
他猛然站起身来，白瓷的酒杯碎了一地。
“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洁白的蛛丝轰然将一面墙上砸出一个空洞。
顾昇迈步，正踩上空洞的边缘。
“等等，”他顿了一下，喃喃道，“不能让茹娘知道我来过这里。”
他转头，一句话传入了门口守候的两个妖怪耳中：
“鼠妖、蛇妖，把这里的人全都杀了。”
“是。”两妖应声。
顾昇脚下一踏，从空洞之中飞跃而去。
在他离开没多久，这个楼阁所在的街道尽头，有一个穿着花哨的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他好奇地左右看看，选定了左手边第一家店铺。
“有人吗？”李信朝着门里呼喊道。
“没人的话，我就进来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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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侠女（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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