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响起脚步声。
鞋子与地面碰撞产生一种奇异的“哒哒”声,声声敲在屋内人的心头。
好奇心胜过恐惧,驱使他趴在猫眼看向外面。
不出所料,又是这群人。
门外的人目光如炬,仿佛能看到对面的他,用一种蔑视的眼神与唯唯诺诺、闪闪躲躲的他对视。
门铃响了。
他被带走了,一同被带走的都是同住一栋楼的熟人,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劣等基因携带者”。
这群特殊的调查人员将人带走后,直到四周再度恢复寂静无声,不知所措的人们才纷纷从门口探出头来,对着空荡荡的楼层高谈阔论。无非是些“针砭时事”、吐槽不满的话。不过倒也说出了人们的心声。
“劣等基因”这种论调在这个偏远的星球跟骡子没什么区别。骡子有爹、有娘、有根,但没种;“劣等基因”劳什子屁话,有因无果。要真说起人的“劣性”,随便从这里挑一个人都能说的五花八门,更胜正经八百的人类学家一筹。他们见过,他们有,他们更能坦坦荡荡地承认。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是活猪顾不上开水烫。
费荣就是这样认为的。不就是他老子曾经犯过事留了案底吗,怎么罪全都算在自己身上了?哼,有时候说遗传这玩意有道理也反驳不了。他老子就倒霉,结果又生了他这么个倒霉儿子。儿子比老子还倒霉,从小就挨他那个倒霉老子的毒打不说,好不容易盼到他归西,以为自己能过上自在日子。千算万算没料到,牲口老子从地底下受罪,他从地上受罪。费荣坐在专门押解的车辆里,心想回去后给他狗爹烧纸还来得及吗。
怨声载道的并不止他一人,也并不止和“劣等基因”沾边的人。这是一场席卷比尔姆的风波。
今年的雪下的格外早,给所有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管不住的,芸芸众生在哀叹之际最多也就哀叹几声“天道不公”,转过头继续过自己又苦又冷的日子去了。
强光打在脸上,即使闭上眼睛,眼皮也变成了红亮亮的两片肥肉,比端午的咸鸭蛋还能冒油光。冒油的不止睁不开的眼皮,还有不知道几天没洗的头发。
闻朝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
“作为一个‘劣等基因携带者’,一个高危预备犯,难道我们会认为你三番两次出现在各种案发现场只是巧合?”审讯者是调查局的人,但却不是他认识的那群人。
“孪生制造厂”一案惊动了联邦中央,主星派人来接手制造厂的案件,同时针对比尔姆及周边偏远星开展一系列“拨乱反正”行动。
作为参与了“孪生制造厂”一案侦破的比尔姆星人类基因研究调查分局首当其冲。那个衣冠楚楚的特瑞西·莫尔是主星派来接手孪生制造厂案,同时接手调查局,重振新纲旧则。“新纲”是联邦就当下时局为“劣等基因携带者”、“预备犯”们制定的特殊学习纲要,旨在纠正思想,预防犯罪。“旧则”是UHG最初颁布的针对劣等基因的一系列准则,是社会乃至整个人类种族对待这些“特殊群体”的基本行为规范。
特瑞西·莫尔风风火火地来,如火如荼地搞“改革”。在他看来,这个星球简直如蛮夷之邦一般荒谬。这里的人们对UHG颁布的准则视而不见,对劣等基因毫不在意,对潜在的预备犯毫无防备,简直是背叛UHG的权威,忤逆联邦的权威!特瑞西甚至不敢想象这片土地上的人究竟是如何在潜在危险遍地的坑坑洼洼中存活。他当然不肯承认这是奇迹,因为上帝只会将奇迹赠予智慧之人,又怎么会对这些荒诞不羁的人垂怜。
他大肆批评调查局对预备犯视而不见、转去跟各种案件打交道的行径。这分明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为什么会有犯罪的发生?就是因为那些犯罪预备犯没有被好好管束,他们的思想是腐朽的,人格是反叛的,思维是扭曲的,行动是不羁的。他们的心中没有正法的约束。如果少一些尸位素餐的人,各地UHG分局行动起来,加强思想管束和教育,提高对这些预备犯的戒备级别,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令人发指的案件!”
在大会上、媒体前批评了前来的各地调查局领导后,他又郑重地宣布:即日起,地方调查局恢复原本功能,加强对劣等基因携带者的教育和约束,保证监管到位,绝不漏下任何一个预备犯,将犯罪预防贯彻到底!
接二连三的警报被拉响,全城、全州乃至全球再度重启了57年的那场噩梦。
苏彣兵等高层领导人预料到孪生制造厂一案会被主星包揽,但没想到与此同时会引来这么多麻烦。看来他们也要重新正视这件事情了。
可怕的不是孪生制造厂,不是其中行尸走肉的提线木偶,更不是背后的“厂家”。而是即便用孪生制造厂祭天也要被掩盖的真相。
闻朝又何尝不清楚这一点。但深陷案件漩涡中心的他避无可避。
特瑞西发现了游迹于各案卷宗中的他。实际上,但凡是个人都会发现这点。即便关于他的描述不过寥寥数笔。
大人物当然不屑于跟他一个小人物计较,不过必要的审讯还是不可避免的。
他被强迫睁开眼睛,灯被移走了。
闻朝所能“招供”的不过是案件的过程和他“被迫”参与的契机。他的陈词条理清晰,逻辑通畅。然而话语权并不在他,而在这群隶属于特瑞西一派的新任调查员。
反反复复被提及的问题,日夜不休的审讯,如果是正常人恐怕早就被逼疯了,或许就如了他们的意愿,承认了预备犯的身份和不存在的罪责。
但他没有。他很精神,很冷静,甚至觉得从未如现在一般镇静。
心脏超负荷工作,常常跳得很慢,不经意之间又飞速震颤几下,彰显它的存在感。但是它并不老实,它“膨胀”了,膨胀到甚至胸腔都快无法容纳它。这让他不禁走神想,如果胸腔容不下心脏,究竟是胸腔先被撑破,还是心脏先被挤破?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陈词滥调。
问责一遍又一遍传来。
终于,灯光越来越亮,拍在脸上的手掌越来越用力。但是他却越来越困,眼皮越来越沉重,直到精神体走到了眼前的那片光前,陷入了那片光。
有人打开审讯室的门,对正在审讯的调查员耳语几句。他们朝着已经彻底陷入昏迷的人投去一个复杂的目光,然后才不满地结束了这场审讯。
他们都是主星来的,能到这个位置的身份更是不一般。自诩天命所归的傲气让他们容不下预备犯这种来自阴沟里的臭虫,尤其是认识不到自身的低劣,总是在人前晃悠的预备犯。这些人就该回到他们的阴沟里待着,要是放出来就成了嗡嗡乱飞的苍蝇了,是该被一拍子打死的。
街道上,时不时传来收监预备犯、携带者的车辆,他们最终将被运往同一个目的地——凯旋大厦。说是大厦,不过是临时征用的一栋旧楼,在各个州都有这个地方。预备犯们将在这里接受思想教育。
天上淅淅沥沥地飘落雪花,或许是老天吃凉了肚子,这雪总是下得不尽兴。地上看着的人也不尽兴,有刀架在脖子上但死囚却总也等不到正午的漫长和焦躁。倒不如堂堂正正地喊一嗓子“十八年后一条好汉”,但,张不开口。几处短暂的游行示|威开展得轰轰烈烈,扑灭得悄无声息。临近年关,出了这档子事,没有好年可过喽。人人自危不说,整个社会被大批人口“缺失”造成的影响并非一日之功能够挽救。
苏彣兵等一众比尔姆高层紧锣密鼓地挽救现状,会是一场接着一场地开,各种政令也是颁布了不少,以稳为准,降低混乱。涉及到民生的基本产业不能出岔子,最先得到帮扶。然后是针对资源分配等问题,确保民众正常生活被影响程度降到最低。安全保障和应急计划全面升级,以最大程度地保护民众的安全。可以看到,最近的巡逻队伍增加了不少。最后则是信息传播问题,打击谣言的力度增加。他们一方面要面对整个社会的压力进行各种稳定、整改和预防措施,另一方面还要应付联邦派来的视察长官,简直心力交瘁。
天空还落着大雪,看起来阴暗暗的,仿佛有什么阴谋正在万里之上的云层中孕育。一切紧锣密鼓的准备不仅没有为人们的生活增添现实的色彩,反而是多了几丝玄幻的味道,还有扰乱人心的慌张。
闻朝回到家了。
没错,他最终还是被放回来了。或许觉得他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式的小人物,没有值得他们不眠不休地进行审问的必要。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打开门时,眼前的场景让他挺震惊。
本以为是空旷中冒着冷气的房子现在却充满了烟火气。来的人很多,平常在调查局面熟的几个都来了。
闻朝被拽进屋里嘘寒问暖。
陈逍鱼帮他倒了一杯水,刚想问:“你是自己回来的?”结果还没问出口,门又开了。
赵知返手上提溜着两瓶酱油回来了。
他看着屋里的人都傻坐着,笑着说:“怎么眼里一点活都没有,是等着我给你们当爹当妈吗?”
陈逍鱼撇撇嘴,说:“我刚才擀饺子皮了。”
“你还好意思说,擀得还不如幼儿园小孩的手工作业。”
说完这些,他才像刚看到了回来的闻朝,提起手上的酱油说:“刚才翻了厨房,发现没酱油了,顺路买了两瓶。”
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赵知返只得开口催促闻朝:“你先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回屋睡一觉,饭好了叫你。”
闻朝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等他去拾掇自己后,闻言才从自己的房间里露出一个脑袋,被去厨房看锅的赵知返抓了正找,拉出来跟着擀面皮。
几个“面皮杀手”开始了手工创作的艺术之旅,终于被见不得他们继续祸害的张亦跃给撵走了。
张亦跃现在已经不复自闭青年的模样,恢复了他原来的鲜活。准确来说,是带着点纯正傻气的神采飞扬。擀面杖在他的手里来来回回,手中的面皮被擀出花来。“知道不,面皮有四种擀法,都是我妈教我的。以前我爸就连过年也不怎么回来,都是我和我妈给他煮了饺子送去。那时候我叛逆,虽然擀了面皮,包了饺子,但死活不愿意去见他。”
田锦和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张亦跃能够正视过去也意味着他已经走出来了。兜兜转转,这个亲手将害死父亲的人送进监狱的年轻人终于释怀了。
他们现在成了最默契的搭档,并且有了共同的新目标。
人总是向前的,社会也是向前的。有时候或许因为种种原因,人可能停在原地,甚至倒行逆施。但是,时间的洪流终会把一切缓缓地推向他们既定的终点。他们的终点之处,又成为了别人的起点,生生不息,洪流不止。
一切都在往“正轨”上走。
凯旋大厦借鉴了“胜利大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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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chapter 119 倒行逆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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