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萦辉匆匆赶回来后，看到的就是他那个不可一世的父亲面色灰败地躺在床上。他冲上前屈膝跪在了父亲的床边，痛苦地喊道：“爸，你怎么了？”颤抖的双手不可置信地摸到他的胳膊。
他转头向管家喊道：“怎么不去医院？为什么不带我爸去医院！”
管家跟了蒋拂多年，此时也已经是不顾形象，老泪纵横。他一边抽泣一边说道：“我们发现时，老爷就已经没有呼吸了。”
“你发现我爸的？”他回过头对着管家问，不仅看到了身后站成一排的管家和仆人，还有卫璇。
他的视线缓缓移到卫璇身上。
卫璇从容地说：“是我发现爷爷的。”
蒋萦辉注视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爷爷看到了今天的新闻，把我叫回家谈话。他很生气，捂着心脏差点摔在地上，我去扶他，他让我给他找药，找来药已经来不及了。”
蒋萦辉扶着床边站起来，走到卫璇的身边，扬起手重重地向她扇去。然而，手掌并没有落在她的脸上。卫璇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他竟然发现，卫璇抓住他手腕的力气并不比他的力气小。
卫璇推着他后退了几步，来到蒋拂的床前，呵退了仆人，对他厉声说道：“你知道我和蒋拂谈了什么吗？”
没等蒋萦辉对她直呼名姓的行为不满，她就接着说道：“我知道我爹妈都是怎么死的。”她攀附在蒋萦辉的耳边，“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伸巴掌？别忘了，气死你爹这件事也有你一份功劳！”话落，她狠狠甩开蒋萦辉的手。
蒋萦辉指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你！”
卫璇对他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不对，是你。”
“为了一己之私杀害我父母的是你，事后又为了弥补你不安的黑心而惺惺作态、假情假意收养我的是你，抵挡不住年轻□□的诱惑、婚内出轨跟你养女搞在一起以至于活活气死你爹的人也是你，就连当初逼迫沈漪、为了和她在一起而毁了沈家的人还是你！”卫璇步步紧逼。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蒋萦辉才不安地呵斥，“我没有！我没有做过对不起沈漪的事情！”
卫璇反唇相讥，“真好笑，你亲爹死了，你却还在这在意自己究竟对不对得起沈漪。”
说什么来什么，沈漪推开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蒋萦辉看着她，叫了她一声。不过沈漪没有回应，她走到蒋拂的床边，见了老爷子最后一面。才对他们二人说：“给老爷子办葬礼吧。不要在老爷子跟前说荒唐的话、做荒唐的事了。他在天有灵，看着呢。”
沈漪缓缓回过身，眼里依旧充斥着令他们熟悉的淡漠。
于是蒋家上上下下当夜便准备起葬礼示意。蒋萦辉觉得老头子叱咤风云一辈子，不能死后只剩下一捧灰，所以坚持不用火葬，甚至非要保留他的尸体供后世瞻仰。
同时，警方对朱斟中毒身亡的案件调查终于有了重大突破。起初，他们并没有怀疑到那个蛋糕上。因为，首先他们从直接导致朱斟死亡的药瓶中确实检测出了和朱斟体内毒素具有相同成分的毒物，证实了直接致死因素。其次，朱家的小孙子也吃了很多，并且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对朱斟进行尸检的法医经验丰富，并且非常仔细。他在进行毒物分析的过程，发现除了毒药外，尸体的胃里还出现了另外两种药物成分——氟西汀和文拉法辛。
氟西汀和文拉法辛都属于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是一类抗抑郁药物，它们能够通过抑制5-羟色胺的再摄取来提高其在神经元之间的浓度，从而起到抗抑郁的作用。虽然这两种成分由于副作用较少而在临床上应用广泛，但相对于正常群体来说还是非常少见的。
当然，最初他们还没有把这两种药物成分和朱斟的死亡建立起直接的关联，毕竟真正的“凶手”就是毒药“赫耳忒”——那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恐怖毒物。
在找朱家人了解过情况后，他们表明，朱斟从来没有服用过抗抑郁类药物，也没有患过相关疾病。那么这两种药物的来源就非常值得探究了。
经过他们的进一步查证，终于检测出了氟西汀和文拉法辛两种药物成分的源头——朱斟那天带回来的蛋糕。
“确实有少部分患者对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表现出不耐受，会出现心律失常、关节痛、肌肉酸痛等症状。如果朱斟恰好属于不耐受者，那么也是有可能在吃了添加该类药物的食物后产生异常反应，导致他的风湿性关节炎发作，为了抑制病情进而服下那瓶掺了毒的药。”
警方在得到法医科的鉴定结果后，立马对蛋糕店的老板秦云央进行传唤。这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秦云央已经消失了好几天。
警方是在秦云央的家里找到她的，发现她时，她已经死了，死因是服用大量抗抑郁药物。在她尸体的旁边，警方发现了一纸遗书。
内容大致是她杀害朱斟的经过。
她在十七岁那年就跟在朱斟身旁。那时的朱斟还是个纨绔子弟，整日沉迷于犬马声色中。他身边的人很多，像流水一样，每个姑娘都曾留把最好年华的一部分留给他。但是，她却整整给了他二十多年。
并不是很心甘情愿的二十年。
最初她往做给朱斟的食物中添加药物是因为她偶然得知了这种药能够抑制性|欲。她并不喜欢朱斟靠近她。
到了后来，几乎已经成为习惯，也可以说是一种报复性的补偿。她要吃多少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她就像让他同样吃下多少这种药。
她说，她拖着一条残破的命走到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活下去的念头。她想在临死前把一切罪恶的源头给带走。
所以，她的这种报复心理越来越强烈，到最后，她已经不甘于只给朱斟下这两种药，她又给朱斟下了另外一种致命的药物。
到这里，绝笔信结束。
按照朱家的指示公布出来的只有秦云央这个残忍的女人下药杀害朱斟的经过，他们掐头去尾抹去了部分内容，比如秦云央杀人的原因。
上半部分遗书的内容还是闻朝通过王霄得到的。王霄是参宿五的暗线，目前正在维塔里亚星协助一个秘密人员展开情报搜集。
维塔里亚星就是他们当前所在的星球，距离主星并不远，但由于其历史遗留因素——曾是大混战时期暴乱的源头，所以它尽管有距离主星近的优势，但这份优势并没有很好地被发挥出来，因此该处的自治程度还是比较高的。
或许也正是因此，秦云央从一个平易近人的甜品店老板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罪犯。
闻朝看过她的绝笔信副本后，直觉其中有问题。
“她前面写的非常详细，但是到了后面的杀人部分，就有些含糊其辞了。”她只写了自己给朱斟下药，但并没有说这种药叫什么，她从哪里得来的，药被下在什么地方。
这起案件结案非常迅速，在外人看来也没有什么，毕竟凶手已经留下遗书并且死亡。警方也宣布结案。
赵知返问：“你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闻朝摊手回道：“谁知道呢。”
不知道是不是失忆引起的并发症，闻朝时常觉得他的问题是真的多，考虑自己究竟要不要给他买两本十万个为什么来科普。
他又说：“你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
闻朝看向他，突然就不说话了。他用指尖挑起赵知返脖子上的定位器，仿佛第一次见似的反复打量着。
他学着赵知返的语气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赵知返摇摇头，他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你在追着什么东西走。”
他用大拇指弹起定位器，继而接在手中，赵知返没有阻拦，也没有动，就任他这样轻轻地拢着自己的脖子。
“我知道谁是凶手，七年前就知道了。只是，我还不知道凶手是如何杀人的。如果下一个死的是蒋萦辉，那么我就能确定朱斟不是秦云央杀的了。”
“这个人是在报仇吗？”
“是啊。”他拉着定位器拽过赵知返，问他：“如果你的家人全都被人杀了，那么你会怎么做？”
赵知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可是他绞尽脑汁都不得其解，只好失落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有家人了。”
“那如果我被杀了呢？”
他眼神一懔，说道：“我不会让别人杀了你。”
闻朝松开手，对着他笑了笑，“我记下这句话了。”不知怎的，赵知返觉得他的笑有点虚弱。
秦云央死后，警方曾试图通知她的家属来认领尸体，但却发现她已经没有在世的家属了。最后还是她的一个朋友来认领的尸体。
来的人是沈漪。她刚帮忙操办蒋拂的葬礼，又要为秦云央办理后事。
秦云央的后事非常简单，她死后警方对其进行尸检来判断死因，虽然尸检过后身体被完完整整地缝合，但沈漪还是把她火化了。
蒋萦辉对此表示不满，并且将这份不满全部吐露给沈漪。他觉得这个女人是杀害他兄弟的凶手，沈漪不应该为她办后事。但是沈漪他是知道的，一旦她决定做什么，谁都拉不回来。
葬礼只有沈漪一个人，她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没有人会想跟一个杀人犯扯上关系。
沈漪在秦云央的墓前待了很久，她看着坟墓上的那张照片，还是她二十多年前的模样。她们很早就认识了，但交情并不算深，只有在蒋萦辉和朱斟见面的时候才会见面。
一滴雨水落在脚边，沈漪抬头看天。天是灰蒙蒙的，浑浊的像死人的眼球。乌云从天边黑压压地涌过来，妄图碾碎天地之间的一切。一个人撑伞从远处走来，停在她的身后。
沈漪似乎知道那是谁，她没有回头。
“你停下来吧。就像现在这样，不要再向前踏出一步了。”
身后那人放下手中的花，又从中抽出了一支，拿在手上端详。
“该停下来的从来都不是我。七年前你没能拦下我，现在就更不可能。”卫璇任滴滴落下的雨水打在那朵百合上。但它是顽强的，没有凋零。
卫璇握住沈漪的一只手，把它拿到自己身前，笑着看了几眼，就把那朵百合送到她的手上。
“希望你下次用的到。”她几乎是挑衅地看着沈漪，最后在沈漪的视线里撑起收起的黑伞离开了。
时间不多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蒋拂的葬礼举办的突然，但也非常隆重，参加的大多都是蒋家多年来积攒的人脉。蒋萦辉想要把儿子蒋阳叫回来，却被沈漪强硬地拒绝了。
蒋萦辉这次是真的有些怒了，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非常尊重沈漪，对她听之任之，但这次她真的有些过分了，他对沈漪说道：“哪有爷爷去世孙子却不来参加葬礼的道理？”
只见沈漪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说道：“蒋阳回来问你他爷爷是怎么死的，你怎么回答？”
蒋萦辉哑然，他尝试开口，却发现自己到头来什么都说不出。
虽然他在事发后就立马压下消息，现在已经看不到有关的新闻了，但是，蒋家还是被外人看了笑话去。
他已经吩咐人限制卫璇外出，叫停了她的工作，并且断掉了一切她与外界交流的通道。
蒋萦辉走上前，握住沈漪的双手，他此时没有发现，自己的几乎有些低声下气了。
“沈漪，我向你过发过誓，不会再有别人。我真的没有碰她，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你要相信我！”
沈漪抽出手，没有丝毫波动地说：“好啊，我相信你。”
她没什么犹豫就说出了这句话，可蒋萦辉不信，他就是执拗地觉得沈漪根本不相信他。
“她知道她父母的事情了，她根本就是为了报复我才传出那些消息的！我当初，我当初就不该收养她！”
“错了。你应该说，你当初不该动她的父母。”
蒋萦辉倏然抬头看向沈漪，只见沈漪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他。他的心底忽然浮上一阵酸楚，他太熟悉那种眼神了，也太畏惧那种眼神了。哪怕她用鄙夷的、愤怒的眼神看他都好，但是他真是怕了这种平静的、仿佛一切都无所谓的眼神。就好像他根本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由于连续熬了几天，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上去不复前日的意气风发，全身尽显颓废。
沈漪的话瞬间抽走了他浑身的力气，他有些脱力，也有些示弱。他对沈漪说：“先是韩营，然后是朱斟，现在是我父亲，是不是下一个就到了我？”他的语气有些恳切，“沈漪，我收到了威胁，下一个就该轮到我死了吧？”
他见沈漪没有回答，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当初没有想到他们会对卫元恺一家赶尽杀绝，我以为他们逼得元恺举家迁移就打算结束了。我心有不安，才收养了卫璇，我怕他们对元恺唯一的后代也要下死手。”他的背彻底垂了下去，低身坐在桌前，给自己点了一只烟，不过烟也平复不了他的焦躁了。
蒋萦辉还要继续说，却被沈漪伸手打断，她示意道：“去招待父亲的老友吧，人基本都到了。”
蒋萦辉被她打发出去了。
沈漪独自一人在空旷的房间坐了一会，蒋阳现在没有回来，但下个星期回来还是要知道这一切。她不知道这样拖下去除了让他多七天的平静时光外还有什么其他好处。
文中涉及的所有药物及功能都是虚构的，请勿模仿。
参考：
范毅.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类药物的研究进展[J].药物评价研究,2012,35(02):126-129.
普兴富.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类药物治疗无效的抑郁症患者加用阿立哌唑或换用文拉法辛的效果研究[J].心理月刊,2021,16(10):30-31.DOI:10.19738/jki.psy.2021.10.01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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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chapter 162 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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