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安谧而沉静,细小的灰尘携着浅浅的阳光在空气中缓缓流淌着。
床榻上,是一张细眉淡唇、未施粉黛的脸。
本来苍白的双颊此时已经恢复的血色,脸庞在窗缝隐隐透出的日光下,泛出如玉一般的光泽。
一双清冷而明亮的眼睛骤然睁开。
茹娘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房顶。
这是哪里?
她双手一撑,下意识想要翻身跃起,可腹间突兀传来的疼痛,阻止了她的动作。
伤?
茹娘半坐着,神情一怔。
隔着里衣,她摸到了自己腹部上缠绕着的纱布,和纱布下隐约凹凸的针脚。
是被人细致处理过的。
茹娘抬起手,打量起自己身上洁白的衣袖。
这里衣是新的。
这里衣不是自己的。
她低头右看,枕边放着一套鹅黄色的衣物。
身下触感柔软,是整洁干净的床榻。
茹娘抬头。
床榻对面是一张极大的书桌,几乎占了房间一半的空间。桌上齐齐整整地放着一排粗细不一的毛笔。
墙边柜中、地上箱中是都成堆的画卷。
四面墙上挂满一幅幅鸟语花香。
最大的一副画的是通往乡间的一条小路,路边上有一头黑牛正在啃草。
床头一侧的墙上,有通往外间的门洞。
从茹娘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把椅子的边缘。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步伐散乱,并无气力,是个普通人。
茹娘微微垂眼,向后一仰,躺回榻上,双眼合上。
那脚步声渐行渐近,最终在床榻旁停下。
一股淡淡的苦味儿飘然传来。
“姑娘醒醒,你得喝药了。”一个轻柔的男子声音在一旁响起。
男子的声音柔和清雅,如春风拂面,又如春水清澈。
不禁让茹娘想起曾经在市集中看到的那些个,见到乞儿就面露怜悯的读书人。
茹娘皱皱眉,做出一副刚被吵醒的样子。
她缓缓睁开眼,果然看到一张眉眼温柔的脸。
见茹娘醒来,顾昇展出一个明澈的笑容:“姑娘,你终于醒了。”
顾昇端着一碗苦药坐在床榻旁,本正在忧愁如何将这药给茹娘喂下去,没成想,茹娘“恰巧”醒了。
顾昇立马笑起来:“姑娘,你终于醒了。”
“快喝药吧。”
这人……
茹娘想起来了,昨晚正是这人告诉自己陈阿婆已经没了。
啊,陈阿婆……已经去世了吗?
沉默着,茹娘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
顾昇见状连忙把药放到一旁。
他伸手扶住茹娘的肩膀,待茹娘坐定后,便立起枕头,塞到茹娘身后。
这一套动作并不熟练,但却像是专门练习过,步骤清晰,手法却有点胆怯。
茹娘平静地看着顾昇动作。
顾昇小心地调整好枕头的位置,抬起头,正好与茹娘对上了眼神,一时呆住。
这双眼似乎和别人的不同。
淡然、透亮、专注。
像是在自己在被它们一心一意地看着。
不知为何,顾昇听到自己胸脯里的心跳加快了跳动。
茹娘转移视线,看向旁边的几上放着的汤药。
“啊!”
顾昇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又把药端在了手里。
他端着药,结结巴巴道:“这、这是医婆给你开的药,说、说是对你的伤口有好处!”
说着说着,声音忍不住提高。
说完,却又端着药碗不知所措。
话本里写着,照顾病人,是要一勺一勺将药喂到嘴边。
可这位姑娘与自己还并不相熟,若是如此,是否过于冒犯了?
顾昇暗自纠结起来。
自己是应该直接把药递给这位姑娘,还是……
茹娘鼻子一动,闻到碗里都是消炎祛肿的药材,对自己的伤有益无害,便径直伸出手,接过药碗,仰头一口喝下。
动作干脆迅捷,完全不像肚子上刚开了个口子的人。
“唉?”顾昇空着手张在空中,一时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是好。
茹娘擦了擦嘴,将空碗塞回顾昇手里。
顾昇傻愣愣地接住。
“昨晚是你救了我?”茹娘并不在意其他,直言直语,开口便问。
“啊,是,啊,不是,”顾昇捏紧了碗沿,有点慌张地回答,“不、不是我,是医婆救了你。”
茹娘:“医婆?”
顾昇:“对,她是我们十里八乡中医术最好的。我昨晚看你受伤太严重,就急忙去找了她来。”
茹娘明了点头,又道:“请问如何称呼?”
“姑、姑娘叫我顾昇便可,请、请问姑娘芳名?”顾昇小心翼翼地问道。
茹娘:“顾公子叫我茹娘便好。”
然后未等顾昇回话,茹娘便继续道:“还有一事想要向顾公子打听。”
“想请问,住在你对面的陈阿婆,究竟是何时去世的?”
——————————————————
一段阴影覆在门前的石阶上。
“咚、咚、咚。”
清脆的木门敲击声响起。
“咚、咚、咚。”
无人应门。
等了一会儿,那阴影变大,一块木牌被放在石阶上,落下了“咔哒”的脆响。
阴影离去,只留下那块木牌被清浅的阳光照着。
光线由淡变亮,再变得昏黄,两种轻重不一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门前。
“咦?这是什么?”云姐的声音在石阶上响起。
一只手随即拿起木牌:“娘,你看,我们门前怎么有个木牌?”
“木牌?”医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什么木牌?”
“嗯,这上面好像写了三个字……”
————————————————————
——要不再过几日?你这伤才缝上两天……
——无妨,我已大好,你这就便带我去见陈阿婆吧。
——这……好吧,但你可得小心一点,那路可陡的很。
山路崎岖,本就难走,更何况前几日刚下了雨。
一蓝一黄,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细长蜿蜒的山路上彳亍而行。
浅色的衣角被飞溅的水滴浸成深色。
随着动作飘荡的发丝,在水汽的侵染下显得凝结沉重。
顾昇一脚踩在湿滑不平的石阶上,一边回头对身后的茹娘解释道:“陈阿婆和我一样,是外乡人,没法进到乡里墓葬,所以只得在这山中……”
话没说完,顾昇一脚踩滑,脚下不稳——
茹娘伸手抓住顾昇的小臂,使力一撑,避免了一场惨剧的发生。
“谢谢,谢谢。”顾昇连忙扶住茹娘的手站稳道谢,一时心有余悸。
茹娘淡然收回手,并未说话。
再不敢回头闲聊,顾昇老老实实引着茹娘再往前。
两人继续往上爬了一段,来到一处较为平缓的道路,转过一个弯,便看到一片光秃秃的平地。
平地上立着一块小坟包。
坟包上并无杂草,整体呈现出一种被雨淋湿的深土色。
面前竖着一个方正的石板,石板上刻着陈阿婆的名字,深深地插入坟前的泥土之中。
“这就是陈阿婆。”顾昇介绍道。
茹娘站在路边立了几瞬,随后走上前去。
她半蹲下身,盯着石板看了一会儿,随后抬起手,用袖子擦拭掉石板上粘着的水珠。
顾昇立在茹娘后面,有点无措地挠挠头:“那时陈阿婆突然在家中去世,乡亲们都不知道陈阿婆的亲属在哪,便由着离她住的最近的我给她收拾了尸身,置办了身后事。”
看着眼前简陋的石板土包,顾昇一时感到羞愧难当:“我、我当时没什么钱财,陈阿婆也没留下……所以就、就只能这样……”
茹娘往坟包拜了三拜,起身道:“无妨,陈阿婆不会在意这些。”
听了这话,顾昇只觉得茹娘是在安慰自己,心底更加羞愧:无论如何,自己当时也该给陈阿婆砌一个更像样的坟的。
突然茹娘转过身,看向顾昇,开口:“你有什么想要的?”
“什么?”顾昇一时莫名,不知茹娘为何由此一问。
茹娘道:“你给陈阿婆收了尸,昨日还救了我,如今我欠你两次。”
“你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想做的,只要我能做的,都能替你办到。”
顾昇一惊,下意识摆手拒绝:“不不不,姑娘不要说笑了。”
“我替陈阿婆收尸,是感念陈阿婆多年来对我的照顾。”
“至于我救你……”
“我不过是叫了医婆来罢了,怎么算是救了你呢?”
“姑娘还是不要说笑了。”
顾昇有理有据,严词拒绝。
“医婆的恩情,我自会去还,”可茹娘却道,“现下,我欠你两次,便是两次。”
“我会为你做两件事情。”
“只要你说出口,凡事我都会想方设法为你做到。”茹娘面色沉静,眼神认真。
顾昇一时竟被怔住了。
他顿了顿,接着开口:“凡事?若是有人要你去死,你也会做到吗?”
话一说出口,顾昇便后悔了。
他不知为何自己竟会说出如此刻薄之语。
可茹娘却神色镇静,竟坦然回答道:“自然如此。”
自然如此?为何如此?
竟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
顾昇一时无言,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眉目秀丽,却神情清冷的脸。
耳际的发丝轻轻摇荡,拂过小巧的下巴和细嫩的脖颈。
“你想好了吗?”茹娘直直问道。
那一双清亮明丽的凤眼看着顾昇,浅褐色的眼眸中映出了顾昇的身影。
一阵风吹来,顾昇闻到了淡淡的药香,和一种奇异的清香味。
——陈阿婆以前不是说过要把她孙女儿许配给你吗?
云姐的话,不知为何在此时突然出现在顾昇的脑中。
在日光映照下,茹娘一对双眸的泛起异彩的光亮。
那眸中有自己的身影。
顾昇吞了吞口水,鬼迷心窍之下,他张开口:“那,茹娘你——”
“你可以与我成亲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