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日的午后，空气里带着一股莫名的焦灼。
树叶在毒辣的太阳下散发着热气儿，无精打采地卷起根茎，柏油路上没有半个人影，阳光透过斑驳点点的窗径直照进教室，全部洒在学生们的脸上，把人热的半死。
“宁澜这破天也太热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男生拿着手中的试卷疯狂扇风，“等下还要开表彰大会……有这时间不如让我们睡一会儿，学校总喜欢做无用功。”
“这是学校固定流程。”同桌旁边给他解释：“每年都是这时候开表彰大会，我们去年也是这样的。”
同桌没有回应，只有教室里的阵阵热浪扑面而来。
语文老师的粉笔头从最前面飞了过来，在半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刚刚抱怨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后仰，企图躲过粉笔头的降临。不过那块热气腾腾的东西也没有落在他们两个桌上，而是卷起一道白花花的粉尘，又在落地的瞬间烟消云散。
一只素白的手拾起桌上刚刚幸临的粉笔头，不经意间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随即回过头，把那截粉笔头放在了身后人的书桌上。
“语文老师给你的礼物。”他温声说着，朝两人友好地笑笑。
其实男生嘴角咧开的弧度很浅，笑容也算不上友好，只是那张出众的脸几乎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表情，而且他的笑格外好看，哪怕是嘲讽，大家也愿意把它当作真诚友好的微笑看待。
不过那确实是一张很漂亮的脸，皮肤雪白，细长的眼像是只灵动的狐狸，深黑色的瞳孔如同一湾万年的冰川之水，清冷又疏离，眼尾偏下有颗不大的红痣，鼻尖小巧，嫣红的嘴唇上有一颗饱满的唇珠，再配上那副金丝眼镜，整个人都显得完美无缺，如同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
“给你吧照哥，落在你桌上的。”他们把粉笔头重新扔到姚月照桌上，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等会表彰大会，我们去贩卖机买饮料吧。”
姚月照把粉笔头扔到垃圾袋里，然后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手纸擦手，过了一会，他慢吞吞地回答：“我喝矿泉水。”
姚月照身后的两个人，一个叫曾文，另一个叫陈天天，前者几乎可以说是班里最会使用嘴部的同学，利用他的超级无敌碎嘴功，成功被班主任挤兑到最后一排，而后者则是班里唯一能忍受了他碎嘴的人，班主任差一点就要把二人埋进墙里，与水泥砖头肩并肩。
只不过班主任到现在还没付出行动的原因无他，只因这是高三文科实验班，三中又是宁澜市乃至省里都一顶一的好学校，能在这个班里坐着上课的，就算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嘴，老师和领导也会继续把他们捧在手里精心呵护。
语文老师翻译文言文的天籁之音还在继续，姚月照记笔记的功夫，分神瞄了眼墙上的电子挂钟。
时针再走两个格，他们就要搬着椅子去操场开表彰大会了。
他手中的笔刚刚放下，广播里就很配合地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随即便下达了表彰大会提前进入准备阶段的指令，无论嘈杂背景里学生们的哀嚎声有多惨，在这零上三十多度的室外，这表彰大会都非开不可。
校园广播偏偏在这时播放起众多风靡幼儿园和小学校园的弱智歌曲，死动静回荡在整个教室，姚月照微微皱了皱眉，随即站起来，回身拍了拍曾文的肩膀，“我的椅子不用动，下去以后帮我买瓶矿泉水，谢谢。”
“靠！”曾文一拍桌，“你倒是不用下去暴晒，有个一官半职了不起？真不够哥们义气……绝交！”
不知是听过这话太多次还是曾文笑嘻嘻的样子实在没什么震慑力，姚月照依旧是那副表情，情绪稳定的不像高三实验班的学生，“你昨天和你高一五班的小女朋友在楼梯拐角亲热的画面被监控拍下来了，现在那段录像在我手里，你要不要欣赏一下？”
砰！
话音刚落，刚刚还恨不得上房揭瓦的曾文一个滑跪，膝盖稳稳落在了姚月照脚边，他死命拽着姚月照裤脚，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姚会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届小小草民计较。”曾文的嘴恨不得能旋转三百六十度再在姚月照裤腿上系个蝴蝶结随时当他的腿部挂件，“您生的如此帅气，万一被毒辣的阳光晒伤怎么办？我也会心疼的！小的这就去给您买水，您好生休养，莫伤了身子。”
姚月照这才拍拍曾文，把自己的腿从他手里抽出来。
宁澜三中的校学生会制度很好，比如学生会主席和一些部长手里是真的有着实际权力，所以姚月照手里有曾文的录像也不奇怪。
此刻姚大会长借着职务之便成功从乱成一团的教室溜了出来，原本安静的走廊也被刚刚那通广播点燃了气氛，大批的高三学生搬着椅子向操场进发，和他们相比，姚月照就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轻快地从黑压压的人群中穿过，从侧楼梯下楼。
其实姚月照不爱参加集体活动。
他是个喜静的人，对自己要做的事有把握与分寸，姚月照很会取舍，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比如现在这个表彰大会，对他来说就是百分百的无意义。
况且他一个高三生兼学生会主席，每天忙也很正常，就算是老师清点人数发现漏掉的是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偶尔犯一下懒，大概也是没问题的。姚月照暗暗想。
下到三楼，空气一下就清新了起来。
三中只有一栋主教学楼，一二楼混合着高一高二的班级，三楼只有高二年级，四五楼是高三的天下，因为楼层低，他的学弟学妹们早就提前下去候场了，这会整个楼层安安静静，连空气都没那么闷热浑浊了。
姚月照慢吞吞地沿着走廊走，顺便检查班级卫生，将本来要在晚自习做的工作提前做完。广播里的歌曲依旧悠扬地播放，连带着操场的嘈杂声一起传回教室，其中还夹杂着校领导们的谈笑风生，本来就难听的公鸭嗓在广播里被无限放大，吵得姚月照太阳穴直跳。
偏偏这时男厕所里窜出个小红毛，身上一股子劣质香烟味儿，喉咙里还发出一连串骂骂咧咧的声音，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姚月照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同时到来的还有男厕所里的骂娘音以及低声求饶的哭声。
小红毛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姚月照，他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匆匆跑开了。
也许是因为这小红毛长得就不像好人，姚月照立马就意识到男厕里可能有聚众斗殴或者是校园霸凌的学生，但现在不是他的工作时间，也不好冲进去直接制止，更何况能在三中干出这种事的人势必不会怕他，搞不好容易连他一块揍。
不过他还是推门进去了，没有半分犹豫。
也许是好奇心驱使，姚月照的大脑在那一刻支配他进去，不管进去以后做些什么，他总得先去一探究竟。
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呛的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厕所，却好似人间仙境，大片白色的烟雾盘踞在半空，过道上则站满了人高马大的高二男生，其中好几个在吞云吐雾，见姚月照进来，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死死地盯着他。
“你谁啊？”没过一会儿，站在门边的男生就不耐烦地挑起眉，很不客气地问。
姚月照没顾得上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他看到地上跪了个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肥胖男生，浑身的肉因为害怕而颤抖，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见姚月照进来，仿若看到了救星，哭的稀里哗啦，肥肉乱颤。
也许是这幅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姚月照愣了愣，想要立马开门出去搬救兵，却突然想起这层楼除了他们以外也没别人了。
更何况他现在也出不去。
“我他妈问你话呢！”高二男生极其不耐烦，他掐灭嘴里叼着的烟头，“高三的来我们这儿干什么？滚出去！”
姚月照十八年以来第一次被人骂，有点惊奇，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被这混混一呵斥，姚月照连话都不想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往门上一靠，继续欣赏眼前这幅算不上和谐的画面。
“姚会长？”混子行列里终于有人认出他来，“这不姚月照么？他是咱们学校学生会会长，你们不认识？”
“我管他什么狗屁会长——”那男生不耐烦地摆摆手，又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来，随即眯起眼看向姚月照，“啊，是你——我想起来了。”
“上个月老子在厕所抽烟，第二天这事儿就传到主任那儿去了，害得老子停课停了三天，后来我托人打听，才知道是你路过男厕闻到烟味儿，才干了这么件好事儿，是吧？”
此言一出，本来对他没什么兴趣的混混们瞬间来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撕碎。
姚月照顶着众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从容不迫地开口：“你那天在四楼男厕里抽烟，那是高三的地方，我每个月也需要冲业绩，不然主任要问罪——所以，我不抓你抓谁？”
语气很淡漠，也很疏离，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操/你大爷！”那男生瞬间被他激怒了，他和姚月照离得很近，提起拳头就要往姚月照脸上招呼。
姚月照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阿炎。”
拳头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停下了，近到姚月照可以看清他指节上的每一个毛孔，它就在姚月照眼前无限放大，青筋暴起，毫不让人怀疑，如果拳头落下来，姚月照的鼻梁骨就会被砸断。
混乱中姚月照的目光掠过面前的人，循着声音的来源，不偏不倚地撞到了另外一双眼睛。
目光很凶，没有温度，像一只随时能把人撕咬成碎片的野狼，看得出，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这些混混中的核心人物，不然也没有一叫即停的本事。
“付哥，这种人就他妈欠揍！”被叫阿炎的男生悻悻地收回拳头，不甘心地嚷着。
可惜这时候姚月照根本没在听他顺什么，他只觉得和那双眼睛对视压迫感很强，可自己也不是吃素的，他没有收回目光，反而迎着那男生朝他走来的脚步，平静地看着他。
身旁的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连地上的胖男生都连滚带爬地避开他，这次姚月照看清了，他们口中的付哥是个很高大的男生，比他高出一头，他生了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五官凌厉又立体，剑眉星目，笔挺的鼻梁与线条流畅的下颌线修饰的他脸型更好，头发因为疏于打理显得有些杂乱，却依然格外的盛气凌人。
长得是真的很不错。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从姚月照心里蹦出来。
他对自己的学弟学妹了解实在不多，以前也从没听说过高二有这么一个风云人物，就凭这长相和作风，姚月照就知道，此人一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一只大手提起自己的衣领，力道大的姚月照有些窒息，他被人猛地拎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旁边的墙上，疼的他呼吸一滞。
“姚月照是吧？”他卡着姚月照纤细的脖颈，低下头，死死盯住他。
姚月照被他弄的呼吸困难，想张嘴说话，脖子上那只手却越收越紧，明摆着就是想让他把嘴闭严，最好一个屁都别放。
姓付的男生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凑到姚月照耳边，声音又低又沉：“我不管你是谁，把你嘴巴管严，今天的事如果从你嘴里说出去，让我知道了，我和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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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表彰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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