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城受强烈冷空气影响,天色灰蒙昏沉,像是随时会飘落雨或雪。
傅瑜出门时,听从顾惊野的要求,穿上鹅绒裤、长款鹅绒服和高帮雪地靴,脖绕围巾、头戴耳捂,从头到脚都是黑白色系,裹得跟胖企鹅似的,身材严重“走样”。
他双手同样戴着鹅绒手套,且大半缩在袖中,即便是这样,指尖仍冻得发僵。
突然被撞,傅瑜双手反应不利索,只能狼狈地用臂弯夹紧书本、攥紧包带。
“呵,久闻大名,不如一见啊,傅瑜。”
来人语气轻蔑,充满挑衅:“真土,不知道顾惊野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傅瑜听言,垂首看向自己的装束,确实不算多时髦。
但这些都是顾惊野前两天新买的,这人居然敢骂顾惊野土!
傅瑜一转眸,正欲发作,却发现来人竟是多次令他如鲠在喉的卓君然。
对方音色和音响里有出入,相貌中上,个头比他略矮几公分,约莫有一八零;打扮得要风度不要温度,白大衣敞开,内衬黑卫衣,搭配修身长裤和黑色短皮靴,也就普通水准,为打击讽刺他真是无孔不钻。
傅瑜蓦地冷笑一声:“你还敢到我面前来吠。”
他朝着卓君然逼近一步,艳醢的眉眼下垂,无端透出几分阴郁邪佞之感,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时,宛若吐信的毒蛇。
卓君然下意识往后退却。
可想到这人来人往的,无甚可怕,便站直身子,扬首挺胸道:“你只不过仗着在顾惊野身边待得久罢了,他迟早会腻了你。”
“还有,我劝你不要想着脚踏两条船……”
“别废话。”
傅瑜打断他,阴恻恻道:“对付情敌,我更喜欢直接动手。选个地方,放学后见。”
卓君然登时有点秀才遇上兵、“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受:“……你这么野蛮粗暴,不太好。”
“被学校发现是会记过处分的。”
“那就找个隐秘的位置。”
傅瑜见他畏手畏脚,不免嗤笑道:“既然不敢,就别来找茬,顾惊野最讨厌你这种胆小怕事的孬种,滚吧。下次再敢挑衅,让你后悔认识我。”
气温实在是太低,他站着不动,脚趾冻得快要麻木,得赶快去教室。
反观卓君然,单衣薄鞋,似乎完全不怕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勇敢。
卓君然脸色微变,却莫名敢怒不敢言,只不服地瞪着傅瑜。
随即,他跑开几步,才回过头哼道:“傅瑜,你别得意的太早,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傅瑜平静地睨他:“你不想活了?”
寻常陈述的语调,却给人一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似这头顶望不见日光的阴霾,笼盖、压抑在卓君然的心头。
傅瑜立在那儿,磅礴广阔却阴沉沉的天地似与他相融,却又不会被喧宾夺主,就像再厚重的着装,也遮掩不住傅瑜浓烈昳丽的脸,以及通身孤僻忧郁的气质……令人艳羡,又叫人忌妒。
卓君然咬咬牙,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最终转身往班级跑去。
傅瑜亦加快步伐。
但在路过教学楼走廊处、用以正衣冠的全身镜时,他倏地停下。
他褪下一只手套,拿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镜子拍下,而后也不修图,便径直把照片发给顾惊野。
【我这样土吗?】
这会儿顾惊野应当在开会,傅瑜便将手机塞回口袋。
进入大教室,暖风扑面而来,十分宜人,他坐到中后排,先卸下身上的保暖装备,再迫不及待地看看对方是否回过消息。
【惊野哥哥:可爱。】
傅瑜自觉把这二字代入顾惊野的嗓音与口吻,脸颊瞬间充血发热。
他笑眯眯地捧着手机回:【有人说我土。】
【惊野哥哥:眼瞎。】
【惊野哥哥:我买的,绝不可能土。】
傅瑜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上课铃响,教授踩着点进入教室,开始点名。
傅瑜便拿出电脑和书本,给顾惊野发一个系统自带的小黄脸表情:【亲亲/emoji】。
又发:【准备上课了,惊野哥哥。】
顾惊野说他继续开会。
傅瑜目光攫取着这句话,顿时怔忪住。
往昔顾惊野只偶尔回他个单字,或是通知他:忙,别发微信;像开会时给他回消息这种事,说是石破天惊也不为过。
一时间,傅瑜心中百般滋味,酸甜交织糅杂在一起,囫囵的理不清孰胜孰败。
但他骨子里冒出一股劲儿来,形同越挫越勇的斗志,势必要将这场长期攻坚战的“战利品”,纳入余生。
这日之后,是元旦三天假。
前两天顾惊野不得空闲,傅瑜便正好着手编写代码,靳初那头则是找人设计心音的产品效果图和软件logo。
顾惊野腾出假期最后一天,一大早便和傅瑜赶往华城郊区农村。
这里早已形成别具特色的旅游业态,木瓦砖墙皆保留着最淳朴、传统的乡村风格,有些屋子还建造出土炕,此时严冬腊月,睡着刚好合适不过。
顾惊野定的这间房,便带有土炕。
他和傅瑜将车上自带的两床被褥、枕头抱进房间后,就跟着老板去体验农村生活。
他们先是到大棚区摘蔬菜水果。
里头随处可见反季节品种,西红柿、青椒、黄瓜……草莓、葡萄、水蜜桃,西瓜等等。
傅瑜负责采摘,顾惊野便跟在后面装篮。
午饭前一个小时,他们又去养殖场捕捉禽类做荤菜。
但由于操作难度过大,傅瑜“穷追猛打”、整的满头满身的羽毛,也没能成功捉到一只鸡鸭鹅;小兔子亦是狡猾,牛羊那类“猛禽”,更不必提。
他空手而归,哭笑不得地站到顾惊野跟前:“惊野哥哥,好难呀。”
顾惊野眼角不自知地弯翘,帮傅瑜整理干净:“我来吧。”
而傅瑜猛地睖睁,近乎痴迷地盯着他看。
好一会,他才在顾惊野询问的神情里,张张唇道:“惊野哥哥,你刚才好像……笑了。”
“真好看!”
“是么?”顾惊野抬手碰一下自己的脸,无所谓似地垂下手臂,径自往入口处走。
“别去,里面挺脏的。”
傅瑜怕弄脏顾惊野的衣服,便用尾指勾住他的袖口:“而且,你也没有经验,还是交给这儿的员工来吧。”
“我有。”顾惊野淡淡道。
傅瑜不禁疑惑地望他。
转而陡然想起,顾惊野到裴家之前,曾经在福利院呆过三年——这是从裴梁打骂声里获取的信息。而且,在裴惊野还没长个头时,裴梁曾多次扬言威胁,若是裴惊野不听话,便要将他送回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让他缺吃少穿、跟那些孤儿一样养鸡放鸭、没有学上。
傅瑜知道顾惊野当初因何而隐忍下来,于他们而言,没有比学习更好的出路。
但他从不知道,裴梁那些夸大其词里,竟是掺着诸多真话,顾惊野当真过过那般昏天黑地的日子。
或许还不止于此,回想起来,裴梁还曾说过,他的“白月光”没有享福的命,在顾惊野六岁时,便突发疾病而亡……那么福利院再往前的这中间三年,顾惊野又是过着怎样颠沛流离的生活?
傅瑜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心脏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看向顾惊野捕捉家禽的动作,熟练而迅捷,可他看着看着,眼前便模糊起来。
待到顾惊野拎着鸡鸭兔出来,傅瑜竟已是泪流满面。
“哭什么。”
顾惊野眉头忽皱,将东西交给厨子,拉着傅瑜进屋洗净手后,幽邃的双眸中,映入少年泪眼婆娑的模样:“傅瑜,你在同情我?”
傅瑜摇摇头:“不是。”
他用手背抹去泪水,吸吸鼻子,顿然上前两步,紧紧抱住顾惊野的腰身:“我在,心疼你。”
顾惊野欲推开傅瑜。
可临抓住他的手肘时,却又缓缓放下。
便是这时,傅瑜背后仿佛生出一双眼睛来,竟预判他的动作,先于他手臂垂落之前,反拉住他的胳膊,环到自个的腰间。
“惊野哥哥,你也抱紧我。”
顾惊野身子微僵,抿住唇,然后慢慢把拥抱收紧。
怀里的躯体不同于躺下时那样柔软,他们面对面站立着,傅瑜身上的肌肉是紧实的,腰肢也多几分韧劲,但还是很好抱。
一室温情。
半晌,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脚步声。
敲门声继而响起,老板娘的声音紧随其后,却没进来:“两位小伙子,你们下午想不想去池塘边钓鱼呀?”
“今天难得出太阳,是个冬钓的好时机嘞!要是去的话,现在就让我家老爷子准备饵食啦。”
“想!”傅瑜忙不迭转头应声:“吃完午饭就去!”
老板娘笑道:“正好让老爷子带你们去,他可是钓鱼的一把好手。你们加油多钓几条带回去,每晚上熬一锅鱼汤暖暖胃,舒服的不得了!”
傅瑜温声道:“谢谢老板娘。”
“小伙子甭客气,待会就开饭咯。”
早上的劳动成果,成为满满一桌美食,十足地道的农家味,鲜香得傅瑜快把舌头给吞下去,他一边不停地给顾惊野夹菜,一边自己就着菜连着吃下两碗用柴火烧的白米饭,才放下碗筷。
采摘的水果定然是吃不太下,傅瑜打算每样洗一点,拎去钓鱼时吃。
他起身时,似能感到腹部明显微突,不由得撑着后腰、轻轻拍一拍肚皮:“惊野哥哥,你看,圆鼓鼓的。”
“你的错觉。”顾惊野拉下他的手:“动作不雅。”
傅瑜蹭一下鼻尖,乐得一笑,便听闻老板娘说:“小伙子你太瘦了,得多吃些营养的菜,好好补补身子。”
“还好吧。”傅瑜捏捏脸:“有肉的。”
顾惊野却直接对老板娘道:“日后抽出空,我们就来这,还望您在节假日给预留一下房间。”
下午,晴空万里,驱走掉连绵多日的阴雨天,两人跟随老大爷一起,足足钓满一桶鲫鱼方才回程;晚上,他们洗漱一番后,便躺到烧得暖融融的土炕上。
自带的被褥被熏出好闻的气息,傅瑜惬意地赖在顾惊野怀里,拿出平板,播放提前下载好的电影。
“是同性题材的。”
傅瑜掀起眼皮,侧仰着脸道:“我还没看过,惊野哥哥,你看过吗?”
“没。”顾惊野毫不掩饰地说:“异性题材的也很少看。”
傅瑜闻言,不知想到什么,赶紧撑起手臂,改为趴在顾惊野胸膛之上:“有个问题想问你,惊野哥哥。”
顾惊野:“问。”
“你第一个梦-遗的对象,是谁?”
傅瑜小声问出口后,便一瞬不瞬地紧张凝视着顾惊野,像是怕错漏掉什么细节:“男性还是女性?”
顾惊野喉结滚动一下:“这个重要么?”
傅瑜重重颔首:“很重要!不许撒谎。”
“我在触摸你的心跳。”他煞有介事地手握成拳,将其当做听诊器,轻轻移动至顾惊野的心脏上方:“变快了。”
顾惊野便扣住他的手腕,声色略为喑哑道:“别乱摸。”
“那你快如实坦白嘛。”
顾惊野与傅瑜无声对视许久。
他遂迫不得已从脑中搜刮起最初始的冲动,似乎没有根源、没有具象,但又处处存有痕迹。
“男性。”
傅瑜几乎在顾惊野吐出这两个字的同时,追根究底地问:“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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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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