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车开往市郊墓地,一路荒凉。车上黑纱在风中上下翻飞,恍惚间,看不清究竟是黑纱还是红绸。从车窗洒出的引路纸钱混合着红色花瓣,送葬队伍的低声哭泣夹杂着迎亲队伍的热闹欢呼。仿佛平行时空的两个场景交叠,盛赫咺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他看着自己一会哭喊着抱着樊星的遗像不让下葬,一会又举着酒杯高声叫着樊星过来敬酒……
刺耳的警车声与人群叫喊声此起彼伏。血液从被洞穿的刀口不断涌出来,全身的力气都随之流走。樊星感觉耳鸣声渐渐消失,最后完全失去听觉。周围一片寂静,眼前是白雪覆盖的森林,地上枯叶冰雪间开着一蔟簇冰凌花。
盛赫咺踏雪而来,手里拿着一株冰凌花。鹅黄小花上闪着冰晶,在阳光照耀下,明亮绚烂。
“小星星,看!”盛赫咺笑容清澈纯净,像个孩子一样雀跃着“我捡到的,都给你!”
樊星用尽全力伸出手,试图抓住那一株小花,却看见自己在慢慢消失,如同回忆里的人影渐渐模糊。
盛赫咺惊魂未定,早上那个梦无比真实,以致于此刻望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依然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手机显示的时间分明是2022年,自己正坐在开往茶州的高铁上,却觉得似乎在六年前第一次遇见樊星的那趟轻轨三号线上,还没有下车。
夏祉
——北辰十五载,一城一风华,欢迎乘坐茶州轨道交通三号线……
“价格不能降,他们奔着‘云上’的品牌来的,服务器基本定了。备案在咱这,找别人建站也麻烦,百分之九十会选咱们,自信点,不要给他们讲价的机会……”樊星一边听着车上语音报站,一边听着耳机里肖瑞的叮嘱。
——茶州北辰通信提醒,前方到站,福祉路。Hello,passengers……
听到福祉路,樊星起身向车门走。
或许是车厢里人太多有些不适,或许是师父的耳提面命令他不得不重视起来,原本不觉得紧张,却在起身时,下意识扣上了西装的扣子。尽管这件睡衣风小西装,怎么看也不像业务员该穿的正装,但樊星身形纤长,气质文雅,五官清秀俊逸,随便套一件什么在他身上都会好看。
在肖瑞看来,樊星虽然没什么经验,却沉得下心,不像市场部那些新人,不肯花心思学产品知识,就咋咋呼呼整天念叨着狼性销售那一套,一看就是虚的。樊星给人的感觉淡然而内敛,不会咄咄逼人贩卖焦虑,也不会虚情假意拉拢关系。他对产品非常了解,讲方案时专业,认真,言简意赅。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基本不会让对方没耐心听完就起身送客。谈判时也通常都以听为主,却又能在对方表现出痛点时,敏锐的抓住机会。他不会有太夸张的表情,哪怕甲方提出多么异想天开的需求,他也表现的非常淡定。
今天这个想法天马行空的客户,就很适合樊星去谈。这单原本是个注册域名的,也没多少钱,肖瑞想让他们这些新来的菜鸡能早点熟悉签单流程,随手就把这个客户给他了。谁知道樊星触发了新手保护机制般锦鲤附体,谈出来一个建站,还是一个可以当作案例展示的新兴行业标准站。里里外外谈了快俩月,已经基本敲定,今天就是奔着签合同来的。
“方案定死别改啊,就这种人菜瘾大的负责人最墨迹,整出一堆没用的需求,后期维护起来贼麻烦。”
“对对,可别让她加花哨功能,容易过时,到时候不好跟老总交代……”
群里同事们叽叽喳喳的出主意,轻轨车上信号不好,樊星转了文字也没转出来,只好又戴上耳机,听着耳机里同事们喋喋不休。
——福祉路,到了。
车厢外热气蒸腾声音嘈杂,乘客拥挤而来,樊星轻轻皱眉,侧过身与上车的人擦肩而过,快步向出站闸机走去。
“欸?老祝老祝,快看!你看到没?穿藏蓝色小西装那个”盛赫咺站在门口推了推祝谨言“你闻到没,他身上特别熟悉的味儿,像什么来着……”
“大哥,你到底想让我看见还是闻着?”祝谨言推着箱子,背着包一脸不爽“想一出儿是一出儿,整这老些东西就不能打个车么?坐鸡毛轻轨,麻烦死了……”
祝谨言接了家里一个分公司,变成了小祝总之后,已经有点人模狗样的意思,盛赫咺一回来他就要原形毕露。
按说这站都快到终点了,应该没什么人才正常,然而最近赶上农博园的农博会和会展中心的商品推介会,三号线经过这俩会场都有站点,都是这附近。下午2点正是陆续散场的时候,以至于这时间比早晚高峰还挤。
“不是您非要送我么?”盛赫咺背着硕大的包,单手控制着两个行李箱。
同样的负重,祝谨言很不习惯这拥挤的车厢,感觉自己背包罗伞像是逃荒的难民,盛赫咺却非常坦然,悠哉嬉笑,好像是假期旅行的穷游少年。
“你快里面点儿站吧,傻大个子”祝谨言老母亲般把挡在门口的傻儿子拽到了车厢左侧。按说盛赫咺180.5,当然他会四舍五入一下报181,已经算高了,但茶州毕竟是东北,这身高倒也算不上傻大个儿。
俩人挤在角落里,没有多余的空间,盛赫咺想坐在行李箱上,但旁边乘客离着太近,他一动就会撞到人家,只能站在那里像一匹马一样挺拔。车厢里冷气很足,旁边女孩子身上的香水味更足。盛赫咺自己不爱用香水,倒也不讨厌别人用,只觉得味道太甜腻了有点难受。不由得想起刚才擦身而过那个藏蓝色侧影,那个味道干净清爽很好闻,明明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小时候用过的洗发水么?还是沐浴露味道?他手上的文件袋印着什么传媒,侧脸特别漂亮,搞文艺儿的么?不会是个尬舞喊麦的吧…… 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出来。
“还笑呢,山炮,听见报站了么?”祝谨言生无可恋。
“听见了,北辰通信”盛赫咺故作轻快地嬉笑着说“十五周年”
“我说的是这个么,我想说你路痴倒是打车啊,坐鸡毛轻轨,你特么坐反了知不知道?”祝谨言恨不得掐死这个傻大个子。
“哎呦喂~”盛赫咺看了一眼车门上的报站器,太久没回来,刚才又着急上车,方向走反了……
“没事儿,咱坐到滑雪场再折回来,还能捞一座儿”盛赫咺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样子。
盛赫咺长得帅,眼睛尤其迷人,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勾出完美的弧度,让原本锋利的眉毛荡漾出柔和的涟漪,笑容灿烂又治愈。在拥挤逼仄无暇他顾的车厢里,一笑倾城…倾厢。
“对,反向坐到终点再坐回来,就有空座儿了”旁边的女孩,看着阳光帅气的小哥哥,忍不住帮腔“早晚高峰时候,很多人都那么坐。”
“三号线路程这么长,还反着坐?上班不得迟到啊”时间就是金钱,祝谨言显然无法理解这种浪费时间的技巧。
“你丫忒话多!”盛赫咺一抬胳膊肘,撞了一下祝谨言那腹肌结实的肚子“给爷乐一个,带你吃烤牛肉”
“啥玩意?我特么推了一堆事儿给你找房帮你搬家,就吃个烤牛肉?”祝谨言炸毛“来我们公司跑业务的小老妹儿都比你大方”
“再给你加一宏宝莱。”盛爷慷慨地多花两块钱。
“操!”祝谨言用朴实又有力的语言,表达了他的情绪。
坐到终点是有空座了,但是到了农博园站又上来不少人,尤其看见老人带着孩子的,俩大男人还能不给让座么?结果俩人又背包罗伞站一边。
祝谨言12岁就在他家厂房空地里玩车了,拿证之后,恨不得去趟门口超市都开车,他不能忍受挤在一节一节的金属罐子里当罐头。越想越闹心,昨晚上在自己家院门口,他的车撞了祝慎行的车。撞得不严重,能正常开。而且祝家又不缺车,也不知道盛赫咺和祝慎行这俩山炮抽什么风,非要坐轻轨回忆青春岁月。结果都刷完票了,祝慎行被狗友叫走,自己岁月静好的同时,不忘扔下一个背包和一个行李箱让别人负重前行。想起这事儿更生气,祝二狗好像碰瓷儿的,那么大的车,非往那四六不靠的地方停,这辈子就没办过一件靠谱的事。
祝谨言从抱怨盛赫咺转移到骂祝慎行,盛赫咺像是钱没给到位的捧哏,有一搭无一搭的应和着。直到路程过半,车厢又渐渐有空地儿,盛赫咺可以终于坐在行李箱上,伸伸懒腰,活动活动大长腿。
轻轨三号线刚开通那会,他俩才十三四岁,那时经常坐轻轨去玩,也不觉得远。他们对视一眼,似乎都想到这一点,不约而同地笑了。
“操!好像傻逼。”祝谨言客观而深刻地评价了他们此刻以及当年的状态。
还没等盛赫咺回怼,祝谨言手机响了。
“你好”祝谨言迅速切换小祝总模式 “西宁?哦,春雨传媒啊,不忙,你说吧……”
盛赫咺摸出手机,知道没有他想要的消息,还是忍不住看一眼。自己的荒唐事把盛老师气得不轻,要是不回京州,她就会一直生气,可回去谈何容易啊!盛赫咺无奈退出微信界面,点开地图查导航。
祝谨言帮他租的房子在轻轨站附近。本打算住宿舍,但是公司最近有一批实习生,都分到了航宁区附近,那边宿舍没有空余位置给他。而且盛赫咺老家就在本市,也不好意思学生们争。一边看着路线,一边想着这放逐般的基层轮岗。
他就职的公司就是轻轨报站广告那个北辰通信,集团总部在京州。茶州分公司是北辰业绩前三的分公司,但盛赫咺是集团研发部的,来分公司当基层维修工,其中落差自然不言而喻。原本出事的时候他想按公司的意思主动离职,但盛老师说什么也不同意,她执意要盛赫咺留下,下放到哪儿也不许离职。闹到最后,盛赫咺只觉得疲惫,选择了顺从。也顾不得丢不丢人,相比工作,盛老师的偏执才更让他困扰。
最先定下“星”这个名字。觉得“樊星”这两个字的结构好看,发音也好听。
“樊”这个姓氏,原意是关鸟兽的笼子,引申为篱笆,都表示束缚和限制,“星”却浪漫而自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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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轻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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