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纪162年，12月15日。联盟人类基因研究局比尔姆分局正式启动对二十年前案件的重新调查。
特瑞西的这一决策引起广大群众的一致好评，同时也让人们看到正义得以伸张的曙光。在不少人看来，这是一场在“舆论的声讨下”获得的阶段性胜利。
指示被下达后，接到任务的调查者犯了难。旧案的卷宗他们翻过不下百遍，整个办案的流程、证据链都是没问题的。想找漏洞本就不容易，更何况事情过了这么久，查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就在他们陷入没有明确调查方向的困惑中，有人“点醒”了他们。他说，实际上调查这起案件的关注点并不在案件本身，而在他们想通过案件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没错，既然过程搞不明白，那朝着预期的结果做下去肯定就没问题了吧。这个“结果”可不是他们凭空臆断的。
毕竟，肯尼斯·莫尔的话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权威”。
当公告被发布，秦明月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与兴建共融中心基地有关的审查和许可文件便被送到了比尔姆首府。实际上，如果是其他机关送来的文件，首府的人可能会更加震惊。因为这类行审事务权限早就从首府的管理事项中被移除了。
所以，几乎在接到文件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是特瑞西对首府态度的一次试探。
他终于把这件事给挑明了。
看似简单的一份文件如今却显得沉甸甸的，秦明月沉思了很久才翻开它。他说了几个名字，让助手叫来这几个人进行商讨。
第二天，文件被转手到它该去的地方。文件内容非常详实，并且附有联邦主星的提案批准印章，所以审批非常顺利地进行下去。很快，财政批准材料便被下发到柯尔曼治下的财务署。
柯尔曼看过材料后冷笑，竟然把他们也给牵扯进来。其中，有关的建设资金他们也要出一部分。特瑞西这是给他们留后路的机会。人一旦有了退路，凡事便不会尽心而为了。就算最后几方相争有人倒台，财务署毕竟是“投资”过UHG的人，自然就比其他人多了退路。
所以，这是赤||裸裸的分化。
特瑞西没有任何掩盖这件事的意图，苏彣兵当然很快就知道了。不过他表现得似乎对这件事情很不上心。这让特瑞西不禁起疑。
特瑞西心想，或许是对方的缓兵之计。
审批下来得很快，原本要进行数月的审查竟然在短短一个月内完成了，并且没过多久就被发布。
一经公布，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新人类共融中心要建立了？那不就意味着劣等基因者的噩梦重新回来了吗？
闻朝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成功把张瑛送离比尔姆主星，去了同星系的甘比恩星。他仔细阅读官方文件，从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位于参与招标的承建商一栏中。
是宋河。宋氏集团的建筑公司和承包商非常积极地参与到此次的竞标中来。
参加竞标的承包商非常多，但宋氏集团的竞争力是无与伦比的。在不少人看来，这是已经内定好的一场选择。因为共融中心的地址就被选定在安戈曼州的希特尼斯区——那是宋氏集团的地盘。希特尼斯开发区是宋溪曾经的秘密转运点。不过后来在宋氏集团内部权力斗争中被宋河给炸了。若非如此，当初宋溪也不必冒险去宁朗州的转运点以至于被当场拦截，中弹身亡。
闻朝看到这里时轻轻地动了一下手指，他想道，就算宋溪没“复活”，知道这个消息后估计也会气到诈尸。
尽管这次的事件有宋河的参与，他也彻底没了兴趣。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与他不会有半点关系。他要做的仅仅是把张璟的假身安排好，然后把张瑛和阿恒的记忆芯片全部转交给贺临川——保护张瑛张璟姐弟是阿恒的执念，他既然得到了阿恒的记忆，必定会帮他完成遗愿。这一向是他接收记忆的准则。如今张璟死了，就算把他弄“活”也要完成。因为就算是阿恒也得当一次“吃蛋糕的孩子”，不是吗？
至于另一点，为什么非要交给贺临川，那是因为现在最在意张瑛死活的人恐怕就是他和陈逍鱼了。至此为止，除了他们两个案件相关者，没有人会在意案件最终的走向。若不是贺临川明面的身份暂时不适合保护张瑛，他就不必花费那么大的力气去营救她——这对他来说代价太大了，甚至还要SR307行使他的自身权限，这种对于他来说极为不可控的事件是不到必要时他绝对不会尝试的。
不过这些在他看来都不是最要紧的事情。
最终要的当然是在这场闹剧快要结束时赶到丰瑜星，然后——
他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这样他就可以——可以什么？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从未有过的疑惑和迷茫。
说来也怪，在没有见到他的时候，闻朝把那一天预想的非常美好。他用早已久违的想象力和一种叫做“期待”的感情设想了很多要达成的目标。就像第一次吃到生日蛋糕的孩子，在他们的美好愿景中早就预设了未来的每一次生日愿望。
他从来没有吃过蛋糕。但他还是固执地给自己预设了一个生日愿望。
唯一的生日愿望。
无数的记忆片段都吃到了蛋糕。可是至今为止，他还一次都没有。
或许愿望是来自于对未来的期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愿望是来自于这副破烂人生早期的不可消磨的执念……
张瑛被劫走不仅对张成柏来说是极大的打击，对于贺临川、陈逍鱼也是如此。
当年的真相他们已经知道了。可是就算摒弃旧案、站在二十年后的这一端，无可否认的是张成柏仍然是一个重大嫌疑人。说是新仇也好，旧怨也罢，他们都会找到他犯罪的证据的。
然而，现在缺少的还就是证据。其一是井一远杀死了易靳，但是井一远也死在了狱中，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井一远是受了张成柏的指示。所以这点姑且先不提。其二是张成柏和南城制药局有暗中交易，但是南城制药局表面上并没有任何犯罪的实证，所以这项指控目前也不成立。那么归根结底，他们还要从张璟之死开始查起。张璟和同行的警员都在案件中死亡，张瑛也被重伤，如今踪迹全无。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一是追查到杀害张璟、袭击张瑛的人隶属的团伙，二来是是想办法找到张瑛的下落。
“对方费这么大力气救出张瑛，总不至于是去杀她的。所以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只要张成柏不找到她，张瑛的人身安全还是可以保障的。”陈逍鱼说道。近来方思淼对他严防死守，可还是让他寻到机会躲了出来。
贺临川说：“张瑛还在寻找中，不过现在已经找到和袭击者共事过的人，我会想办法从他们口中套出幕后指使的。”此外，他还一直派人盯着张成柏，就算张成柏比他们先找到了张瑛，也不会给他下手的机会。
陈逍鱼摇摇头无奈地说，“难啊。”
等他们回去后，在门口正好撞见了等他们的方思淼。
方思淼的脸色不太好，陈逍鱼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她知道自己去干什么了，陈逍鱼心中冒出这个想法。
他猜测的不错，方思淼早就发现陈逍鱼的蠢蠢欲动。他还是没有放弃的打算。
这点既让她赞赏，又令她担忧。如果陈逍鱼不是她好友的孩子，她一定会非常支持对方的。
方思淼率先开口说道：“我今天去看过你的……你的养父母。”
她的话令陈逍鱼一愣。自从他的身世被爆出后，他一直都没敢回去看爸妈。
他有些不敢了。
陈逍鱼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也许是怕他们知道所谓的“真相”后会对自己露出厌弃的表情；又或许是没了明确的血缘羁绊，他不知道他们一家还能不能继续维持原有的生活……
“我邀请他们一起吃饭。他们知道我是你亲生父母的朋友，非常开心，并且和我讲了很多你以前的事。他们还说——”
“说什么？”陈逍鱼的语气有点发抖。
“他们说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去看看你的父母。说你的父母生了一个好儿子，以后会替代他们好好照顾你的。”
陈逍鱼听完后嘴唇发抖，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方思淼又说，“明天我们一起吧。”
陈逍鱼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他知道方思淼的意思。他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他身后还有养育他多年的父母，他不能没有后顾之忧。
进了屋后，陈逍鱼情绪有些低落地往楼上走，突然被方思淼出言叫住。
他回头去看，看到方思淼端了一杯水，轻飘飘地说：“你知道吗，舆论在社会上起到塑造公共意见、价值观念以及监督权力……多种多样的作用。”
陈逍鱼突然听到她说这个，有些不明就里。
方思淼继续说着，但是她的神色非常凝重，这也透露出实际上她并没有表现的那么轻松自如。
“在被张成柏利用的舆论中，被鼓动并参与主动鼓动群众的多数为非主流媒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主流媒体早就看准颜色把自己摘了出去。木仓从不知道自己是木仓，他们以为自己会凭借机遇一鸣惊人，实现阶级的跨越。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梯度早就已经被定好了，自从比尔姆首府成立的那天起。或许我接下来的话会让你感到荒谬，但事实便是如此。有人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在计划之上未必没有更高层次的计划。”
贺临川说道：“您的意思是在张成柏利用舆论达成目的的同时，有人利用‘他利用舆论’这点实现其他目的，而这个目的和官方媒体有关？”
方思淼轻轻地一笑，心道他不愧是姓贺的。
贺临川联想到张成柏的种种做法，再结合方思淼的说法，他试探地说：“有人不希望官媒失去公信力，所以提前跟官媒打好了招呼，并且对这场舆论的狂欢假意视而不见，让狂欢达到顶峰再重重地落下。”
方思淼挑挑眉，对他的“公信力”这个说法非常赞同。“媒体失去公信力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它在社会中本来就是作为桥梁的存在。如果主流媒体都失去了公信力，那么恐怕未来的人们对任何事都无法达成共识。这对社会来说是非常可怕的，试想一下，当人民对所有接触到的信息的真实性都产生怀疑时，社会会怎样？恐怕届时就不仅仅是简单的社会分裂和对立的问题了。”
贺临川突然突然想到特瑞西等人在这件事中体现了非同寻常的积极性，莫非，他们是想通过“社会失信”带来的民主进程监督力降低来构建调查局的权力“一言堂”格局。除此之外，他们恐怕还想将媒体的权力收拢在手中——他们见识过舆论的威力，自然舍不得这把好武器。
贺临川见陈逍鱼还带着迷惑，于是给他简单地说了说这个想法。
“你说的没错，确实有人想这么做。可是除了这些人，还有另外一批人的做法恰恰与之相悖。舆论可以起到监督的作用，但却不能成为执法过程中的阻拦者，更不能成为操控者。否则，长此以往，倒成了舆论驱动型的，而非驱动舆论型的，那还算什么 。所以，后者不仅想清理引起言论动荡的居心不良者，还想构建一个不轻易受谣言摆布的安稳社会氛围。”
听了她的话后，二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方思淼把这些透露给他们俩，实则她的内心也有些忐忑。看着两个孩子逐渐变得有气无力，她走过去拍拍他们的肩膀，认真地看着陈逍鱼，对他说：“凡事尽力而为，不要逞强。不愧对本心就好。不要假想你的父母正等待你为他们洗脱污名。请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他们，他们更愿意你无忧无虑地活着。所以，千万千万不要因为你内心的假象而把自己逼入绝路。也千万不要忘记你的养父母，他们还等着你团团圆圆地一起生活呢。”
跟陈逍鱼说完这些话，她又把视线转向贺临川，说道：“还有你。有些事情本来就怪不到你头上，你为了你的愧疚损耗太多心力了。该放下的就要放下。”
贺临川一愣，他没想到方思淼也会对自己说这些话。
方思淼说完后，叹了一口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离开了。
留下心事重重的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良久，贺临川低头苦笑，说了一句“她总是能那么准确无误地切到人心。”无论是对社会事件的敏锐还是对人心的理解。
海特茨隆区转运点，见116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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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chapter 148 公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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