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榆希总是闷热的,这座沿海城市长年弥漫水雾,溽热潮湿,叫人提不起劲。
出了机场便是冗长的车道,街边有些人在摆摊。
若你找到他们当中一位手背留疤、神神叨叨的老爷爷,他多半会神情肃穆地打量你的手相,然后捋过白胡子,说你鸿运当头,正是新业开张大富大贵之时,v他50助力财神爷为你把钱途照亮。
这50是财神爷的买路钱,也是唐玉律的送命钱。
“等,等等...”
唐玉律咬牙抓着身上人的手腕,但力气不敌对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抵在喉咙上的匕首愈发用力,即将刺进肉里。
什么财神将至?他看自己分明是死期将至。
大概人将死时,时间就会停滞。唐玉律脑海中浮现出一段画面,那是他这短短半天的离谱经历。
他好像无意中做出了三个关键决定,但凡少任何一个,也不至于落得莫名其妙被人按在地上拿刀捅的结局。
出机场后听信那个神棍的话,不辞职回家,还满怀期待地回到新界传媒,这是其一。
说来也怪。
虽然先前被新界送往新罗国参加选秀,还不小心成功出道了,但时隔一年半,团队又已经解散,他的人气早已断崖式下跌。
按理说,他这种小艺人应该没剩多少利用价值才对。
可不知为何,新界老板王明一再开出令人瞠目结舌的优待和福利,只让他务必回国发展。
半小时前,他还拖着行李匆匆往新界跑去。
王明把新界内部男团选拔赛的时间定在他回国第一天,飞机又晚点太久。算算时间,他已经快迟到了。
打开大门,正厅空寂无人,只有前台坐着一位容貌迤逦的女士。
她一手嗑着瓜子,另一手拿手机,嘴里也没停过,聊天聊的很上头,完全没注意到进门的唐玉律: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塌房咖的粉丝没必要同情。真的是,跟蟑螂一样,你以为消杀干净了,扭头一看,嘿,触角又从角落里冒出来啦!哎呦我天呐,真的是没完没了...”
“别激动,别激动。”电话那头的朋友乐呵呵道,“你之前喜欢的那个男团成员不也没塌房,结果还是成‘前夫’了...话说,我记得你还在工作吧?声音这么大,不怕摸鱼被发现啊?”
“这有啥的,新界传媒刚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嗯...你是说那个命案?我记得,受害者是不是被王明失手掐死的?”
“对啊对啊。不仅如此,王明还把他的尸体藏在五号门那边的墙里,扣都扣不出来。唉,真是死的太冤了,他鬼魂至今都还在尸体周边徘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投胎。”
“他这事一出,你们公司里的人类员工,应该全跑完了吧?”
“当然了。留的最晚的那个,也就只待到十分钟前。哈哈,他跑得那叫一个快!跟有人在后面催命似的。这会还愿意留在这里的,肯定都是自家妖怪,哪里还会有人类突然闯进来啊?放心就...”
“您好,请问新界的选拔是在今天吗?”
卧槽。
前台小姐被这清澈男声吓了一跳,匆忙挂断电话,面上扬起职业微笑:“固定团的选拔吗?是今天。请问你是...”
话没说完,她却是怔住了,手机一下滑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前夫”竟在我面前!
“玉...小唐?你是唐玉律吗!”她一激动,头发就掉了一地,露出光洁圆润的脑壳。身下数只触手激动地拍打着,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大概是前台的空间太小,那些触手挤着难受,便往桌面上爬,还颤颤巍巍地伸了出去,试图碰人类的手臂,透明粘液溅在他脸上。
唐玉律瞳孔震颤,连退几步:“您,您...”
“哦哦,这是我的晚餐,怎么放这啦?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前台小姐尴尬地摸着光头,然后给他递去签名本,“你是回来参加选拔的,对吧?”
“是的。请问您知道考核室该怎么走吗?”
“咱们这能容纳下这么多人的不就那个多功能厅么?还在老位置,不过记得别从五号门走哈,那里最近因为要施工被封上了。”前台小姐满意地卷回签名本,絮絮叨叨地说着。
唐玉律认真道过了谢,顺手从桌上抽出两张纸巾,然后不疾不徐地向目的地前进。
一定是他见识太少了。
现在大家都吃得好,那么章鱼触手比人的大腿粗两倍,是正常的吧?
那触手变异一下,帮要吃它的人从他手上卷回了签名本,再正常不过吧?
不管当时的唐玉律是如何给自己洗脑的,现在的他都只想穿越回去,狠狠地把自己骂出公司。
是的,无视前台异常,执意往公司内部走。
这是他把自己推向死亡的第二个关键决定。
把手心的粘稠液体擦掉后,唐玉律点开聊天软件。最上方是一个署名为“五仁月饼”的账号。
往前翻,前面都是他发去的私信:
15:45
【是糖不是唐:我下飞机了。】
15:48
【:好久没说中文,感觉我可能需要复健...我果然还是比较习惯榆希的气候,很让人想睡觉。就是不知道从新罗带回来的那些特产会不会水土不服,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
15:50
【:你现在在公司吗?等我回去,我们可以把这些东西分着吃了。】
对方一贯是会秒回的。
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他依然没有收到回信。
唐玉律压下心中不安,又输入一段话。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的公司好像格外冷清?我这一路走过来,居然一个艺人都没看见,工作人员也都很陌生。】
【:公司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来回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错字,正要按下发送键。
“救…救…”
唐玉律动作一顿。
他谨慎地四下环顾,试图确认自己不是真的被吓疯了,还能产生幻听。右侧走廊里好像传来了微微的挠门声。
他上前试探性地按下门把手,门开了。
而这,是他迈向死亡前做的最后一个决定。
“哈——哈——”
一个看不清容貌的青年从里面掉了出来,似乎是一直趴附在门上,已经快喘不上气。
最奇怪的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好像化成了一片片几近干涸的鱼鳞,正随着身体主人的动作大片大片地脱落下来。
顾不上疑惑,唐玉律有些紧张地想扶住对方,蓦地心头一紧——
青年竟是猛地将他按到地上,左手高高扬起,锋利匕首直直朝他的喉咙刺去!
“等等!”
唐玉律瞳孔骤缩,下意识撑住那只手,同时屈起右腿,找准角度向上踢去。
不曾想,那人膝盖一顶,便将他大腿压到一边,整个人硬生生卡了进来。
最要命的是,对方手臂上看着也没什么肉,力气却大的要命。他两条手臂挡在下面,已经酸软不堪;可那人拿着刀的手还稳稳立在上面,丝毫没有颤抖的意思!
呼——
唐玉律紧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快速回想一下,首先,青年被锁进了一个从里面打不开的房间;其次,这房间里有足以取他性命的东西,但并不是一击毙命;
这里是通往考核室的必经之路。此时距离开始时间只剩几分钟,门不隔音,却没有人救他,说明他被锁的时间就在不久之前;
那么,凶手就不一定走远了,又因为作案手法有延缓死亡的可能性,他随时会折返回来补刀;
最后,从身体情况和表情判断,青年眼睛并没有焦距,视线都没落到自己脸上。他的精神,很有可能正处于极度混乱状态;
有谁会莫名其妙刺杀一个救了自己的陌生人吗?可能吧。但青年自己现在的状态也差到极致,完全没必要在这时忽然发难。所以...
他大概率,是把自己当成了凶手。
分明是危急时刻,唐玉律却感觉思路愈发清晰可见。
“你冷静一点...”知道归知道,可时间所剩无几,已经来不及辩解。唐玉律决定最后挣扎一下,闭眼壮胆道:“你先看清楚我是谁,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
这句话好像起了作用。
匕首依然抵在喉结上方,尖锐物品触碰脆弱的地方带来些许痒意,他一动也不能动。
但预想中的痛感迟迟没有到来。
他小心地睁开眼,这才发现青年睁着一双混沌的蓝色眼睛在他脸上绕了几个来回,好像是在艰难辨认什么。
青年说:
“...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他遗漏了什么信息吗?
唐玉律正准备认真应付,青年却先一步卸了力道,随手将匕首扔远:
“不,是我认错了...抱歉。”
一言不合捅人脖子,但会道歉。
你还怪有礼貌的呢。
唐玉律一言难尽地往后缩了缩,余光依然在观察对方。
那人大概还想拉他起来。但方才那些动作已经透支了最后的力气,更多鳞片从身上浮现,又争先恐后地脱落,散乱堆积在地上。
像是某种预告一般,他的身体快崩溃了。
眼下,对方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唐玉律凝神,听到他不断用气音发出两个单音节:
“水...水...”
他是需要水吗?
可这里已经位于公司内部非常偏僻的地方,要帮他找水,就势必会在选拔赛上迟到。
更何况,自己刚才可是差点被对方杀了。
于情于理,他好像都没有帮忙的必要。
唐玉律叹了口气,把青年扶靠在墙上,然后快步离去,背影逐渐消失在连廊。
再回来时,他怀中抱着一大桶水,将腰部以上遮的严严实实。
清甜甘霖滑过喉管,干涸之处重焕生机。
唐玉律看着六升水被青年吨吨解决,干涩的鳞片覆上光泽,逐渐隐匿皮肤里。
喝完后,唐玉律将他扶起来,一只胳膊环到自己肩上,准备将人带到医务室。
“那边......”
尚且虚弱的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唐玉律侧头,青年垂着脑袋,用另一只手指着考核室的方向。
唐玉律惊诧:“都这样了,你还要去参加选拔?”
然而说完那句话后,青年就没了动静,只是那只手还顽强地不肯放下。
尊重对方的意愿,唐玉律拖着人踱步前行。
*
新界并不是个大公司,与其他公司比起来略显袖珍的建筑,内部构造却格外讲究。
多条道路纵横交贯,即使是已有一段工作时日的员工也会迷失在不知名处。
穿过层层迷宫后,在最偏僻、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扇深红色的木门静候于阴影中。
门上草率地写着“考核室”三个大字,黑色的油漆流淌下来,冲不散凝滞血色。
一隅之门后,明窗净几,空敞豁亮,别有洞天。
观众席上,木质华风座椅层出叠现,由低到高围成半圈又半圈。最前面则放着四把按摩椅,其透露出的浓浓现代科技风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此时的观众席,同时也是参赛选手位上座无虚席,济济一堂。
一尺高的人踮起脚尖,面绿肌瘦的芦荟挺直腰杆,轻如纸片的二维人翻折脖颈。它们都精神焕发,面露期待地看向舞台中央的生物。
“正宗好选拔,正宗好声音!欢迎收看由新界为您独家冠名播出的多年一度选拔赛!我是主持人兼评委之一!宫姬!!”
说话的人穿着鲜艳的橙衣,柔顺的鸡尾毛自领口长出,一头红黑鸡冠发直指青天。
“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本次的评委老师们!”宫姬一双三角嘴一开一合,它指向最左边的按摩椅,“知名作家白驹老师!代表作:《老马与草》《简·食》《关于火焰山下青草的可食用性与烹饪方法的辩证关系原理》!”
“欢迎大家来和我交流。”白驹站起来,转身面向选手们,取下帽子,行了个绅士礼。
它说话时上半张脸是固定的,下半张脸灵活甩动。
“新界体能大断层的唯一top保安!黑鑫星老师!”
最右边按摩椅上“腾”地站起一大坨黑色人形生物。
它起身后,前三排的生物都被挡住了光源。
它们只能看到这位黑鑫星妖如其名,皮肤比炭黑,毛发旺盛如繁星。它体型遮天蔽日,光是站在那,就令人感到喘不上气。
现场的窃窃私语声安静不少。
这时,少女般纤柔的声音飘进众人耳朵:“那个...大,嗯,大家好,我叫鑫星。”
黑鑫星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这样重复好几次,它才继续道:“有,呃,如果大家有需要的话,可以,就是,来找我,我那个保护你们。”
说到后面,它语速越来越快。这句话结束后,它迅速蹲到按摩椅下,双手捂着脸,没了动静。
“最后是我!新型行为学艺术的倡导者与践行者!目前正在研究右脑逻辑的开发训练实验!”其实就是斗地.主。宫姬笑容扩大,不太熟练地控制着嘴:“本届新界好声音所有选手中,三位评委最得意的员工将踏上新界助力的音乐梦想之旅!
“两天以来,感谢你们在每一个日夜的支持!从今天起,想再次邀请你们,来决定唱跳男团的新可能!!”随着它话音落下,现场响起呱唧呱唧的热烈掌声。
“那么!有请我们的第一位选手...”
叩叩叩。
大门传来的敲击声截住宫姬的话。那声音微不可闻,在场的所有生物...和死物却齐刷刷扭过头。
唐玉律打开门后往里扫了一圈,一片阴影中,目之所及之处只能看到一个打扮奇怪、样貌抽象的人站在正中央。
但,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已经暴露在镜头下,数不清的目光钉在身上,那些目光有好奇、有试探、有猜疑...倒是没有恶意。
他本就出道过,对他人视线尤为敏感。
好在这种程度的注视是家常便饭,并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态。
只是有点奇怪。
为什么他们不开灯呢?
“抱歉,我们迟到了。”
唐玉律压下疑惑,想解释迟到的原因。
“迟到?”宫姬眉头聚拢、微微下沉,“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原因,迟到是既定的事实!
“你们耽误我一分钟是一分钟,耽误评委们各是一分钟!现场这么多人的一分钟加起来,你们把一生的时间都耽误完了!
“既然如此!不如你们来打个样!”宫姬打了个响指,“有请第一位选手——”
聚光灯照在二人身上。
青年比唐玉律高出几厘米,所以唐玉律刚才几乎是把他半拖过来的。
夸张舞台灯为他们的狼狈打光,唐玉律感到自己的窘迫无处遁形。
他吐出一口气,摸索着找到一处空位,将青年安置下来,顺手挥开耳边的蚊子,转身迈向房间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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