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处，一张二维人掰折着双腿下楼梯，走着走着没刹住，飘到了台上。
只见那仁雾华抬手、放腿、闪转腾挪，在空中连翻十几个后空翻，最后面向观众，双手抱拳，活脱脱一个皮影戏无皮无影版。
白驹同样双手抱拳：“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仁雾华倏地沉默。
良久，它才声音哽咽道：“其实我从小就有一颗皮影梦，在皮影戏的台子上表演我的武术。
“但是所有妖怪都告诉我，我只是一张人物画，还是用最普通的白纸当材质的那种，皮影只要我的兄弟——兽皮，甚至连辅助它们的幕布我都没有资格当，因为那玩意儿！居然是布做的...”
说着说着，它情难自禁，画出来的洞洞眼流出两行蓝色颜料。
颜料经过的地方变成半透明，最后，它整个身体软塌成一团。
“不是说了它不防水吗？该死！谁又往它眼睛下填颜料了！”宫姬原地跳脚，“医务室！快来妖！仁雾华又要把自己哭死了！”
虽然并没有搞清状况，唐玉律仍感到担忧：“它不要紧吧？”
“没事的，以前也这样过。”水徽月语气轻松，“上次火焰山眉笔大促销，它买了红色的填在眉毛上。后来它一生气，就会从眉毛开始燃烧。据说这叫‘限定美黑皮肤’，主流审美变一次，它就烧一次。”
“刚才出了点小插曲，现在让我们重新开始接下来的表演。”一阵兵荒马乱后，白驹暂时担当起主持人，“有请雯子与芦生的双妖情景剧——《爱，是奇迹》。”
今天公司蚊子怎么这么多？
唐玉律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挥手。嗡嗡嗡的声音时远时近，饶是好脾气如他也不自觉皱眉。
他屏住呼吸，决定在声音下次出现时一击必杀。
台上空寂一片，舞台灯也掉转方向，直指向观众席。
“雯哥，你怎么还不上台呀？”水徽月好奇地盯着唐玉律......
旁边的蚊子。
你这家伙是选手啊？！
唐玉律猛地收回即将拍出的手，庆幸自己没有在回国第一天就因误杀同事而流铁窗泪。
蚊子却还在转悠，很是吵闹。
“雯哥说，它想吸一点你的血。”水徽月充当起翻译官。
唐玉律：“......请？”
雯子登时不飞了，迅速停到他胳膊上，口器一插，那处便泛起痒意。
唐玉律眼睁睁地看着它的肚皮明显鼓大，直至撑到极限了，它才恋恋不舍地拔.出，煽动翅膀飞到舞台中央，那针一张一合，鲜红液体便从里流出。
液体出现时，它还在来回挪动，像在作画。
无论它的大作是什么，这点血液显然都是不够的。
雯子又来来回回取了好多遍材料，取到后期，唐玉律都看累了，干脆把袖子卷起来，方便它叮一排。
终于，大功告成。众妖有脖的伸脖有眼的挖眼，都想看清这是怎样一张旷世神作。
血腥味弥漫开，惨白瓷砖上，赫然用鲜红液体写着两行歪歪斜斜的大字——
【可以给我一张你的签名照吗】
“好的。”
顶着众妖的目光，唐玉律面无表情：“需要用血来签吗？也可以的，没问题的。”
水徽月担忧道：“小唐，你还好吧？”
“我很好的，没关系的，不就是媚粉吗？”
他超会媚！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个问题。一般来说...公蚊子是不吸血的吧？”唐玉律眼神平静中透着犀利，“如果您是雌性，为什么要来参加男团选拔呢？”
“一般来说是不吸的，但是——它爱你啊！”
没得到雯子的回应，倒是一道粘稠的青年音在耳边响起。
是之前坐在前排的芦荟精。
“这不是重点。你先看看你的手臂，这些包，应该很痒吧？”芦荟精抚摸着他已经明显泛红的胳膊，晃了晃叶片顶端，“它不懂事，过分了点，没关系，让我来帮你。”
语罢，芦荟精叶起刀落，将自己从中间一劈为二，只剩下尾部还有些许地方连在一起。
它艰难地从自己叶片横截面中扒下些许透明粘稠物质，然后“呃”的一声瘫软在地，没了动静。
于是水徽月接替了它的工作，非常热心地将那正宗芦荟胶涂抹在人类胳膊上。
“真是的，就爱逞强。”嗡嗡嗡的声音又凑近了。唐玉律硬生生从那一厘米大的小脸上看出了二分凉薄三分讥讽五分心疼，“平时老是和我作对，真到了这种时候，不还是我来帮你。”
它口器上缠绕着什么丝线一般的东西，深吸一口气，“唰”地穿进了芦荟精的细胞间隙！
“难道！”阿犬惊叫起来，“它是想使出那招，禁忌的一招...”
“什么招？”唐玉律配合发问。
“女娲亲赐缝补传承之法——生物缝线！此招需要缝合者来回穿入被缝合者的身体，极度考验缝合双方的默契度，古往今来，很少有成功的。但若是...啊——”
“它们，成功了！！”
芦荟精朝大家露出葱绿的笑。虽然十分不稳，但毫无疑问，它已经立起来了！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黑鑫鑫眼角留下幸福的泪水。
“原来如此...”白驹若有所思，“追星之爱，是为一人之爱；同事互助，是为多人之爱；借用经典秘法帮助昔日死对头重获生命，更是大爱无疆！这项技艺原本极其难以成功，是爱，让世界再次重逢；是爱，创造了奇迹！
“一波三折，起承转合，反转连连，扣人心弦，紧贴主题的同时还有观众互动。毫无疑问，雯子、芦生，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精彩的情景剧！掌声送给你们——”
“个屁！”急匆匆赶回来的宫姬气的连连拍桌，手指向两位表演者，又朝唐玉律和水徽月那边扬了扬下巴。
“你们卖腐卖的太过！芦生跟我说要临时把华国结编织改成情景剧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如果只是双人的话还好，但你们还和观众互动了！这一下真的有点太多！然后互动的观众居然又多了一位？这个东西要有尺度的！你们觉得一群雄性在聚光灯下这样合适吗？
“再加上公费追星、临时换节目不走流程！你们两个！取消参赛籍！！”
雯子捂住口器，左扭右扭地飞下台，嘴里还发出“吚吚吚”的动静。
芦荟精迈着小短腿在后边追它，缝合线又撕裂开，它半边身体拖在地上，留下优美的爬行痕迹。
“所以，我也是它们表演的一环...”唐玉律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水徽月安慰道：“虽然有表演成分，但雯哥真的是你的粉丝啦。它之前一直说迟早有一天要吸干.你的血，为此不吃不喝，肚子都空了好久...咦，到我啦。”
他朝唐玉律挥了挥手，三两步出现在台上，还贴心地将半个芦荟精弹到台下，一点也看不出之前虚弱到灵魂出窍的样子。
水徽月没对灯光、音乐提出任何要求，他只是往那一站，沁凉海雾自麦克风处弥漫开。
直到空灵婉转的歌声停止，水雾散逸，海河潮落，时针再度开始轮转。
唐玉律回过神，看见水徽月右手拿麦克风，左手藏在身后，悄悄朝他比了个“V”。
“你的音色无可挑剔！但是很可惜，我完全没看到你舞蹈方面的能力！”宫姬微微蹙眉。
水徽月十分开朗：“我不会。”
“...男团是个需要唱跳能力兼具的地方！既然你歌声这么独特，为什么不去当歌手？”
“因为这个选拔只选男团呐。”
“好吧！你开心就好！”宫姬无奈扶额，“鉴于你的vocal十分出众，但dance完全没有展示！你的最终得分是——94分！”
水徽月朝评委鞠了一躬，瞬息之间回到座位，脚上却没什么大动作，像是漂过来的。他笑着问身边人：“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特别赞，你开始唱的时候，我几乎忘记我在看表演了。”唐玉律停顿一下，他有些迟疑是否将后面的话也说出来。
考虑到他们很可能会成为未来的队友，他还是决定将真心话说完：“就是...如果能和一些技巧结合起来，就更完美了。”
水徽月眼睛微微睁大。
唐玉律正要担心自己得罪人的可能性，便听到对方轻快的语气：“我真的完全没有练过唱功诶，你好厉害！”
他哇啦哇啦说了很多，大体意思是他和他的家妖从来没有谁在唱歌上练习过，但每次都只能收获好评，从没在人类那里听到过不一样的声音。
“以后有机会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练歌房？”唐玉律试探。
水徽月连连点头，又拉着他介绍起其他选手的表演节目，比如那个原地生孩子的男人，其实是在表演金蝉脱壳；
比如本想展示用肚子吃猪肉，结果吃到一半，肚挤眼吐了一屋子刀具致使节目中断的选手是吃到了卖国贼转生成的肉导致消化不良；
还比如在锁孔表演反复横跳的那位选手，弃权原因是记错选拔时间，错过了去年的女团选拔。
“其实问题不大，反正在现在的观众眼里，小鲜肉和女孩子也没什么区别吧。”当时的白驹如是安慰道。
“但是男团不出圈的，”那位选手聋拉着脸，“军训才艺展示上，永远看不见男团舞。”
看看它们的表演，再想想自己的。不知为何，唐玉律开始脚趾扣地。
总之，水徽月之后，再没有选手上过九十分。
表演到后期，无论是评委还是选手们都出现了疲倦。
宫姬隐隐有些焦急，另一个房间的选拔也在同步进行，最后会将两个房间所有选手的分数从高到低排序，分数前六名者进团。
但看现在这架势，合格的表现者也太少了，万一另一边的分数也大都平平无奇呢？
虽然它们都是前两天被张天师临时叫来完成这个所谓的“选拔”，所以选手们的表演对人类来说或许有些抽象，但“选出‘正常’的男团”依然是张天师定下的第一标准。
如果直到最后都是这水平，选出来的男团真的能被人类观众接受吗？
“下一位，卜兆青。”白驹用长下巴扇着风。
话音落下，在屋里回荡了一圈又一圈，却迟迟不见选手踪影。
黑鑫星：“小卜？阿兆？青青？”
观众席再度鲜活起来：
“他不会是没来吧......”
“还是前辈nb，说旷会就旷会。我什么时候也能有对加班费爱搭不理的决心？”
“可是我刚才明明看到他了，他看表演看的挺认真的啊。总不会发现要到自己就厕遁了吧。”
嗒，嗒，嗒。
尚未热乎的气氛还在捂，蓦地被丢入冰窟。
男人面色沉着，一步一顿走向评委席。丹凤眼目视前方，眼神坚定似要入党。
但唐玉律注意到，他的眼神涣散，似乎没有焦距；身体紧绷，大概是在焦虑；上身不动，像要停止呼吸。
除此之外，他那一头墨绿色及腰长发，让唐玉律想起那位第一个给自己鼓掌的神秘人。
“卜兆青？刚才叫你，你怎么不出声呢？”宫姬盯着男人。
这位叫“卜兆青”的人酝酿许久，终于拿起麦克风。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解释点什么时，麦克风又被放下去了。
“他迟到是因为嘴被下了紧箍咒吗？”
“其实他说话了，只是声音有点小。”
“‘抱歉’，不光小，还很简短...我要是他，也不会来参加。如果一直是这种音量，上人类的节目要么表演纯舞蹈，要么表演默剧。”
事实证明，他的确选择了前者。
背景的纯音乐鼓点密集，让人不自觉呼吸急促。卜兆青面色沉凝，被那双眼睛注视着，让人无端心生压力。他身段柔软，如蛇般弯折、行猎。
霎眼间，飞影窜腾，驱雷逐风般将猎物绞缢。无鞘之刃掣行，徒留寒骨哀戚。
鼓点渐弱，青蛇重匿于枯叶，静候猎物复归之音。
表演结束后，卜兆青盯着自己的鞋尖，一言不发。
“你是我见到的第二位偏科选手！”宫姬摩挲着肉裾，“让我猜猜！如果我让你展示一下vocal，你是不是会理直气壮地说‘不学，不会’？”
“......”
不，他会理直气壮地保持沉默。
“好！好！不为难你了！你的最终得分是——94分！”宫姬放弃表情管理，眼里失去高光。但不知为何，唐玉律觉得它好像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进程像被按下加速键，直到最后一位选手表演结束，都没能再出现第四个90分。
宫姬三人将按摩椅推到一起，谈论着什么。
中途白驹竖起耳朵往外张望，片刻后，耳朵垂下，它们好像得出了结论，脚步轻快地走向房间中央。
“历时几个小时的《新界好声音》终于在2月13号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不管成团的还是没成团的，希望你们能够在加工资...在追寻梦想的路上勇往直前，不忘初心！”
唐玉律意外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没什么紧迫感。
或许这极大程度上是受到现场氛围的影响，预想中或悲伤、或强忍压力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倒是绝大部分选手眼里都毫不掩饰即将下班的喜悦。
“本次《新界好声音》01考核室实则多功能厅的出道成员有三位！他们分别是卜兆青！水徽月！唐玉律！括号名字按姓氏首字母排序绝无夹带私货括号完毕！让我们献上真挚的祝福！与最热烈的掌声！”宫姬慈祥地看着三人，一点找不出之前冷峻严苛的影子。
白驹也微笑道：“现在，请我们的三位偶像，踏上属于你们的花路。”他打开考核室大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所以说花路是什么鬼，你们真的在搞选秀节目吗？喝奶打投然后被下架，出道都不能明着上热搜的那种？
而且这根本就不是花路，是老板扣扣搜搜从对家那薅来的瓷砖路啊。
“芜，我们真的一起出道了！”
水徽月原地蹦了几下，拉着唐玉律的衣角晃啊晃。
不远处，卜兆青安静地凑过来，钻研地砖的花纹。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虽然公司看起来很不靠谱，虽然队友疑似不是人，还偏科，虽然我至今什么疑虑都没有解开，但不看这些的话，这个团队还是...还是...
......至少有三个长了一颗头两条手臂两条腿的，有五官的，肉做的，身高介于一米七至两米之间的生物呢。
只要我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抛开事实不谈，我们团一定会拥有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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